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也不知曉那殿中到底是何樣的光景,耿耿星河之下,成妧推窗而望卻是十分蕭條的寒夜,帝宮裏頭應當是少有這樣寂靜的夜色。


    一直到三更時刻,那殿中似乎樂聲在一瞬間便停下來了,然後皆是匆匆而過的腳步聲,叫人聽的心裏頭一並隨著那些鼓點一般上下起落。


    那些跑著的宮人手裏頭的燈籠晃晃蕩蕩,映照在長街之上,那少年立在那宮宇之前,身上裹著一件玄色大撆,裏頭還是方才在席間未曾褪下的華衣,稍稍一動底下還有細密的金線微微露出光澤。


    左右的人自長街盡頭跑過來,隻朝著那少年拱手道:“四下都已經囑咐過了,待這一曲落,正是六宮大亂時刻。”


    那少年垂眸,光影裏纖細的睫毛垂落似天上飛鳥最為柔軟的那一處細羽。


    “唯獨記得一條即可,”少年不自覺篡緊手上的短刀,抿唇道,“舉兵圍主,本是無奈,並非為國亂,倒不必衝著今上而來……隻是君上旁邊那個賊婦人不除,天下盡歸萬氏宵小之手。”


    話音未落,卻在這時,不知自何方傳來一聲:“江憬!你好大的膽子!”


    江憬一迴頭,卻見到那光影之中立著的不是旁人卻是自己的阿父,當下略微眯起眼睛,帶著十足的警醒。


    江候隻虎目圓瞪走上前來,隻指著江憬罵到:“我早便發覺你加派六宮人手,哪裏知曉你原是這般的狼子野心!膽大包天,一路走來,眼下了然,這便是你作為人臣的衷心麽?你把自己放在何處,你把江家又置於何地啊!此刻收手……我定當護你周全,如若執迷不悟……”


    江憬隻側著眉目望著他,目光冷然,他阿父是駐守城外的,卻沒想到能在這時候出現在這處,不過想來也無甚所謂。


    “江候何故在此,”江憬隻冷意森然道,“我做我的事,成王敗寇,自無話可說,就算我失敗,日後淪為史書咒罵的逆賊奸臣,江候府上必然還養著那位賊婦,有萬府作保,那些人還敢說個不字?”


    “你!”江候隻氣得手握長劍,長刀立馬竟是擋在江憬身前,“我知你我父子情淺,你就同你那個母親一樣,是個沒有心的人!我隻恨我當日在你出生一日,沒有一把將你捏死,讓你這逆子存活到如今,還敢動這般大逆不道的心思!”


    江憬不禁莞爾一笑,那笑容裏帶著敵意,大約天底下父子做到這份上,也隻有他們二人。


    “父子恩情,”江憬道,“你我之前,你同我阿娘之間何曾有過情!”


    “世子殿下!”不遠處,有人身穿著一身宮袍自那台階上而下,走近才看得清楚,原來是蘇長安,也不知道他在這處多久,有些司空見慣走到江候麵前,拱手作揖道,“見過駙馬爺。”


    “原來是你,”江候心中大為嫉恨,那雙眼睛盯著蘇長安幾乎要盯出一個洞來,“原是聽了你這閹奴的嗦擺!往前毀了阿徵不說!現如今就連我兒也不曾放過麽?你這個禍亂宮闈,罪當萬誅的東西!”


    蘇長安倒是並不多言來為自己辯白,隻勸慰道:“奴才隻是奴才而已,隻不過適才見世子與駙馬爭執,禍亂宮闈實在不敢當。”他眼圈微微有些發紅,卻在低頭一瞬間似有晶瑩的淚光浮現,不過曆經內宮多年,豈會因一言半語便失態。


    “早知如此,我自一開始,”江候恨的雙目赤紅,像是要吃人,隻歎息道,“我自一開始,我便應該殺了你,還留你到如今……我早便知道,你們有私情,你們有勾結!你們……”


    江憬沉默片刻,隻揮揮手朝著一旁的長榮道:“請侯爺移步。”


    長榮走上前隻想著扶一把那江候,不知為何這些年的光景似乎在江候麵上格外的迅速,叫他老去得格外倉促,或許是眉頭蹙得緊,以至於眉心都有了刻印。


    江候何曾會當真隨著那長榮離去,隻一把甩開長榮的手,掏出自己的長劍筆直的朝向那蘇長安道:“當年未曾殺你,不過是念著阿徵罷了!今次如若還殺不了……”話音還未落下,隻聽得劍吟聲一聲,自己手上的刀劍便已經落地。


    抬眸正好對上江憬的眸子,那般冷漠得不近人情,血脈親情,在二十年前他比不上眼前這個閹奴,二十年後,他依舊比他不得。


    一口氣堵在胸口,似乎又重迴當年,長帝姬下降江府,他滿心歡喜迎娶自己的妻,挑開蓋頭的瞬間,卻是滿麵淚水的心上人。


    十裏紅妝,萬城空巷,全然都是一場也不知道是騙世人還是自己的美夢。


    而他的妻呢,他的妻滿心所想的不過是落花月下,同自己麵前這人端坐一處,就算了無肌膚之親,就算全天底下口誅筆伐。


    她隻看向他,道:“天下萬人,目中口中,於我何幹?”


    他隻把自己一顆心放在地上,問道:“那麽我呢?”


    長帝姬隻道:“你可娶這世上第一等的美嬌娘,亦可作這世上第一等王侯,安享榮華,不過祈求你我彼此放過,也不算作辜負罷了。”


    不算作辜負,卻原來在她心裏頭,他原就是個不相幹的人。


    隔了此去經年,她的孩兒如今又同她的心愛之人立在自己眼前,像是留下的魔咒,生生世世詛咒著自己。


    江候這般大悲於心,加之怒火中燒,當下有些戰力不住,口中一股子腥甜,竟是一口熱血。


    “阿徵,”他捂住胸口,“這算什麽,就算是死了,也非得這般折磨我麽,折磨我到體無完膚,才算是解氣麽?”


    “外間什麽聲音?”萬貴妃聽著底下歌舞暫歇之聲,忍不住皺起眉頭,朝著左右的人問道,“似是聽見了嘶鳴之聲。”


    左右的人皆道:“貴妃多慮,外間平安得很,想來歌舞聲樂之中有些金器樂器相撞。”


    貴妃環顧四周,卻見方才得了賜婚的勇毅侯府已不在席位,再旁觀一邊上隻見自家那個萬庭玉正瞧著眼前江府的空位發呆。


    心中一動,隻朝著君上道:“今日,皇後娘娘母家小公爺得了好姻緣,君上也不該厚此薄彼,我瞧著江候世子殿下也到了成婚年紀……”


    君上因最近久病臥床,麵色枯槁,卻擺手道:“你說的極是,隻是眼下阿憬還在不這處,待他迴來,來個雙喜臨門才算做是好事。”


    此話一出,隻叫下頭的人都麵麵相覷,肚子裏自有一肚子的主意,有幾位王妃私底下道:“這江候府上本就是依靠這當初長帝姬發跡的,而後這江候同長帝姬決裂,那萬貴妃阿妹橫插一腳作了繼夫人,如今把握江府大權,唯獨江世子還存有世子之位可以一爭,如若那萬庭玉當真嫁入江府上,堂堂一個長公主府,豈不是要跟著一起姓萬了?”


    又有人道:“江世子多年的脾氣你我還不知道麽,如若當初沒離京倒好辦,現如今手握軍權哪裏好拿捏,現如今六宮一個成年皇子都沒有,隻怕情非得已……這天下大統都是他的,身邊又來一個萬貴妃,且他的性子當初長帝姬的傲氣學了個十成十,隻怕不願。”


    此話一出,底下到底有些嘩然,大抵都是不看好,萬庭玉隻咬牙聽著,手上攥著那雙筷子,攥的關節發白。


    那些金玉滿堂之中,她突然覺得了然無意,隻想快些逃離。


    “才人!”不知自何方突然傳來宮人略微有些憂心的尖叫之聲,有些惶恐,眾人齊齊瞧看過去,卻不上旁處,正是慎才人成氏之處,似是體力不支,成氏已經暈了過去,底下宮人內監亂作一團。


    眾人早便聽說這位慎才人臥病,隻不過隻聽說母家不過是一個五品小官,平素在宮裏頭也不打眼便不怎麽在意,現如今暈在太後壽宴上這卻是觸了太後黴頭,說來可笑,好好的時候並不惹人注意,現如今卻叫人不得不注意起來了。


    也有年輕嬌俏的嬪禦有些不屑道:“明知道自己有病在身,還來這裏顯眼,當真是沒皮沒臉,還不快宣了太醫,難不成死在這壽宴,才算做數麽?”


    上座的皇後太後倒是也聽到這些難聽的話,卻並不言語,皇後隻輕輕伸手端起案幾上一杯清酒,微微垂下眸子朝向底下的內侍道:“慌什麽?今日大好日子,是慎才人無福,還不快些將慎才人送迴宮休息。”


    太後葉氏倒是感念道:“或許也是許久未見君上,君上久在臥病,慎才人也病得不輕還特地趕來相見,也是個重情義的好孩子,隻消她痊愈了,也可進進位份了。”


    那些多費口舌之人聽聞至此,也知曉太後這是在敲打,隻出聲附和,又著人先送慎才人迴去。


    小環才打探迴來沒多久,隻聽見外頭宮門突然被開,還沒有反應過來便有內監前來傳話道:“適才宮中夜宴之上,慎才人體力不支暈過去,現下以被送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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