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下的一切都顯得有些晦暗,有人走進屋子裏來,又為那盞油燈添上些許的燈油,這才讓屋內的人影稍稍看的真切許多。


    門外有小丫鬟輕輕扣了扣門扉傳話道:“稟告太夫人,二夫人來了。”


    王氏還未走到門口,便道:“婆母,今日果真是兒媳失察了,一不留神便沒預料到阿妧去了何處……才叫她白日裏頭中了暑氣。”


    太夫人坐在那床前,隻伸手握住成妧纖細的手指,目中包飽含情切,隻道:“說上這些又有何用,隻盼著今天夜裏頭能夠醒的過來,才是好事。”


    “早便尋了郎中前來,”王氏頷首,到底是她把幾位姑娘帶出去的,如若今夜裏頭,成妧好不起來,有個好歹,安能有她好果子吃的,“想來阿妧是個多福多壽的,大約不會……婆母也要顧著自己的身子。”


    族中這麽多的孩子裏頭,雖然靜姝成姈待太夫人都是尊敬的,平日裏也是和和氣氣,可是真的從親疏來說,成妧卻是太夫人唯一一個自己親手帶大的,自然感情深厚許多。


    “到底是沒娘疼的孩兒,”太夫人歎息一聲,“如此多災多難,叫人如何放心得下。”言罷,又怪罪王氏道:“別打量我不曉得你們的心思,都指望著我阿妧是個多餘的,阻了你們的路,我老太婆也是個多餘的!左右成妧如若有什麽事,我也不活了……我同她做一處去。”


    王氏麵上一陣青一陣白,卻也隻能悶著頭不言語,生生的挨過這樣的責備,低眸隻見榻上成妧果真燒的雙頰緋紅,喃喃說著胡話,怕是要不成。


    王氏心裏頭亦也是慌張的,隻道:“婆母莫急,我曉得宮裏頭有位太醫院管事,媖兒得過照顧,很是感念……如今我拿著媖兒的名號前去,或許能夠求得那華太醫前來一次,或許能夠稍稍好些。”


    成妧這一次冰病得氣勢洶洶,幾乎是半日功夫便沒有了意識,就算是雙頰緋紅渾身滾燙,居然也一滴汗都沒有,叫闔府上下都捏著一把汗。


    聽聞王氏如此說到,怕是也隻有這些許的法子了,太夫人隻道:“那便快去相請,隻消那華大人願意來一趟,哪怕是許他萬貫金銀,也是情願的。”


    王氏低聲稱是,便轉身出門前去喚人,才一出門便瞧見那庭中月色如許,底下站著一人身影淹沒在那夜色裏頭,也不知道到底站了多久,隻緘默不語。


    “何人?”王氏取了燈籠朝著那方向一照,卻見到不是旁人原來是鄒氏,不知為何恍惚那燈光一瞬間自鄒氏麵上晃過,瞬息之間她似乎瞧見了淡淡的恨意,王氏又定睛,卻見鄒氏和氣一笑道:“二嫂,我來的晚了,我今日身上也十分不好……才迴去喝了半盅藥,聽聞阿妧似是不好,便來瞧一瞧。”


    “阿妧這病生的兇,”王氏略微有些憂愁,又不著痕跡的細細端詳鄒氏的麵色,卻見到鄒氏已同平日裏沒什麽二樣,大約是自己方才看錯了,“叫人心裏頭不安穩,我還需得去尋個妥帖的郎中前來。”


    鄒氏眉眼帶著淡淡的愁悶,纖細而且淡漠,她緩緩道:“是啊,這位可是長房嫡女,想我當年阿妘,病得奄奄一息,都是沒有人過問的。”


    王氏且沒有耐心聽她在這處說這些陳年舊事,隻帶著康媽媽告了辭,徒留那鄒氏一個人立在那暗色裏,待王氏已經走出院子裏才突然道:“不知她站在那黑處又不進去是作甚?看著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康媽媽道:“他們這些讀書的人,總是喜歡做些旁人瞧不懂的事物出來。”


    何之煥家的提著燈走上前,鄒氏立在那處,背影何其單薄卻又帶著力量,她目光裏頭都淬著毒,看向那房內道:“誰曉得她是不是裝的,隻想著先裝個死,便能夠蒙混過去。隻怕我隻要前腳才走,後腳便要一五一十的告訴婆母,趕我出府才好呢。”


    “想來那妧姑娘大約是不會吧,”何之煥家的心裏頭有些亂蹦,近些年鄒氏行事越發狠辣,這一次又不曉得會做出什麽來,“隻聽說病得厲害,這是裝不出來的吧。”


    鄒氏冷笑一聲道:“誰又知道呢,這世上隻有死人才能真叫我放心。”


    話音才落,卻見到那裏頭雪裳端著一盆才擦洗換下裏的藥汁子出來,才望見院子裏的人,正好四目相對,那鄒氏立刻換了一張麵孔,隻和緩著口氣關切的人問道:“裏邊阿妧如何了?我過來的晚了。”


    雪裳輕輕屈膝,行禮問安,又輕輕搖了搖頭,隻表示成妧這次著實兇險,道:“三夫人萬安……,夫人前來怎麽也不派人通傳一聲,妧姑娘……唉,還是同著迴來的時候一般這會子連胡話也不說了。太夫人自妧姑娘迴來之後一直守在床前,真是可憐見的,這該如何受得住?三夫人前來也該去勸勸。”


    那鄒氏心下一喜,瞳孔微微發亮,便打開簾子進去了,果真見太夫人守在那床前,成妧那般模樣怕是也不能開口說話。


    鄒氏是個善言的,說起話來婉轉又受用,哪裏是王氏可以比擬的,隻勸道:“聽聞已派郎中前來瞧過了,也喂過藥了,想來藥效沒有那麽快,不過阿妧是個有福氣的,隻怕等會藥效才發散……婆母這般操勞,等會兒阿妧醒過來瞧見了是該要心疼的,如若動了酸楚傷心,隻怕更不好,婆母何不去歇息片刻……這裏留著我來照料。”


    那太夫人也委實年歲見漲,熬不住了,心中又是悲痛,聽見鄒氏的話便也受用,隻有些難受道:“到底是橫生變故,我愛惜這個孩兒,不單單是因她孤零零一個人無父無母,而是我原說我同她相依,實際上……我還有許多孫子孫女兒,可是阿妧卻隻剩下我這老骨頭一個了。”


    一席話隻說得邊上翠衣雪裳同著秋嬤嬤俱是麵上帶著傷感,隻上前來扶著太夫人緩慢去偏廳裏頭暫時歇息片刻。


    鄒氏抬眸卻見到翠衣還立在那床前一半是擔憂那成妧,一半是感念,抽抽搭搭哭的直抖,大抵是沒有走的意思,便忍不住道:“成妧這症狀,是要多進些藥水才好,翠衣你去小廚房裏頭催催那些藥水。”


    翠衣有些畏懼,卻也不敢真放那鄒氏同著成妧在一處,隻愣在原處,一抹鼻涕眼淚道:“我就要同六姑娘在一處,哪裏都不去!”


    鄒氏麵上帶著笑,勝似蜜糖道:“傻姑娘,你瞧著我兩手空空,我還能做出什麽來,太夫人就在一旁,我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再者阿妧是我看著長大的,人非草木皆都是有情的……況且,現如今灌進去的藥才是最要緊的。”


    翠衣哪裏經曆過這般事,經由那鄒氏如此三言兩語,便道:“隻消三夫人知曉自己當下說的話才好,自己良心上要過得去。”言罷,這才離開,她一走過後,著實沒有注意到,這房中便隻餘下鄒氏同著鄒氏身邊的幾個人守著。


    “什麽東西,也敢在我眼前指手畫腳。”鄒氏朝著那門扉冷冷道,麵上俱是不屑,“同著她這個六姑娘一般,自以為養在太夫人膝下,便可高人一等……不過是區區一個女孩兒,我琦兒才是這個家裏頭的男丁,平日裏生病臥榻也不見他們這般緊張,當真是可笑。”


    何之煥家的為鄒氏搬來矮凳坐到那床前,又端來一杯涼茶遞給鄒氏道:“夫人照料六姑娘勞累,何須同底下這些小丫頭置氣。”


    鄒氏略微有些奇道:“你難不成還真打算在這裏照料麽?”


    這話略微有些突兀,叫何之煥家的有些摸不準鄒氏的脾氣隻是有些遲疑道:“夫人的意思是?”


    鄒氏眼眸似是無邊的暗,她緩緩道:“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難不成還要等她醒過來,將一切宣之於口的時日麽?


    這頭,王氏打理好人前去請那華太醫,卻正巧遇見成珩,成珩早便得知成妧中了暑氣,隻聽文茵情急道:“六妹妹此次兇險,隻怕果真要出麵尋個好的郎中來,如若那華太醫不肯,我自連夜迴施府上,著我祖父出麵隻怕能夠請宮裏頭的太醫院。”


    成珩隻一同陪著那去往華太醫家的小廝車上,看向王氏道:“唯恐這些人不夠,那華太醫無緣無故不肯來,過了今日再由施府去請隻怕誤了事,如此我便陪著一道去。”


    那王氏有些擔憂道:“這華太醫是我安慰婆母的說法,哪裏就真的聽咱們家的話,你如若去了,也莫要勉強人家,固然情急也莫要在這件事上讓人捉住把柄。”


    成珩卻淩然道:“阿娘,這都什麽時候了,哪裏還能顧得上這樣許多,哪怕是扛,我也要先把那華太醫扛到府裏頭來,待阿妧好了,我自會去京兆伊府上認罪的。”


    “你這孩子,”王氏皺起眉頭,“如何這般不曉得轉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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