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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好,琉雨施鳶並不在乎這些,虛名而已,何須掛懷。隻要能吃好、喝好、睡好、玩好,不就足夠了麽,人這一輩子,還要圖些什麽?哦,對了,還有就是和風靈碧好,嗯,她的人生圓滿了,如此,甚好。


    醉笑且盡杯中酒,踏歌鳴琴自在仙!


    這一日,容岐忽占卦卜得,當夜子時之際,正為七星歸位、須彌印散之時。


    眾人頓時一番激動,收拾行囊,準備離開。


    然而,南孤辰苦惱了。


    隻因琉雨施鳶認為,她應帶走的行囊之內,沒有他。


    眾人紛紛落井下石,隨聲應和。


    南孤辰無奈,隻得死纏爛打的扒上了容岐這根救命稻草的肩頭,可憐兮兮的嚷求個不休。容岐自然是招架不住他這‘狗皮膏藥’的能耐的,於是,輕而易舉的,他成為了容岐此次離出芥子天唯一要帶走的一件行囊。


    夜半子時,璀星無月。


    北鬥七星隱隱攢聚於正天,洞明、隱元二星左右相輔,魁杓現形,雲開一線,芥子化出。


    容岐抬手祭鞭,揮為陣圖,口中默頌昊天靖亂之訣。驀地,陣中青芒衝霄四迸,八荒四海九天雲笈對應七現二隱九皇星君,山河擬咒,道化陰陽,青光陣圖徐徐旋轉,眾人置於陣央中心,亦緩隨了那靖亂訣浮雲而起,淩風飛禦。


    轟隆——!霎時間,天開石綻,一道刺眼燦耀的白光陡然撕裂開了天和地的交界一線,蜿蜒而下,直至地心。


    眾人為那白光吸攝,眼前恍惚一閃,待至再行睜眼望去,卻已是茫茫無盡的滄浪東海之上了。


    明月高懸,月華傾灑在這波光淋漓的浩瀚海麵,煙籠縹緲,宛如瑩珠落水,玉破銀鏡。


    屏翳望著那月,默然成癡。


    琉雨施鳶等人亦是一呆,傷懷不語。


    良久。


    琉雨施鳶上前,輕道:“看起來,你是真的動心了?”


    屏翳低聲道:“我也不知道,大概吧……或許,也談不上……”他自嘲一笑:“我們還沒來得及開始呢,就已經結束了。”


    他俯下身子,輕輕捧起了一漪海水,水意冰涼徹骨,微泛腥紅。


    半晌,屏翳歎息道:“我隻是覺得,她還那麽小,初識人世,未嚐甘苦,不應當死的。”


    琉雨施鳶黯色道:“有戰爭的地方就會有死亡,而死亡,是從來不會在乎那人該不該死、能不能死的,命運,無情。”


    屏翳怔住,喃喃自語道:“命運,無情……”他迴頭,道:“雨老大,對不起,我,我行累了,想停下來,在這裏安靜地呆上一會兒。”


    琉雨施鳶一頓,傷然道:“你不跟我們一起走了?”


    屏翳遙望著這蒼海之盡,緩緩道:“我答應過小公主的,要陪她一同去南海射蝴蝶,如今雖不能成行了,可我還是想留下來,在這裏陪陪她。她還那麽小,一個人在這孤單的海上,會寂寞的。”


    琉雨施鳶低眸,應道:“好,等你何時想迴了,再來尋我們。”


    屏翳點頭。


    芥子天中之時,他以為過了便是過了,時間能夠風幹那傷痛,他可以放得下。可是,此時此刻,當他再一次的踏上這片血跡斑斑的海域時,卻發現,有些傷,隻能深埋,但永遠也不會消忘。


    風靈碧伸手將琉雨施鳶攬入懷中,緊緊握下了她的指尖。


    待得目送著琉雨施鳶等人漸至行遠,模糊了背影,屏翳這才迴過頭來,卻發現,不知何時,一隻紋首白喙的赤足小鳥正落翅於他的肩頭,一動也不動。


    屏翳抬指輕敲了一下鳥兒的白喙,溫笑道:“小鳥兒,你也很孤單麽?那,不如我們兩個做個伴,好不好?”


    紋首鳥兒咂咂嘴,點了點頭,叫道:“精衛,精衛!”


    炎帝居府,百草園內。


    “炎帝,您……”琉雨施鳶看著眼前這個白發蒼然的種藥老者,一時心間感慨萬端,滯不能語。


    炎帝迴頭,見是她,一喜,慈顏笑道:“琉雨丫頭,你平安迴來了!迴來就好,迴來就好……”他放下藥鋤,道:“孩子,去涼亭說話。”


    琉雨施鳶心裏很難受,恍然間,炎帝似乎是一瞬而衰老了很多很多,亡族之慮和喪女之哀將他生生的給壓得垂暮老矣、神光不再了。她心疼這老人,可是,命運有時就是這樣的殘忍,錦中添花難,雪上加霜易。


    炎帝拉著琉雨施鳶的手掌,笑道:“好孩子,東海之戰把你給嚇壞了吧?唉,你們都還隻是孩子,這戰爭的浩劫罹喪,本不該由你們去承受。我那小娃兒也是好孩子呀……可惜……”他輕歎著,渾濁不清的眼瞳裏漸生朦朧:“小娃兒懂事,乖巧,又是年紀最小,花兒一般的韶華之齡……不當死啊!”


    琉雨施鳶不解道:“那您就甘心降了黃帝為臣,拱手獻出天命璽,不為小公主報仇了麽?”


    炎帝搖頭,哀憫道:“這場大戰已經持續了太長的時間啦,有太多太多的像小娃兒、像你一樣的無辜的人都被迫卷入了戰火之中,百姓妻離子散,黎民身置銅爐,天下不安,九州何定,此非我之所願,吾亦實不忍見呐!唉,是該結束了!”


    他抬眸,望著琉雨施鳶道:“黃帝心懷天下,胸有大誌,其氣吞山河之膽略抱負,雄才偉略之英雄霸氣,殺伐決斷之狠厲決絕,都是身為帝王所必須要具備的品德道性。我知道,他定當會是這九州難得一見的天命明主。個人恩仇永遠也不能抵擋得住這曆史的滾滾洪流,我不能自私的隻因一己之痛而置黎民蒼生於不顧。況且,他納我為臣,容我神農舉族,神農氏自此終得偃兵安定,休養生息,卻又如何不好!”


    琉雨施鳶不懂得這些個帝王之道、曆史之更,她隻是從炎帝通明而又黯然的眸光中,看到了深如泓淵的一息感悵,雖然個人恩仇不能左右曆史的更迭,可畢竟還是喪女之痛,徹骨瀝心。這最後的一絲無奈,或許,隻有時光可以去撫平它了,結成痂,便隻剩疤痕了,不去看,時間久了,也就忘記了疼痛。


    她問道:“那您以後……”


    炎帝渾然一笑,道:“就像現在這樣,做一個平凡的種藥農人,每日上山采藥,嚐遍百草,四方行醫,給那些看不起病的老鄉們義診治病,懸壺濟世。這樣的生活,可比做神農之主、天命炎帝要悠閑安逸了許多呢!”


    離開時,琉雨施鳶於青木廊閣的盡頭,望見聽訞提著一壺熱茶走上,炎帝放下手中的草藥,笑著接過茶碗,大口大口的喝了起來,聽訞溫柔的用袖角給他擦去額頭上的汗滴,一臉從容靜好的清寧神情。


    人世無常給予了他們的人生無數的坎坷傷痛,但這些歲月的滄桑卻並沒有在他們的臉上烙印下些許的痕跡,那些傷痛,在時間的沉澱下,漸漸化去,積澱為了半世沉浮的自得其樂,悠然而暇逸。


    琉雨施鳶頓了一頓,轉身走出。


    府外,風靈碧迎上,見她情緒這般的低沉,遂勸慰道:“鳶兒,炎帝本性淡然隨和,如今這般行醫濟世,治田農桑,倒也相合他的意願。離開了權力的巔峰,平凡度日,未必不好。”


    琉雨施鳶點頭道:“我知曉的,隻是有些傷感罷了。”


    她慶幸,芥子天一遊使她陰差陽錯的錯過了這場持續了上千年的上古大戰的了結,這是多少鮮血和積屍堆砌而成的一統,充滿了血腥味的英雄盛世。隻是,後世隻會記得這大戰的‘勝負’二字,而再不會有人去在乎那兩個字身後所埋葬的萬裏白骨何人歸了。成王敗寇,每一個字都重於千鈞,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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