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嘉又忍不住自省,要是論起容貌,他自信不輸給任何人,論才華,他師從當代大儒,要是從科舉入仕,少不得也是個一甲的進士。


    倒也不必怪傅薇,嶽嘉心想,生在田西村這樣的小地方,傅薇一輩子也沒見過像他嶽嘉這樣的男人吧?


    “哼。”嶽嘉別過頭去,“隨你。”


    傅薇迷惑.gif


    哦,也對,古代人似乎很推崇何晏那種魏晉名士的風/流氣度,而不是把他當做嗑/藥的典範。


    傅薇抿抿唇,道:“抱歉,侮辱何晏了,您……非要說的話,大概和那個叫高洋的皇帝頗有幾分相似之處吧?”


    嶽嘉差點拍桌而起。


    混賬!


    “爺今天就拿你做琵琶!”


    傅薇幽幽道:“行啊,給我彈個蘭陵王入陣曲先。”


    嶽嘉……嶽嘉……他不會彈!嶽嘉漲紅著一張俊臉,抿著唇,扭過臉開始自閉。


    傅薇無奈地歎了口氣,說道:“您也別害怕了,我不迫害您,行了吧?我說嶽老板,有時候自戀也是需要一個限度的。”


    嶽嘉緊抿著薄唇,冷冰冰地說:“自戀?我?”


    “不然呢?”傅薇擺出一個苦惱的表情,“那我們言歸正傳好啦,剛才……你……你說要進城裏,進城就要去借李爺爺的牛車,銀子你出對嗎?”


    “那是自然。”嶽嘉傲慢地抬眼。他從懷中掏出一粒金瓜子,拋給傅薇,道:“拿去,一應花銷,都從這裏出。”


    哦!哦豁!


    傅薇目瞪口呆,這是什麽宮鬥劇裏才有點壕氣啊!傅薇接過金瓜子,左看右看。這枚金瓜子鑄造得十分精致,不過指肚大小,但是沉甸甸的,上麵刻著幾條豎紋,底下有一個小字——嶽。


    傅薇問:“嶽……是安西侯府的標誌嗎?我花出去會不會有麻煩?”


    “沒見過吧?”嶽嘉拖長聲音,“這是我嶽嘉的私物,和那安西侯混賬玩意無關,懂嗎?”


    “哇哦。”傅薇忍不住感慨,“那是您老爹吧?‘混賬玩意’,您很勇嘛嶽老板。帶孝子,鼓掌鼓掌。”


    嶽嘉唇角微微揚起,露出一個鋒芒盡顯的笑來。這時傅薇就看到了他和嶽文瑾的不同之處。嶽文瑾即使是笑,也是輕柔和緩的,他簡直符合傅薇對於翩翩佳公子的所有幻想,但是嶽嘉,恕傅薇直言,就像是她鄰居家那個拿著水槍當光劍的小學二年級弟弟。


    “那又有何不可?”嶽嘉冷冷一笑,“傅薇,您沒見過的東西,這世上可多了去了。有時候井底的青蛙就喜歡把自己個頭上的那一片當成整個世界,可笑它到死也不知道太虛何其之寥廓。”


    “我還肇基化元「1」呢。”傅薇毫不客氣地說,“吹,就硬吹,您難道就很懂這個世界有多大嗎?冬天吹西北風,您知道是為什麽嗎?不知道就給爺閉嘴。”


    嶽嘉還真不知道。他低下頭,冷冷道:“嗬,至少比您清楚。”


    “嗬,您口氣大就老實的閉嘴,省得把人給熏死。”


    嶽嘉饒有興致地挑眉,少見地放柔聲音,說道:“彼此彼此,可見有人久處鮑/魚之肆,已經不知道自己的嘴有多臭了。”


    好叭。傅薇放棄了,她也許不該和一個古人討論地理,嶽嘉知不知道洋流往哪流都不一定呢,難道還能指望他背一背季風的走向嗎?


    傅薇轉過身去,把傅小寶喊了進來。嶽嘉施施然邁進了鋪蓋裏,裹上被子,闔上眼休息。傅薇拉著傅小寶,走到了離嶽嘉最遠的地方,輕聲對他說:“小寶,姐姐明天要進城,你跟姐姐去嗎?”


    傅小寶用力點頭:“我不和姐姐分開。”


    傅薇既欣慰,又苦惱——傅小寶太黏人,也很難辦的呀!


    傅薇去找了田西村唯一一個經常進城的李爺爺,用嶽嘉上次剩下的碎銀子跟他租了牛車。大概是嶽嘉對於貨幣的購買力有什麽誤解的緣故,他給傅薇的銀子,總是數倍於市價。


    等安頓好一切,傅薇翻了一遍院子裏晾的厚樸,坐在屋簷下,仰望著天上西墜的太陽。嶽嘉走出來,默不作聲地坐在她旁邊,等傅薇昏昏欲睡時,他才冷不丁出聲問:“你在看什麽?”


    “夕陽。”傅薇說。


    “哪裏好看了?”嶽嘉奇怪,“紅的紅粉的粉,就跟你那二嬸擦的胭脂似的,不嫌惡心嗎?”


    傅薇被嶽嘉的比喻惡心到了,她閉上眼睛,麵容扭曲:“您……大可不必這樣。”


    “嘁。”


    嶽嘉躺下去,雙腿交疊,雙手靠在腦後。規規矩矩的姿勢不太適合嶽嘉,他總是一副肆意又浪蕩的樣子。


    “你以後有什麽打算?”嶽嘉問。


    “我不知道。”傅薇認真地迴答,“我看不到那麽遠,不過,如果可以的話,給別人看看病,賺一個養家糊口的錢,應該也是可以的吧?”


    “哪有那麽多人給你看?”嶽嘉毫不留情地潑了一瓢冷水,“您未免也太天真了,真當女大夫那麽好做?”


    傅薇開玩笑道:“要是實在過不下去,我就隨便找個人嫁了吧。隻要有一口飯吃,有個地方睡覺,這輩子怎麽過,好像也沒什麽區別嘛。”


    嶽嘉盯著傅薇的側臉,這女人的臉在夕陽之下顯出獨特的溫柔光輝。


    “你不是說這輩子都不嫁人的嗎?”


    傅薇睜開眼,笑了笑:“人總是要恰飯的嘛。”


    哼。


    嶽嘉抿抿唇,要是傅薇真的過不下去日子,他嶽嘉就勉勉強強娶了這個女人,就當是為民除害好了。反正把傅薇放在安西侯府惡心他的後娘,他也穩賺不賠。


    「我記得你說,你討厭她來著?」嶽文瑾輕柔地問。


    「閉嘴。」嶽嘉惡狠狠地還嘴,試圖用意念把嶽文瑾千刀萬剮。


    「安西侯世子可真是鐵骨錚錚。」嶽文瑾輕飄飄地說。


    第二日,天還未亮,傅薇就收拾好東西,把嶽嘉和傅小寶喊起來,送上李爺爺的牛車,準備進城。


    李爺爺今年快七十歲,身子骨卻硬朗得很。他一見到傅薇,就中氣十足地問:“招娣啊,跟你二叔家鬧掰了啊?”


    “嗯。”傅薇不想多說這個。反正那群糟心玩意她都不想去想。


    “鬧掰了好啊!”李爺爺揮了揮鞭子,“我早覺得老傅家沒個好東西,哎不對,除了你爹,你,和你弟弟。”


    傅薇笑了笑,沒說話。


    傅小寶靠在傅薇身上,沒一會就沉沉睡過去了。嶽嘉一直在盯著路邊的風景看,不時還問李爺爺幾句話,都是和農事相關的。


    傅薇就忍不住想起了穿越女必備的一步,改良農具。不過真是抱歉了,她對此一竅不通——所以她可以建議安西侯世子去嚐試一下雜交水稻嗎?


    李爺爺開始和嶽嘉說話,還戰戰兢兢地,生怕有哪個地方觸怒了官老爺,被嶽嘉發落,不過走了還沒一半的路,他就和嶽嘉侃開了,從田西村周圍的風土人情,到去年誰家田裏遭了蟲子,嶽嘉問的、沒問的,統統竹筒倒豆子似的都說了。


    傅薇發現,嶽嘉不陰陽怪氣的時候,還挺平易近人的。


    到了日上三竿的時候,牛車緩緩停在密城的城門口。


    李爺爺給守城的士兵打點了幾枚銅板的過路費,他們顛顛銅板,果然爽快地把傅薇一行人放了過去。


    等進了城,嶽嘉問:“密城一直都是這樣嗎?”


    李爺爺擺擺手,滿不在乎道:“從我爺爺帶我進城的時候,就這個規矩了。”


    嶽嘉點點頭,沒說話。


    傅薇歎了口氣,說:“嶽老板,想反腐倡廉啦?”


    嶽嘉冷冷道:“瀆職,不該殺嗎?”


    “要是那點俸祿連家都養不起,又哪裏該殺呢?”傅薇柔聲說。“我聽說有一個國家,貪汙了幾兩銀子就要殺頭。可俸祿低得過不了日子,不貪,那也不能一家老小都去喝西北風呀?”


    “荒謬。”嶽嘉冷斥道,“大齊發的俸祿,還養不起區區一個兵丁嗎?”


    「唉。」嶽文瑾長歎一聲。


    “可算上人情往來呢?”傅薇問,“所以反腐,不是殺幾個人能治得了的事情,我還聽說一個國家,凡是當官的,不許花大價錢宴請賓客,不許招小姐,不許在平民百姓麵前耍威風,有犯的一律嚴肅處理,時間一長,風氣自然就正了。”


    “你從哪裏聽說的?”嶽嘉問。


    我曾親身經曆過。傅薇想。此時她越發想念她的祖國,她多麽想在進城的時候,李爺爺掏的是七日以內核算檢測陰性證明——或者是健康碼,而不是幾個銅板的賄賂啊。


    傅薇嗓音幹澀:“那是世界上最好的國家了,你不懂的,嶽老板。”


    嶽嘉“嘖”了一聲,道:“世上無貪官,的確最好。”


    李爺爺笑了笑,道:“貪官嘛,殺不盡的。有銀子的地方,就有人想要銀子,趕走一匹飽狼,再迎來一匹餓狼,又有什麽意思?”


    “會好的。”嶽嘉說。


    “已經不錯啦。”李爺爺指著縣衙的方向,說,“前兩年密城的新縣令一來,密城已經和從前大不一樣了,擱十年前,我做夢也想不到密城有今天這一天呢。”


    “還不夠。”嶽嘉抿唇,強硬道,“不到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就還不夠。”


    “您強迫症嗎?”傅薇涼涼道,“未免也太看得起大齊人民的良心了吧?”


    李爺爺把牛車停到集市裏,把車上的菜卸下來,擺在地上開始賣。嶽嘉一眨眼就不知道去了哪裏,傅薇隻好自己背著曬幹的藥材去尋醫館。


    傅小寶迷迷糊糊地醒來,揉著眼睛問:“姐姐,這裏就是密城嗎?”


    “是。”傅薇說。


    “好多人啊!”傅小寶左看右看,一臉好奇,“和村裏一點都不一樣。”


    那建議你在早高/峰體驗一下某城市的地鐵。傅薇心想,包管你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任何一個直立行走的靈長類動物。


    “姐姐要走了。”傅薇輕柔地說,“你跟著李爺爺不要亂跑。”


    “姐姐要去哪裏?”傅小寶問。


    傅薇疲憊地微笑:“去營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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