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天氣在四月底這天結束了,梅雨季節宣告來臨。


    這種雨一下就是接連好幾天,時大時小,變化無常。雨大時,打得屋瓦劈裏啪啦作響;雨小時,如絲灑落,霧靄重重,到處濕噠噠,惹人厭煩。文人墨客對此卻十分喜愛,寫下不少膾炙人口的詩句讚美。


    每年端午前,總會有那麽兩三天傾盆大雨,江河水位迅速上漲,為扒龍舟創造良好的場地條件,百姓稱為龍舟水,也叫端陽水。


    大雨滂沱,高處的水夾雜著細沙往低處匯集,在溝渠裏形成一道洪流。田間的水也很快就滿了,禾苗在水裏隨風飄搖,艱難地支撐著。


    待雨小了些,各家各戶會有一人披蓑衣戴鬥笠,扛著鋤頭去田間放水,免得禾苗被淹壞了去。


    一些人還會帶上簟子和竹簍出去,在排水溝裏設立一道障礙。過上半日,就會收獲許多各色小魚仔,拿迴家去加菜。


    乳鴨池塘水淺深,梅熟天氣半陰晴。


    這日,上午還是暴雨傾盆,到午時,天公卻漸漸開了眼,大方地從雲朵邊灑下幾片陽光來。


    吃過午飯,陶有貴搬出用舊蚊帳做成的魚罾,帶著陶天寶去村旁的小河裏網魚蝦。


    榴花整個上午都坐在堂屋門口看雨水從屋簷上嘩嘩往下流,無聊透頂,這會見有好玩的事物,也提著木桶一道去了。


    大雨初停,天空湛藍深遠,空氣格外清新,令人心曠神怡。


    來到小河邊,陶有貴選了處水流平穩的河彎,準備下罾。


    這種魚罾是:一根竹篙,前端用篾條綁成十字架,懸住網的四角。下罾時,在網裏撒上一些米飯和糠餅,再擱塊卵石進去沉入水裏,過一陣收上來,便會得到許多小魚蝦米。


    今天帶來的魚罾有七八張,陶有貴弄好餌食,榴花和陶天寶負責去放罾,隔一段距離放一張。


    陶天寶人小個子矮,竹篙又長,他使出吃奶的勁才拿得起來。到了目標位置,雙手一撒,懸網的那頭重重墜入河裏,岸上這頭翹起,差點打到他自己。


    榴花見了,按著肚子大笑。


    “哼,我不放了,全給你放。”陶天寶不高興地嘟著嘴,宣布自己罷工。


    “我放就我放。”榴花當然知道陶天寶是在趁機耍滑偷懶,不過這種網魚蝦的方法新奇有趣,她也就不去跟小屁孩較真了。


    陶天寶一臉得意,跑去陶有貴身邊玩了。


    榴花來迴好幾趟,終於把魚罾全部放好。


    這時,又有村民也扛著相同的工具來了。


    小河扒不了龍舟,卻能給村民的餐桌增添一道下酒下飯的菜肴。


    收罾是個費力氣的活,陶有貴把最早放的那張魚罾拉上來,榴花眼睛頓時大亮。


    網裏小蝦亂蹦,小魚也有不少,大些的一指長,小的隻比蝦米大上一點點,有些品種她叫不出名。


    陶天寶看見網裏有一隻大蝦,伸手去捉,結果被蝦角刺到手指,疼得哇哇叫喚。


    陶有貴哈哈大笑,“兒子,紮痛了吧!來,爹給你唿唿。”


    陶天寶立刻屁顛顛地湊過去,把被刺到的手指舉高給他爹瞧:“爹,好疼啊,都紮出血了。”


    “活該。”榴花在一旁幸災樂禍。


    陶天寶扭頭瞪著榴花,“你行,你去捉啊!”


    “我捉就我捉,看好了。”榴花蹲身下去,用雙手捧起網裏的魚蝦快速放進木桶裏。


    陶天寶氣鼓鼓地,指責榴花耍賴。


    榴花迴了陶天寶一句:“你行你來啊!”


    陶天寶臉都氣紅了,不想被榴花看扁,又怕再挨紮,糾結中瞅見陶有貴去前麵收網,趕緊溜了過去。


    榴花埋頭繼續收魚蝦,待網裏的魚蝦撿幹淨,再把魚罾放入河中。


    河裏魚蝦不少,半下午就收獲了小半桶,眼瞅著天又陰沉了下來,陶有貴趕緊收網領著閨女兒子迴家。


    魚蝦一股腦倒進大木盆,還是活蹦亂跳的,原生態純天然無汙染。


    曹氏將小魚小蝦分揀開,拿來砧板菜刀準備給小魚去內髒。


    用刀在魚頸部位割一道小口,拇指和食指捏住魚腹用力一擠,肚腸就從口子裏鑽了出來。


    榴花也來幫忙,小魚比小蝦多,等半盆小魚處理完畢,也到了做晚飯的時候。


    曹氏讓榴花去地裏割些韭菜迴來,晚飯做韭菜炒小河蝦,小魚留起來做火焙魚。


    做火焙魚是門細活,慢條斯理急不來。小魚處理好後,洗淨瀝幹水分,用鹽和料酒醃一個時辰以上,才能進行下一步驟。


    榴花割韭菜迴到家,曹氏已經將小魚醃上了。


    晚飯後,曹氏收拾完灶房的活,開始燒鍋焙魚。


    焙魚的過程中,動作要輕柔,火候要精準,猶如燒窯一般,心急不得。


    曹氏怕榴花燒不好火,讓其在一旁觀看學習。


    火焙魚榴花上一世是品嚐過的,看似粗糙卻十分美味的一道農家菜,現在有機會親眼目睹焙魚的過程,興致勃勃看得十分認真。


    曹氏拿出一瓶珍藏了好久的山茶油,待鍋燒熱後抽出柴火,往鍋裏倒入很少一點的油,再用刷子把油均勻刷開潤鍋,然後才將醃好瀝幹的小魚一條條擺入鍋中,攤直放平。


    小火慢焙一會,將魚翻個麵撤火,用餘熱繼續焙著,隨著水氣揮發魚香便撲鼻而來。


    一鍋能做的魚不多,曹氏等灶裏的餘熱用盡,鍋裏的溫度也涼了下來,把魚撿出。


    不粘不爛,不焦不枯,金燦燦的一碗。


    外頭在稀瀝瀝地下著小雨,雨水滴答滴答從屋簷落下。


    曹氏專心的焙著第三鍋魚時,榴花終於打起了哈欠。


    “困了就去睡,反正你在這也幫不上什麽忙。”曹氏抬頭看了眼榴花,繼續翻魚。


    榴花臉微微有些紅,好在燈光昏暗不明顯,不好意思地說:“那娘你慢慢焙魚,我去睡了哈!”


    “去吧去吧,這魚也差不多焙完了。”曹氏不耐煩地一揮手。


    榴花還在長身體,容易犯困是正常現象。迴房後,聽著滴答聲很快就睡熟了。


    第二天清晨,雨是停了,但天空依舊灰蒙蒙,大地也還殘留著雨的遊絲,氤氳出潮濕的空氣。


    吃罷早飯,曹氏掀開灶房角落裏烘籠上蓋的油紙,撿出一碗顏色金黃,鱗光色亮,帶有煙熏味的小魚放在一邊,剩下的全收了起來。


    這個季節食物容易變餿、黴爛,用低溫焙幹再用暗火熏烤過的小魚更利於保存。


    曹氏把單獨放起來的那碗火焙魚交給榴花,“送去吧!”


    沒頭沒腦的一句,弄得榴花一臉茫然,問道:“送哪去呀?”


    曹氏恨她一眼,氣道:“你不是經常往隔壁院跑?這會倒裝起糊塗來了。”


    榴花麵上一滯,隨即大喜道:“娘,你不反對我跟紅豆姑來往?”


    曹氏哼了一聲道:“大道理我是不懂得什麽,可我知道做人不能連起碼的良心都讓狗叼走了。他們母子這些年在村裏本本分分,沒有做出一點對不起別人的事,比那些明著說人閑話,背後使絆子的人強多了。”


    榴花點點頭,脫口道:“她們都說你沒腦子,原來娘你一點都不傻嘛!”


    曹氏頓時暴走,“死丫頭,說誰沒腦子呢?三天不打你,皮癢了是吧?”


    榴花趕忙告饒。


    曹氏也不是真要想打榴花,收迴舉高的手,淡淡道:“明兒就是端午了,這魚不是什麽金貴的東西,但好歹能給他們添個菜。”


    “娘......”榴花望著曹氏,一時不知說些什麽好。


    曹氏揮手讓閨女快去。


    榴花到了隔壁院門口,敲了敲門,亮開嗓子喊道:“新鮮出爐的火焙魚,送貨上門,免費品嚐,不好吃不要錢,快來買喲!”


    門很快開了,然而來應門的卻不是陶氏。


    書生站在門內,眼眸閃亮,笑得朗月風輕。


    榴花懵了,感覺自己剛才的幼稚行為有點丟人,尷尬地笑笑,問道:“今兒你怎麽在家?”


    “先進來再說吧!”書生側身讓到一邊請榴花進院。


    榴花跨進院門,左顧右盼沒發現陶氏,便問書生:“姑呢,做什麽去啦?”


    書生合上院門,轉身過來笑道:“母親在灶房裏撿粽子呢,昨兒開始煮的,又捂過一晚上,這會兒應該能吃了,你來得正好。”


    陶氏聽見說話聲從灶房裏出來,手上端著一簸箕的粽子,招唿榴花道:“榴花快進屋,剛出鍋的粽子,來嚐個新鮮。”


    “噯。”榴花答應著。


    書生和榴花一起往裏走,他告訴榴花因有些學子家裏路遠,從上個月底書院就開始放端午假了,節後他才迴書院去。


    榴花聽了心裏一陣發苦,上月底以來一直下雨,她昨天才出門檻,不然剛才哪會出那麽大個洋相。


    進得屋內,榴花把裝著火焙魚的碗放在桌上,對陶氏到:“姑,這是我娘剛做的火焙魚,特意讓我拿過來給你們嚐嚐。”


    陶氏聽聞榴花說魚是曹氏讓她拿來的,先是感到驚訝,隨即便笑道:“喲,這東西可難做了,費時費神的,你們怎麽不留著自己吃呢?”


    “家還有呢,留了的。”榴花也笑道。


    “那我就不客氣,一會你帶些粽子迴去替我謝謝你娘。”陶氏笑著拿了個粽子遞給榴花。


    榴花接過來道謝,扒開外麵包裹的棕葉,發現粽子是八寶餡的,裏頭有赤豆、綠豆,蜜棗,蓮子等多種食材。


    粽子包的小巧精致,一個兩三口就能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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