話說箕遺正在叔虎家中,隻等黃淵到來,打算在夜半時候一起鬧事。沒想到範鞅領兵把叔虎家給圍住了,外麵的家丁都不敢聚在一起,隻能遠遠地看著,好多人也都悄悄散去了。叔虎順著梯子爬到牆頭上,向牆外問道:“小將軍帶兵到這兒來,是為啥呀?”範鞅迴答說:“你平日裏跟欒盈勾結在一起,現在又謀劃著斬關接應他,這罪過就跟叛逆一樣,我奉晉侯的命令,特地來抓你。”叔虎說:“我根本沒這迴事,是誰說的呀?”範鞅馬上叫章鏗上前,讓他來作證。叔虎力氣很大,搬起一塊牆石,朝著章鏗的腦袋就砸了過去,正好砸中,把章鏗的腦袋都砸開了花。範鞅非常生氣,命令軍士放火攻城。叔虎著急了,對箕遺說:“咱們寧可拚了命逃出去,也不能在這兒幹等著被抓。”說完,叔虎就提著戟衝在前麵,箕遺拿著劍跟在後麵,大喊一聲,冒著大火就往外衝。範鞅在火光裏認出了他們倆,就叫軍士一起放箭。這時候火勢兇猛,根本沒法躲避,何況箭就像飛蝗一樣,他們倆就算本事再大,也沒用了,結果雙雙被箭射中倒下。軍士用撓鉤把他們鉤出來的時候,已經半死了,就把他們綁在車上。火撲滅後,隻聽見車輪咕嚕咕嚕響,火把把天都照亮了,原來是中軍副將荀吳,帶著本部的兵馬來接應。半路上正好遇到黃淵,也把他給抓住了。範鞅和荀吳合兵一處,把叔虎、箕遺、黃淵,押到中軍元帥範匄那裏。範匄說:“欒盈的黨羽還很多,隻抓住這三個人,還不能消除禍患,得把他們都抓起來!”於是又分路去搜捕。整個絳州城鬧了一整夜。到天亮的時候,範鞅抓到了智起、籍偃、州賓等人,荀吳抓到了中行喜、辛俞以及叔虎的哥哥羊舌赤、弟弟羊舌肹,都把他們關在朝門外麵,等著晉平公上朝,再啟奏決定怎麽處置。


    單說羊舌赤,字伯華;羊舌肹字叔向。他們和叔虎雖然都是羊舌職的兒子,但叔虎是庶母生的。當初叔虎的母親,原本是羊舌夫人房裏的婢女,長得特別漂亮,羊舌職想讓她侍寢,夫人沒答應。當時伯華、叔向都已經長大了,就勸母親不要嫉妒。夫人笑著說:“我可不是嫉妒的人!我聽說長得特別美的人,往往會有特別壞的地方。深山大澤裏,容易生出龍蛇。我怕她生出龍蛇,給你們帶來災禍,所以才不答應。”叔向他們順著父親的意思,一個勁兒地向母親請求,夫人才答應了。睡了一晚就有了身孕,生下了叔虎。叔虎長大後,跟他母親一樣漂亮,而且勇力過人。欒盈從小就和他同吃同住,感情好得就像夫妻一樣。他是欒盈黨羽裏關係最親近的,所以他們兄弟三個都被一起囚禁了。


    大夫樂王鮒,字叔魚,當時正受到晉平公的寵愛。他平日裏很仰慕羊舌赤和羊舌肹兄弟的賢能,一直想跟他們結交卻沒機會。現在聽說他們倆被囚禁了,就特地到朝門來,正好遇到羊舌肹,就拱手行禮安慰他說:“您別擔心,我見到主公,一定會盡力為您求情。”羊舌肹沉默著沒迴應。樂王鮒有點不好意思。羊舌赤聽說後,責怪弟弟說:“咱們兄弟倆怕是要命喪於此了,羊舌氏也要絕後了!樂大夫深受國君寵愛,他說的話國君沒有不聽的,如果能借他一句話,有幸得到赦免,咱們羊舌氏的香火就不會斷了,你為什麽不迴應他,惹得這位重要的人不高興呢?”羊舌肹笑著說:“生死都是命中注定的。如果上天保佑,那一定得靠祁老大夫,樂王鮒能有什麽用呢?”羊舌赤說:“樂王鮒天天在國君身邊,你卻說‘他沒用’;祁老大夫已經退休在家,你卻說‘一定得靠他’。我真不明白這是為什麽!”羊舌肹說:“樂王鮒是個隻會討好國君的人。國君說行他就行,國君說不行他就說不行。祁老大夫推舉外人不避開仇人,推舉自家的人不避開親人,難道他會單單不管羊舌氏嗎?”


    過了一會兒,晉平公上朝,範匄把抓到的欒盈黨羽的名字奏報給平公。平公也懷疑羊舌氏兄弟三人都在其中,就問樂王鮒說:“叔虎謀反的事,羊舌赤和羊舌肹是不是真的參與了?”樂王鮒心裏對叔向有愧,就迴答說:“最親近的莫過於兄弟了,他們怎麽會不知道呢?”平公於是把這些人都關進監獄,讓司寇商議給他們定罪。當時祁奚已經告老退休,住在祁地。他的兒子祁午和羊舌赤是同僚,關係很好,就連夜派人給父親報信,求他寫信給範匄,為羊舌赤求情。祁奚聽到消息後,非常吃驚地說:“羊舌赤和羊舌肹都是晉國的賢臣,遭受這樣的冤枉,我應該親自去救他們。”於是連夜乘車趕到都城,還沒來得及和祁午見麵,就直接去敲門拜見範匄。範匄說:“大夫您年紀大了,冒著風霜趕來,一定有什麽事要吩咐。”祁奚說:“我是為了晉國的社稷存亡而來,不是為了別的事。”範匄很驚訝,問道:“不知道是什麽事關係到社稷,讓老大夫您這麽費心?”祁奚說:“賢人是社稷的衛士。羊舌職對晉國有功勞,他的兒子羊舌赤和羊舌肹能繼承他的美德。一個庶子不成器,就要把他們都殺了,難道不可惜嗎?當初郤芮謀反,郤缺卻能在朝中為官。父子的罪過都不相幹,何況是兄弟呢?您因為私怨,殺了這麽多無辜的人,讓美玉和石頭一起被毀掉,晉國的社稷就危險了。”範匄急忙離開座位說:“老大夫說得很對。但是國君的怒氣還沒消,我和老大夫一起去見國君說說吧。”於是兩人一起乘車入朝,求見晉平公,上奏說:“羊舌赤和羊舌肹與叔虎不一樣,他們肯定沒有參與欒氏的事。而且羊舌氏的功勞不能被抹殺。”晉平公恍然大悟,下令赦免,把羊舌赤和羊舌肹放了,讓他們官複原職。智起、中行喜、籍偃、州賓、辛俞都被貶為平民。隻有叔虎和箕遺、黃淵被斬首。羊舌赤和羊舌肹被赦免後,入朝謝恩,事情結束後,羊舌赤對弟弟說:“咱們應該去祁老大夫那兒感謝他。”羊舌肹說:“他是為了社稷,不是為了我們,有什麽好謝的?”說完就上車迴家了。


    羊舌赤心裏不安,就自己到祁午那兒,請求見祁奚。祁午說:“老父親見過晉君後,就立刻迴祁地去了,一刻都沒停留。”羊舌赤感歎地說:“他本來就是施恩不圖迴報的人,我真是自愧不如弟弟的見識啊!”有位老者寫了一首詩:


    尺寸微勞亦望酬,拜恩私室豈知羞?


    必如奚肹才公道,笑殺紛紛貨賂求。


    州賓又和欒祁有來往,範匄聽說後,派力士到他家把州賓給刺殺了。


    再說守曲沃的大夫胥午,以前曾是欒書的門客。欒盈路過曲沃的時候,胥午很熱情地接待了他。欒盈說起要在城著起兵的事,胥午答應派曲沃的人去幫助他。欒盈在那兒逗留了三天,欒樂等人傳來消息說:“陽畢領兵就要到了。”督戎說:“晉兵要是來了,就跟他們交戰,不一定會輸給他們。”州綽、邢蒯說:“我們就是怕恩主手下缺人,才特地來幫忙的。”欒盈說:“我從來沒有得罪過國君,隻是被仇家陷害了。如果跟他們交戰,他們就有理由了。不如逃走,等國君明白過來。”胥午也說交戰不可行。於是馬上收拾車馬,欒盈和胥午灑淚而別,逃到楚國去了。等陽畢的兵到了城著,城裏的人說:“欒盈沒來過這兒,在曲沃就已經逃走了。”陽畢就帶兵迴去了,一路上宣布欒氏的罪行。老百姓都知道欒氏是功臣,而且欒盈為人好施愛士,沒有不感歎他冤枉的。


    範匄對晉平公說,要嚴禁欒氏的舊臣追隨欒盈,誰要是追隨,就處死!家臣辛俞剛聽說欒盈在楚國,就收拾了幾車家財出城,想去追隨他。被守門的官吏攔住,把辛俞抓起來獻給了晉平公。晉平公說:“我有禁令,你為什麽要違反?”辛俞拜了兩拜說:“我很愚蠢,不知道國君為什麽禁止追隨欒氏,到底是為什麽呢?”晉平公說:“追隨欒氏就是無視國君,所以要禁止。”辛俞說:“如果真的是禁止無視國君,那我知道自己能免於一死了。我聽說:‘三代都在一個家族為官,那這個家族就是他的君主;兩代在一個家族為官,那這個家族就是他的主人。為主君效死,為家族盡力。’我家從祖父、父親開始,因為在國內沒有大的靠山,就世代隸屬於欒氏,吃欒氏的俸祿,到現在已經三代了。欒氏本來就是我的君主。我隻因為不敢無視君主,所以才想追隨欒氏,這又有什麽可禁止的呢?而且欒盈雖然有罪,國君把他趕走卻沒有殺他,難道就不念他先人的功勞,給他留條活路嗎?現在他在異國他鄉,沒有日用器具,吃穿都成問題,說不定哪天就死了,國君的仁德不就不能善始善終了嗎?我這次去,是盡我的忠義,成全國君的仁德,還能讓國人知道說:‘國君雖然麵臨危難,但臣子不能拋棄他。’這樣來禁止那些無視國君的人,作用可就大了。”晉平公很欣賞他的話,說:“你先留下來侍奉我,我會把欒氏的俸祿給你。”辛俞說:“我早就說過了:‘欒氏,是我的君主。’舍棄一個君主,又去侍奉另一個君主,那怎麽能禁止那些無視國君的人呢?如果一定要留下我,我寧願去死!”晉平公說:“你去吧!我就依你,成全你的誌向。”辛俞又拜了兩拜,叩頭謝恩,還是帶著那幾車財物,昂首挺胸地出了絳州城。史官寫了一首詩稱讚辛俞的忠誠:


    翻雲覆雨世情輕,霜雪方知鬆柏榮。


    三世為臣當效死,肯將晉主換欒盈?


    再說欒盈在楚國邊境待了幾個月,想去郢都拜見楚王,突然又想:“我的祖父為晉國效力,和楚國是世仇,要是楚王不容我,怎麽辦呢?”想改去齊國,可是又沒錢,正好辛俞帶著財物來了,就有了路費。於是整頓車馬,向齊國出發。這是周靈王二十一年的事。


    再說齊莊公,為人好勇好勝,不甘心居於人下,雖然在澶淵接受了晉國的命令,可還是把平陰的失敗當作恥辱。他一直想多找些勇士,組成一隊,自己親自率領著橫行天下。因此在卿大夫士之外,又設立了“勇爵”,俸祿和大夫一樣,必須能舉起千斤重物、射穿七層鎧甲的人,才能入選。他先找到了殖綽、郭最,後來又找到了賈舉、邴師、公孫傲、封具、鐸甫、襄尹、僂堙等,一共九個人。莊公每天把他們召到宮中,一起騎馬射箭、搏擊刺殺,當作娛樂。


    有一天,莊公上朝,近臣來報告說:“現在有晉國大夫欒盈被驅逐,來投奔齊國。”莊公高興地說:“我正想著報晉國的仇,現在晉國的世臣來投奔,我的願望可以實現了。”打算派人去迎接他。大夫晏嬰出來上奏說:“不行,不行!小國侍奉大國,靠的是信用。我們剛和晉國結盟,現在卻接納他們被驅逐的臣子,如果晉國人來責問,怎麽迴答呢?”莊公大笑說:“你說得不對!齊國和晉國是對等的,哪有什麽大小之分?以前結盟,隻是暫時應付一下當時的危急罷了。我難道要永遠像魯、衛、曹、邾那樣侍奉晉國嗎?”於是不聽晏嬰的話,派人迎接欒盈入朝。欒盈拜見莊公,叩頭哭訴自己被驅逐的緣由。莊公說:“你別擔心,我幫你一把,一定讓你重新迴到晉國。”欒盈又拜謝。莊公賜給他大的館舍,設宴款待。州綽、邢蒯站在欒盈旁邊,莊公看到他們身材魁梧、相貌不凡,就問他們的姓名,兩人如實相告。莊公說:“以前平陰之戰,抓住我殖綽、郭最的不就是你們嗎?”州綽、邢蒯叩頭謝罪。莊公說:“我仰慕你們很久了!”命令賜給他們酒食。然後對欒盈說:“我有個請求,你可不能拒絕。”欒盈迴答說:“隻要能答應國君的要求,我連性命都不在乎。”莊公說:“我沒別的要求,想暫時借用這兩位勇士做我的夥伴。”欒盈不敢拒絕,隻好答應了,悶悶不樂地上車,歎息說:“幸好他沒見到督戎,不然,這兩人也會被搶走!”


    莊公得到州綽、邢蒯後,把他們排在“勇爵”的末尾,兩人心裏不服。有一天,他們和殖綽、郭最一起站在莊公身邊,兩人假裝驚訝,指著殖綽、郭最說:“這是我們國家的囚犯,怎麽會在這兒?”郭最迴答說:“我們以前是被那些壞蛋連累了,可不像你們跟著主人到處逃竄。”州綽生氣地說:“你不過是我嘴裏的虱子,還敢蹦躂?”殖綽也生氣地說:“你今天在我們國家,也就是我盤子裏的肉罷了。”邢蒯說:“既然你們容不下我們,我們就應該迴到我們主人那兒。”郭最說:“堂堂齊國,難道少了你們兩個人就不行了?”四個人吵得臉紅脖子粗,都用手摸著佩劍,漸漸有了要動手的意思。莊公用好言勸解,拿酒犒勞他們。對州綽、邢蒯說:“我本來就知道兩位不甘心居於齊國人之下。”於是把“勇爵”改名為“龍”“虎”二爵,分為左右兩班。右班“龍爵”,以州綽、邢蒯為首,又選了齊國人盧蒲癸、王何排在他們下麵。左班“虎爵”,以殖綽、郭最為首,賈舉等七人還是原來的次序。能被列入其中的人都覺得很光榮,隻有州綽、邢蒯、殖綽、郭最四個人,心裏始終不和。當時崔杼、慶封因為擁立莊公有功,職位都是上卿,共同執掌國政。莊公經常到他們家裏,喝酒作樂,有時候還舞劍射靶,君臣之間沒有一點隔閡。


    單說崔杼的前妻,生了兩個兒子,叫崔成、崔疆,幾歲的時候妻子就死了。崔杼又娶了東郭氏,她是東郭偃的妹妹,以前嫁給棠公為妻,人們叫她棠薑。她生了一個兒子,叫棠無咎。那棠薑長得很美,崔杼去吊唁棠公的時候,看到她的美貌,就托東郭偃說媒,娶她做了繼室。也生了一個兒子,叫崔明。崔杼因為寵愛繼室,就任用東郭偃、棠無咎做家臣,把小兒子崔明托付給他們。對棠薑說:“等崔明長大了,就立他為嫡子。”這一段先說到這兒。


    再說齊莊公有一天在崔杼家喝酒,崔杼讓棠薑來敬酒,莊公喜歡她的美貌,就送了很多禮物給東郭偃,讓他去傳達自己的心意,找機會和棠薑私通。來往了很多次,崔杼慢慢察覺到了,就質問棠薑。棠薑說:“確實有這事。他仗著國君的權勢來逼迫我,我一個女人不敢拒絕。”崔杼說:“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棠薑說:“我知道自己有罪,不敢說。”崔杼沉默了很久,說:“這事和你沒關係。”從這以後就有了謀殺莊公的心思。


    周靈王二十二年,吳王諸樊向晉國求婚,晉平公把女兒嫁給了他。齊莊公和崔杼商量說:“我答應接納欒盈,一直沒找到機會。聽說曲沃的守臣,是欒盈的好朋友,現在我想以送陪嫁的名義,順便把欒盈送到曲沃,讓他去襲擊晉國。這事怎麽樣?”崔杼心裏怨恨齊莊公,私下盤算著,正想讓齊莊公和晉國結怨,等晉侯派兵來討伐,然後把罪名推到莊公身上,殺了他來討好晉國。現在莊公謀劃送欒盈迴晉,正好中了他的計。於是崔杼迴答說:“曲沃的人雖然向著欒氏,但恐怕也難以成功地危害晉國。主公一定要親自率領一支軍隊,作為後續支援。如果欒盈從曲沃打進去,主公就揚言去攻打衛國,從濮陽由南向北,兩路夾攻,晉國肯定抵擋不住。”莊公覺得很有道理。他把這個計劃告訴欒盈,欒盈非常高興。家臣辛俞勸諫說:“我追隨主人,是為了盡忠;也希望主人能忠於晉君啊!”欒盈說:“晉君都不把我當臣子,我能怎麽辦?”辛俞說:“以前紂王把文王囚禁在羑裏,文王三分天下,仍然侍奉殷商。晉君不感念欒氏的功勳,把您驅逐在外,您在外麵艱難度日,誰不憐憫您呢?一旦做出不忠之事,在天地之間哪裏還有容身之所呢?”欒盈不聽。辛俞哭著說:“主人這次迴去,肯定會有災禍!我應當以死相送!”說完就拔出佩刀自刎而死。史官寫了一段讚語:


    盈出則從,盈叛則死,公不背君,私不背主。卓哉辛俞,晉之義士!


    齊莊公於是讓宗女薑氏作為陪嫁,派大夫析歸父送她到晉國。用了很多溫車,載著欒盈和他的宗族,打算送到曲沃。州綽、邢蒯請求跟隨。莊公怕他們迴到晉國,就派殖綽、郭最代替他們,叮囑說:“侍奉欒將軍,就像侍奉我一樣。”路過曲沃的時候,欒盈等人就換了衣服進城。夜裏去敲大夫胥午的門,胥午很驚訝,開門出來,看到欒盈,大驚失色地說:“小主人怎麽到這兒來了?”欒盈說:“找個密室說話。”胥午就把欒盈迎到密室裏。欒盈拉著胥午的手,欲言又止,不覺流下淚來。胥午說:“小主人有什麽事,咱們一起商量,不要哭。”欒盈擦了擦眼淚說:“我被範氏、趙氏那些大夫陷害,家族都保不住了。現在齊侯可憐我無罪,把我送到這兒,齊國的軍隊也快到了。您如果能發動曲沃的軍隊,和我一起襲擊絳都,齊兵在外麵攻打,我們在裏麵進攻,絳都就能攻下來。然後找那些陷害我的人報仇!再尊奉晉侯,與齊國講和。欒氏複興,就全靠這一次了!”胥午說:“晉國勢力正強,範氏、趙氏、智氏、荀氏幾家又很和睦,恐怕難以成功,隻會白白送死,怎麽辦呢?”欒盈說:“我有力士督戎,一個人能抵得上一支軍隊,而且殖綽、郭最,是齊國的勇士;欒樂、欒魴,強壯有力又擅長射箭;晉國雖然強大,也沒什麽可怕的。以前我在下軍輔佐魏絳,他的孫子魏舒每次有請求,我都盡力幫忙,他感激我的情意,一直想報答我,如果能再得到魏氏做內應,這事就有八九成把握了。萬一事情不成,死了也沒什麽遺憾!”胥午說:“等明天探探人心怎麽樣,再行動吧。”欒盈等人就藏在密室裏。


    到了第二天,胥午借口說夢到了共太子,在共太子的祠廟裏祭祀,把祭祀剩下的食物分給下屬,讓欒盈藏在牆壁後麵。酒過三巡,音樂響起,胥午讓人停止音樂,說:“共太子的冤屈,我們怎麽忍心聽這音樂呢?”眾人都歎息。胥午說:“臣子都是一樣的。現在欒氏世代有功,卻被同朝的人誣陷驅逐,這和共太子有什麽不同呢?”眾人都說:“這件事全國人都覺得不公平,不知道小主人還能不能迴國?”胥午說:“假如小主人今天在這兒,你們會怎麽對待他?”眾人都說:“如果小主人能做我們的主人,我們願意為他盡力,死也不後悔!”在座的很多人都流下了眼淚。胥午說:“大家不要悲傷,欒小主人就在這兒。”欒盈從屏風後麵快步走出來,向眾人下拜,眾人也都拜倒。欒盈就說出了迴晉國的打算:“如果能重新迴到絳州城,我死也瞑目了!”眾人都踴躍地表示願意跟隨。當天,大家暢飲一番後散去。


    第二天,欒盈寫了一封密信,托曲沃的商人送到絳州魏舒那裏。魏舒也覺得範氏、趙氏做得太過分了,收到密信後,就寫了迴信,說:“我已披甲等待,隻等曲沃的軍隊一到,就立刻迎接。”欒盈非常高興。胥午搜集曲沃的兵車,一共有二百二十輛,欒盈率領著這些軍隊。欒氏家族裏能打仗的都跟著,老弱的都留在曲沃。督戎做先鋒,殖綽、欒樂在右邊,郭最、欒魴在左邊,黃昏時分出發,去襲擊絳都。從曲沃到絳都,隻有六十多裏路,一夜就到了。他們破壞城牆進城,一直打到南門,絳都的人還不知道,真是“疾雷不及掩耳”,剛關上城門,可防守的設施都沒有,不到一個時辰,就被督戎攻破了,督戎招引欒兵進城,就像進入無人之境。


    這時範匄正在家裏,早飯剛吃完,忽然樂王鮒氣喘籲籲地跑來,報告說:“欒氏已經進了南門。”範匄大驚失色,急忙叫他的兒子範鞅穿上鎧甲去抵抗。樂王鮒說:“事情緊急!護送主公到固宮去,還可以堅守。”固宮是晉文公為了防備呂郤焚宮的災難,在公宮的東邊另外建造的宮殿,用來防備意外情況,占地十裏多,裏麵有宮室台觀,存糧很多,挑選了國內三千名強壯的士兵守衛,外麵挖了壕溝,城牆有好幾仞高,非常堅固,所以叫固宮。範匄擔心國內有內應。樂王鮒說:“各位大夫都是欒盈的仇人,隻擔心魏氏罷了。如果趕快用國君的命令召見他,還來得及。”範匄覺得有道理。就派範鞅用國君的命令去召見魏舒,一麵催促仆人駕車。樂王鮒又說:“事情難以預料,最好隱藏行蹤。”當時晉平公有外戚的喪事,範匄和樂王鮒都在鎧甲外麵套上黑色的喪服,用麻帶蒙住頭,假裝成女人,直接進宮,向晉平公報告,然後護送晉平公進入固宮。


    再說魏舒家在城北角,範鞅坐著輕便馬車,飛快地趕去,隻見車和士兵都已經排列在門外,魏舒穿著戎裝在車上,正要向南去迎接欒盈。範鞅下車,急忙跑過去說:“欒氏叛亂,主公已經在固宮,我父親和各位大臣都聚集在國君那裏,讓我來接您。”魏舒還沒來得及迴答,範鞅縱身一跳,就上了車,右手拿著劍,左手拉著魏舒的衣帶,嚇得魏舒不敢出聲。範鞅大聲命令:“快走!”車夫問:“去哪兒?”範鞅嚴厲地說:“向東去固宮!”於是車馬轉向東行,直接到了固宮。


    欒盈帶著兵在城中四處搜尋範氏、趙氏等仇家,發誓要將他們一網打盡。而固宮之內,晉平公與諸大臣們麵色凝重,商討著應對之策。範匄主張堅守不出,等待欒盈露出破綻,再行反擊,他認為欒盈此番來勢洶洶,但必定難以持久,城中糧草充足,人心尚穩,隻要堅守,欒盈必敗。然而,也有大臣提出擔憂,怕欒盈會得到更多的支持,時間一長,局勢恐生變數。此時,魏舒雖被帶到固宮,但眾人對他仍心存疑慮,範鞅則主動請纓,要去監視魏舒,以防他再生變故。


    欒盈在城中一邊布防,一邊繼續召集舊部,又有一些昔日受過欒氏恩惠的人,悄悄前來歸附。欒盈的勢力似乎在逐漸壯大,他開始對固宮發起試探性的攻擊,但固宮防禦堅固,欒盈一時難以得手。城外,齊國的軍隊並未如預期般到來,欒盈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境地。而在楚國,聽聞欒盈迴晉之事,楚靈王心中暗喜,他覺得這是晉國陷入內亂的好機會,於是在邊境悄悄集結兵力,準備坐收漁翁之利。


    在固宮內,晉平公憂心忡忡,他深知這場內亂若不能盡快平息,晉國必將元氣大傷。他對範匄等人說道:“欒盈之亂,實乃晉國之禍,諸卿當全力平叛,不可有失。”範匄等大臣紛紛叩首,表示定當竭盡全力。而此時,欒盈也在城中向百姓宣稱,自己隻是為了清除朝中奸臣,恢複欒氏的名譽與地位,並非要謀反篡位,試圖以此來贏得百姓的支持,但城中百姓多是觀望,真正響應者寥寥無幾。


    範鞅在監視魏舒的過程中,發現魏舒似乎確實有悔改之意,他向範匄建議,可以讓魏舒戴罪立功,利用他對欒盈的了解,製定破敵之策。範匄思索良久,覺得此計可行,但仍不敢掉以輕心,他讓範鞅繼續密切關注魏舒的一舉一動,同時,他也在謀劃著一場絕地反擊,要在欒盈的勢力尚未完全穩固之時,將其徹底擊垮,以保晉國的安定與繁榮。


    範匄召集諸將,緊鑼密鼓地部署戰略。他先令荀吳率一支精兵,從固宮側麵的小道悄悄出城,繞至欒盈軍隊的後方,截斷其退路,形成合圍之勢。又安排樂王鮒組織城中的弓箭手,在城牆上嚴陣以待,一旦欒盈的部隊靠近固宮,便萬箭齊發,予以痛擊。


    欒盈久攻固宮不下,心中漸生焦躁。督戎自恃勇力,主動請戰,欲強行攻破固宮大門。他揮舞著兵器,如猛虎般衝向固宮,卻被固宮前的防禦工事所阻,城牆上的箭矢如雨而下,督戎雖奮力抵擋,但也難以靠近。欒樂、欒魴見狀,也率部加入戰鬥,一時間,固宮前喊殺聲震天。


    魏舒在範鞅的監視下,向範匄獻上一計。他建議在固宮附近設下陷阱,引誘欒盈前來。範匄采納了他的建議,命人在一處看似防守薄弱的地方挖掘陷阱,上麵覆蓋著偽裝物,又故意在附近安排少量士兵引誘欒盈。


    欒盈得到消息後,果然中計,他親自率領部隊衝向那處“薄弱點”。當欒盈的部隊踏入陷阱區域時,隻聽一陣轟響,許多士兵掉入陷阱之中。固宮城牆上頓時鼓樂齊鳴,荀吳也率部從後方殺來,欒盈的軍隊頓時陷入混亂。


    欒盈奮力組織抵抗,他的身邊隻剩下殖綽、郭最等少數親信。此時,辛俞的死讓欒氏舊部心中也有了動搖,一些人開始悄悄逃離戰場。欒盈看著眼前的敗局,心中滿是絕望,但他仍不甘心失敗,企圖做最後的掙紮。


    範鞅看準時機,率領一支精銳騎兵衝出固宮,直撲欒盈。欒盈與範鞅展開了一場殊死搏鬥,殖綽、郭最也分別與範鞅的部下激戰。但欒盈的軍隊此時已兵敗如山倒,難以抵擋範鞅的衝擊。


    在戰鬥的關鍵時刻,晉國的其他世家大族也紛紛出兵,支援固宮的平叛行動。趙氏、智氏的軍隊如潮水般湧來,欒盈的殘軍被徹底包圍。欒盈知道大勢已去,他仰天長歎,想要自刎,卻被殖綽攔住。殖綽勸他投降,以求一線生機,但欒盈寧死不屈,最終在亂軍中被殺。


    欒盈之亂平定後,晉國上下一片唏噓。晉平公對參與平叛的大臣們進行了賞賜,範匄、荀吳、樂王鮒等人皆受重賞。魏舒因戴罪立功,被免去罪責,繼續在朝中為官,但也受到了一些人的猜忌。


    齊國得知欒盈兵敗身亡的消息後,莊公心中懊惱,他本想借欒盈之亂削弱晉國,卻不想功敗垂成。崔杼見莊公計劃落空,心中暗喜,他覺得莊公的野心遲早會給齊國帶來災禍,於是更加堅定了他謀逆的決心。


    楚國見晉國迅速平定內亂,也打消了趁機入侵的念頭,撤迴了邊境的軍隊。晉國在經曆這場風波後,開始反思國內的政治局勢,範匄等大臣意識到,各大家族之間的權力爭鬥不能再如此激烈,否則晉國將永無寧日。於是,他們開始倡導各家族之間的和解與合作,共同為晉國的複興而努力。但各大家族之間的矛盾根深蒂固,想要真正實現和解,並非易事,晉國的未來依然充滿著挑戰與不確定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東周列國那些事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文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文嶽並收藏東周列國那些事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