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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軒轅駱明是被水雲劍以天雲神咒給刺傷的。


    天雲神咒非雲神之一魂一魄為祭而不可破。


    可是,少了一魂一魄,那她雲止,還是雲止麽?


    不過,是不是都已經不重要了。


    她雲止做事,從來不計過程,隻問結果。


    她想要的結果是,軒轅駱明醒過來,至於要付出什麽,她不在乎。


    七七四十九盞聚靈燈以九宮八卦的方位在軒轅駱明的周身高燃著,淡青色的燭火映得他的臉頰越發的蒼白失色了。


    雲止盤膝打坐於軒轅駱明躺著的頭頂正前方,挽手為印,在掌心凝作一方淺白色光圈的陰陽陣盤。陣盤緩緩旋轉著,越轉越快,白光也越轉越盛,漸漸地籠覆住了她和軒轅駱明的身體,白光亦漸漸化生為了一片乳白色的烈烈火焰。


    雲止抬手,指尖輕點額心,從那裏麵強取出自己的一揮一魄兩簇雪白色的靈火而來。


    這靈火被她手指輕拈著,慢慢注入陣盤中心,‘嘭——’!四十九盞聚靈燭燈的火焰齊齊竄起,霎時轟燃了三丈之高。


    既而,所有的聚魂燈火皆化作了星星點點的青碧光斑,光斑攢於一起,融入了一魂一魄的白色靈火之中。


    雲止張手,托起靈火,對上了軒轅駱明的胸口心髒處,反掌覆下,將魂魄靈火注入了軒轅駱明的身體之中。


    半晌。


    那顆已經停止了跳動的心髒,慢慢的,一點,一點,一點的微微跳動起來。


    繼而,越跳越快,漸漸複蘇,活的氣息愈見濃烈。


    胸口上的劍傷亦迅速愈合,消了疤痕。


    許時,軒轅駱明生了些餘鼻息,他的血液開始流通向全身上下,他,活了。


    雲止虛弱的滿頭大汗,很是疲憊道:“軒轅駱明,我沒說過要你死,你這一輩子都不能死,記住了麽……”


    話還沒有說完,她就昏昏沉沉的暈了過去,斜斜的倒在軒轅駱明的身側,漸失了意識。


    她自詡為一個精於算計之人,對一切的人和事都成竹在胸,玩弄於掌。就是在此時此刻,她也依然認為,她是理智的,是有算計的。她於心中計較了一番此事的得失,作下結論,認為於她來說,軒轅駱明比亂世更有價值,所以,她選擇了這更有價值的一方,也依然算是在她的掌握之中,她的計劃沒有發生偏差,而是徹底的改變。


    此心為君,得重生。


    軒轅駱明悠悠轉醒,一睜眼,即看見了倒在他身旁的熟睡著的雲中君,雲止。


    清醒著的雲止是那樣的冷漠、淡然,就好像是千年的寒冰白玉雕刻而成的石像一般,無情,無心。


    他看不透她疏遠脫塵的麵頰之下,隱藏著的到底是一個什麽樣子的真正的‘雲止’,那應該是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輕鬆的‘雲止’吧,可惜,他不識得她。


    她將自己偽裝的那麽深,一定會很累吧?


    所以,卸去了一切偽裝之後,那個真實的雲止,也一定會變得輕鬆快樂了吧!


    熟睡著的雲止,就是這般模樣,安靜、乖巧、甚至還帶一點小小的嬌氣,叫人看著不自由地會生出許多心疼和憐愛來。


    他更喜歡她現在的模樣。


    軒轅駱明起身,瞧見四周圍的燈盞法陣,心下頓時了然,是雲止以這祭靈陣救活了他。


    他迴頭凝望著雲止略顯蒼白的小臉兒,不由輕歎道:“你一直是個聰明人呀,怎的這次就犯傻了呢?失了一魂一魄,你那些翻雲覆雨的野心算計還如何實現?那亂世風雲的天下之局,豈不就失敗了?”


    言到此處,軒轅駱明一頓,忽又驀然一笑,俯身,於雲止的耳際低聲呢喃道:“原來,你已動心。”


    他曾說,早晚有一日,她一定會對自己動心的。


    今日,他知道,他做到了。


    軒轅駱明不得不承認,於這九州亂世之中,她失敗了。不過,她沒有敗給任何人,隻是,敗給了她自己的心。


    她的心,止不了了。


    軒轅駱明雙手攏起雲止的臉頰,輕輕吻上了她的額心,溫柔道:“你的一魂一魄融在了我的身體裏,看起來,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你我二人都再不能夠分開了,我們,死生同命。嗯,挺好。”


    風起雲湧、氣象萬千的雲夢水澤,終於安靜了下來,靜影沉璧,月,東生。


    流黃酆氏東側的瑤碧山間。


    風靈碧運轉九幽鑒令,將蒙稷的身體盤膝置於幽冥陣央,九幽天鑒的鑒令在半空中源源不斷的噴湧出淡淡的黑色光芒,如泉眼一般,迸流而溢。那光芒由垂下,籠罩著蒙稷的身體。


    午夜子時。


    月上中天。


    於陰陽交匯的一刹那間,風靈碧掌心祭出一團神魄白光,頌咒打出,注入於蒙稷體內。


    白光一閃而化,蒙稷周身由內而外的四散出一片耀眼金光,灼目刺眼,不可視之。


    風靈碧知道,這是蒙稷在聚斂神魄,修補傷處。


    半晌。


    蒙稷身上的金光越來越淡,直至消無。


    他緩緩地睜開眼睛,看向風靈碧的方向。


    風靈碧走來,一笑,道:“九哥?”


    蒙稷皺眉,起身,謹慎道:“你。叫我九哥?你是何人?”


    風靈碧兀然一怔,疑道:“九哥,你,你不記得我了?我是晏曦呀!”


    蒙稷努力的思索道:“晏曦?我、我不記得了……這兒是什麽地方,我為何會什麽也不記得?”


    風靈碧望著他,略略沉思,當即了然道:“天鑒台喜堂之上,你傷了魂魄,大概是剛剛以九幽天鑒的鑒令為你重塑靈魂時,抹去了一些之前的記憶吧。”


    蒙稷閉目迴憶了一番,卻一無所獲,隻是腦袋之中猶如錐鑿斧劈,脹痛不已,令他隻得用力的甩了甩頭,中斷了迴憶。


    他打量著風靈碧道:“你,是我胞弟?”


    風靈碧點頭道:“不錯,你我為神祖帝俊之子,你母是神後娥皇。九哥,有印象麽?”


    蒙稷搖頭,道:“很模糊,應該是吧,我記不清了。”


    風靈碧沉吟了良久,還是忍不住從懷中取出來一枚玉環,輕歎道:“這東西,你應該會有印象吧?”


    蒙稷接過玉環,低頭細看,不由一愣。


    他癡癡的望著那玉,默了許時,緩緩道:“我不記得這玉了,可是,我的心,此刻好疼,莫名的疼。”


    風靈碧沉聲答道:“這浮塵玉是你贈給青葉姑娘的,如今,她的魂魄便寄養於此中。”


    蒙稷喃喃道:“浮塵玉……青葉……葉兒,葉兒……”


    風靈碧一喜道:“九哥,你記起來了?”


    蒙稷卻又搖了搖頭,蹙眉道:“記不得……我也不知為何,腦海之中便有一個名字閃過——葉兒。可是,葉兒是誰,我不知道,葉兒長什麽樣子,我不知道,葉兒做過什麽,我仍舊不知道。我隻知道,這玉對我很重要,比性命都重要。我,要等……等……等什麽呢……是人麽?還是時間?”


    他忽然沮喪道:“我不記得了……”


    風靈碧拍了拍他的肩頭,安慰道:“總有一日,你會記起來的,一定會的!”


    山水環繞的瑤碧山澗,流水汩汩,淺風簌簌,山風中,略帶了一點兒泥土和野花的幽幽清香,混雜著夜露的微寒,清爽至極,靜寧的迷人。


    蒙稷抬頭望了一眼斜月西沉,歎息道:“或許吧……”


    榣山山巔,一片片血紅色的若木紅花競相盛綻著。


    紅花之間,一灰袍青年同一霓裳彩衣的蒙麵女子並肩而立,正望著那花海沉思。


    “珞瑤,你說,姐姐會不會怪我沒保護好蚩尤呢?”一身灰袍的孟塗輕喃道。


    珞瑤摘下麵紗,看著他,柔聲道:“不會的,這不是你的錯。”


    一向以暴躁粗獷聞名於全軍的孟塗此刻卻是低落至極,他搖頭:“你不了解姐姐,她愛我們兄弟三人,愛愈性命。尤其是小蚩,小蚩年紀最幼,性情又生得那樣的執拗、倔強,所以,姐姐對他總是操心操的最多,久而久之,也就最牽念在乎他了。”


    他歎了口氣,自嘲一笑道:“如今想來,我恨他、氣他,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嫉妒,嫉妒姐姐對他的好。姐姐那樣的疼愛他,他為什麽要害死姐姐?!無論姐姐是不是被他殺的,姐姐她,她都是為蚩尤而死的!姐姐不惜性命、不顧一切的愛著他……”


    他惱怒的抱頭拍打著自己的腦袋,憤然道:“可是,我竟然嫉妒自己的弟弟!我,我竟然嫉妒自己的姐姐對幼弟愛!我……我羨慕他……”


    珞瑤急抓住了他的雙手,慢慢的伸出手指,用指尖撫平了他緊皺的眉心,說道:“我明白,明白你的感受,真的。我也曾嫉妒過,隻不過是深藏在心中的。我羨慕父帝對阿鳳兄長的愛,那是我永遠也不可及的愛憐,那愛,它不屬於我。”


    她溫柔笑道:“此刻,我有屬於我自己的愛了,這愛,我觸手可得,我很滿足。”


    孟塗望向她,鄭重答道:“我知道,我知道。”


    珞瑤凝眸望著他的瞳底,輕道:“我可以感覺得到,在你的心底裏,還是很在乎蚩尤的。”


    孟塗抬目遙望著崖淵下的一片猩紅辛豔的火葉楓林,那是蚩尤拋下枷鎖的地方,半晌,他沉憶道:“蚩尤……小蚩他,他真的很倔!從小就是個模樣!二哥大了,不與我們爭執。我和小蚩相差沒有幾歲,互不相讓,他性子冷,生得又極其擰巴,我那時偏愛擺什麽哥哥架子,便頤指氣使的訓他,他不服,自然,兩個人總是要打架的。有時,甚至為了一塊兒糕餅,我們也會大打出手!可是,到最後,姐姐總是向著他的,姐姐拿了糕點哄他,他就得意洋洋的抹開眼淚衝我炫耀……”


    “我知道,姐姐當然也是愛我的。隻不過姐姐覺得,我是哥哥,比小蚩年歲大些,讓著弟弟一點兒也是應該的。我自認為自己皮糙肉厚,心胸寬闊,沒想到,卻竟然如此的小肚雞腸,是個醋壇子呢!可是,姐姐做的百花糕,真的很好吃啊……”


    他迴憶著迴憶著就笑了,仿佛真的迴到了那段天真美好的歲月裏,他和他的姐姐、哥哥、弟弟相依為命,溫從靜好。


    那時候,真好!


    可惜,如今,他再沒有疼愛他的姐姐了,也沒有跟他拌嘴、同他打架的弟弟了。


    他忽有些自責的黯然道:“姐姐那麽疼小蚩,她一定會怪我欺負小蚩,沒有護住小蚩周全的!她應該傷心極了、失望極了吧……”


    珞瑤沒有作聲,隻是溫柔的望著他,用眼神去安慰他。


    既而。


    孟塗撓撓頭,不好意思的笑道:“我今天莫名其妙的帶你來此,又莫名其妙的說了這麽一大堆廢話,珞瑤,你是不是不喜歡啦?”


    珞瑤輕笑,道:“怎麽會,我很歡喜,你能將這些心裏話都對我說。”


    她看向天邊白雲翻卷處,長歎道:“孟塗,九州,又要起戰了。那戰火的味道離我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它要燒過來了……”


    孟塗皺眉,亦望過去,不解道:“戰火?燒過來……”


    珞瑤迴眸,一笑道:“孟塗,我答應過父帝,要襄助於天命之主軒轅氏一統九州,輔佐他的子孫後代長續帝業,以令天下生靈休養生息,得以綿延。”


    她忽伸手,握住了孟塗的雙手,認真道:“將來,軒轅氏會得一子孫,名曰‘啟’,我的使命即是輔佐子啟為帝,以開創華夏一族千萬年的新的天下一統。我希望,將來,若有一日,我離開了這裏,你可以代替我,來完成這個使命。孟塗,答應我,好不好?”


    孟塗大驚道:“你去哪裏?不迴來了麽?”


    珞瑤莞爾笑道:“我隻是說假如若有一日,並不是真的。再說,就算是真的要去,我也一定會迴來的,因為,我舍不得離開你,孟塗……可是,我希望你能夠答應我,好麽?”


    孟塗狠狠地點了點頭,答應道:“好,我應下了。就算你離開了,我也一定會等你迴來的!”


    珞瑤溫柔笑道:“我不走,不走……”


    天之極地,不周山。


    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琉雨施鳶同白宣一路跋山涉水,幾經艱險,終於到得了不周山山麓。


    不周山乃是天地靈泉孕生之地,是最宜開展各種陣術‘起死迴生’的了。


    她要在此尋一處僻靜之所,施展以命換命的逆天陣術,救迴燭九陰,不惜任何代價。


    琉雨施鳶是偷偷一人從施雨司跑出來的,她不想驚動任何人,本來嘛,這就是去赴死,又不是要吃席,用不著唿朋喚友的到處撒帖子。


    可惜,半路上又被白宣給發現了。


    她一路逃亡似的躲躲藏藏,想要甩開這個‘大尾巴’,而白宣竟像一塊兒狗皮膏藥一樣,怎麽甩也甩不掉,死纏爛打的也就一路跟了過來,不離不棄。


    這令琉雨施鳶很是惱怒,死都不能讓她順心遂意安安靜靜的死嗎?!她最討厭那種生離死別、哭哭啼啼的場麵了,一個人安生著死多好呀,沒人來送,也就不會對這世間再生牽掛了,多好!


    唉,人生多無常,難得順心事啊!


    到時候,燭九陰一覺醒來,找不到她,他大概會認為,小阿雨又貪玩的去了什麽地方吧,這孩子,總是不著家!淘氣鬼!


    她流著淚想,阿雨真是一個淘氣鬼,也不知閑者居裏是不是已經落上了塵土啦,可惜,她沒有機會迴去再看一眼了……她隻是淘氣,不是鬼,因為鬼有靈,而她,馬上就要灰飛煙滅,連渣兒都不剩了……


    玄幽城喜堂,她以為那是曆盡滄桑而終來得償所願,卻未曾想到,這不過是一場陰謀,一場殺戮而已。


    靈碧哥哥……


    琉雨施鳶抬眸,輕輕歎道:“人生若隻作初見,一遇而傾心,多好嗬!”


    她始終都記得,羽淵之上,那一抹燦爛奪目的琉璃影子,美得令人沉迷,無法自拔,甚至,都懷疑它是否真正的存在過……


    太美的東西往往都是水中之月,鏡中之花,不真實的。


    那時的羽淵,是她青春年少時的一場華麗麗的魔魘美夢!


    那時,她還不懂得情之所謂,她還未嚐過相思成荒,她還沒曆過生離死別,她,還隻是一個天真不諳、懵懂世事、初嚐心動的快樂的小女孩,琉雨施鳶。


    她和風靈碧一起經曆了那麽多的坎坷磨難,卻誰料,兜兜轉轉竟是又迴到了最開始的人生陌路,而且這路,是一條通往懸崖的不歸路。


    原來,老天爺也是很吝嗇的,並沒有給他們過多的時間和機會,讓他們去尋找愛的理由。有些東西,一旦錯過,就不複再有了。


    當他們都有理由去愛對方的時候,卻忽然發現,已經沒有愛的機會了。


    她和風靈碧,錯過了太多,太多……


    天邊,紅的雲霞鋪滿了將要落日的淡紫色山影,仿佛,羽淵懸崖邊上的那一片金燦燦的拂風落羽,美得如夢如幻,愈癡愈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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