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妧立在那廂房之外,瞧得人影幢幢,卻並不夠真切,當下鄒氏起身直往外頭走來,成妧卻是沒有來得及躲避,隻得扶著翠衣道:“快走。”


    卻是話音未落,加之腳下虛浮無力,那鄒氏一推開門,成妧便自那台階上跌了一跤,倒叫鄒氏捉了個正著。


    “阿妧?”鄒氏的聲音自後邊傳來,似乎同樣也沒有料到這廂房之外還立著一人,鄒氏略微有些遲疑,心下驟然有些驚恐,“你,你如何在這處?”


    成妧心中暗道不妙,如此被她知曉自己聽見了,如今那鄒氏在暗處自己便是在明處,誰人知曉這事日後且會不會難辦,如若那鄒氏生出一些滅口的心思來,更是防不勝防。


    翠衣隻低著頭扶著成妧,小聲音問道:“姑娘,現下可如何是好?”


    成妧怕遲疑太久反而叫鄒氏越發情急,如此便起身來朝著鄒氏緩緩一笑道:“原來是三嬸,我在周遭走了走,瞧見前麵的荷花開得好看,如此便在那處小坐了片刻。不想日頭太甚,照的人頭暈腦轉,就連腳上也沒有了力氣,便不打算再逛了,這便迴去。”


    那鄒氏也不知道成妧究竟聽進去多少,如今聽到這般堂皇的話,成妧不提,卻並不代表不知道。


    “何姐姐,”鄒氏微微側過臉,立在那光線交界處,由著那光線描畫側臉線條分明的輪廓,發髻上那隻累絲金雀閃閃發光,“阿妧腿腳不便,他身邊的小丫頭手上能有幾個勁,你姐去扶著她,我帶著她一道迴去。”


    那何之煥家的自那廂房之前走下去,扶起成妧,成妧卻道:“嬸嬸愛惜,不過阿妧身子骨還算靈便,何媽媽是嬸嬸身邊最得力的人手,倒是難為陪著我,可我並無大礙,還是可以自己迴去的。”


    那鄒氏微微一笑,可是那眼眸裏頭卻是一池秋水,帶著徹骨的寒意,走到成妧跟前道:“你這孩子,自來便是省心,事到如今……合該叫我如何省心?”


    “我……”她果然是心虛,成妧心道,其實鄒氏如若是想要放貸收印子錢倒是也沒什麽,京中許多夫人都在私底下這般行事,隻不過方才隱隱約約似乎提起沾了人命官司,這便有些說不過去,成妧便不敢多留,“不過是腿腳毛病,走上幾步還是可以的。”


    那鄒氏突然伸出手來,一把握住成妧的手腕,她從來沒有如此大的力氣,隻握的成妧手腳發麻,動彈不得。


    她讓成妧緩慢的靠近,然後抬眸看著她的眼睛,成妧看的那樣真切,似乎記憶裏頭那個總愛和和氣氣笑著的三嬸,身上總有好聞的花香的三嬸,不知何時,眼下烏青,唇角幹裂,細密的皺紋爬上眼尾。


    “阿妧,”鄒氏低聲,“不是三嬸狠心,人都是先愛自己的對吧,你從來都是個省心的孩子,有些話也不必三嬸來說,是不是?”


    她眼神陰霾,言語之間若有若無帶著威脅,成妧想抽出自己的手腕,可是她拽得那般緊,然後道:“阿妧,現如今府裏頭也不是你當家,她們二房一家獨大,壓的你大房,同著我三房一直抬不起頭來,三嬸的難處……你是知道的對不對?”


    成妧不作聲,那鄒氏眼看著變覺得有些不同以往,麵色發白,目中也是空洞的,一邊上的翠衣也後知後覺感動不對勁,隻在邊上道:“三夫人,你你你這是做什麽?姑娘迴去的晚了,太夫人是要怪罪的。”


    鄒氏冷笑一聲道:“對啊,你如何會知曉我的難處呢,你養著那老婦人膝下,流著他們成府的血脈,哪裏同我一般……”


    如此喃喃抱怨,似是多年的怨氣,如今才發作,成妧好不容易掙脫開手腳,此地越發不敢多留,隻微微屈膝行了一禮道:“三嬸大約是乏了,暑夏炎熱,我亦是身體不大舒暢,如此便先迴去了。”


    翠衣也是瞧著鄒氏那般模樣再多留一時便擔驚受怕多一時,隻扶著成妧退迴去,待離了那院門,才開口道:“姑娘方才可瞧見了,那三夫人那雙眼睛可是要吃人,奴婢在一邊上瞧著隻怕那三夫人不肯放你走。”


    成妧亦是捏著把汗,還記得當年成府遭賊,其中牽扯過許多人,其實誰人都心知肚明這其中鄒氏定然有參與,這也是這麽多年太夫人都不放權給鄒氏的緣故。


    鄒氏的心腸看著柔軟,其實遠比王氏硬許多,而且就如同冬季裏頭掛在沿欄之下的冰錐,不是傷人便是化作虛無。


    “再不走,我隻怕都待她迴轉過來我都沒有命離開了,”成妧歎口氣,她本也不是很想曉得,當真是時機不湊巧,“我隻怕是沒完呢,這些時日,可得把眼睛驚醒些,三嬸心裏頭有怨懟,似是所有人都沒有解開的結。”


    成妧經曆這般一遭,走的又急又快,現在猛然停下了,隻覺得胸口乏悶,有些喘不上來氣,隻能伸手扶著院牆,眼看著就撐不住。


    “阿妧!”靜姝的聲音遠遠傳來,她本是準備派人去尋成妧的,哪裏知道這一轉身便瞧見成妧扶著那院牆,蹲在地上頭暈的厲害,“阿妧你如何了?這是怎麽迴事?”


    成妧隻暈的厲害,似是五髒六腑都攪動起來了,蹲在那地上竟是一下子都起不來,嚇得翠衣魂兒都要飛了,隻不停的朝著靜姝道:“六姑娘中了暑氣!五姑娘快些派人來送我們姑娘迴去吧。”


    翠雀趕緊取來涼水,又喚了王氏身邊的茱萸同著康媽媽來幫忙,這麽多人手才扶住成妧,喂了幾口涼水,然後便死活喂不下去了。


    成妧隻握住靜姝的手,拽的死死的,又開始說胡話,喊她阿娘,也說不上現如今到底是清醒還是渾噩著的,瞧上去真的是怪可憐的。


    靜姝隻道:“阿妧病的似是厲害,我先送阿妧迴去。茱萸,你迴稟母親一聲。”


    如此便先著人抱起成妧,成妧個子瘦弱嬌小,一個大力氣的婆子就能夠抱得起來,又派人舉起那傘來遮著日頭,把她送到車上去。


    才經過那門口,不妨前頭有個身影,那婆子也是個莽撞的,都著急著成妧,也沒見一下子便撞了上去。


    叫那人有些怪罪的鄒起眉頭,靜姝走在後頭,一抬眸卻見到那人略微有些發愣,忍不住先開口道:“江……世子?”


    早便聽說江憬迴京了,卻遠比少年時更加不近生人,如今靜姝也不知道該不該同他說些什麽,不過是低著頭略微有些抱歉道:“方才家裏頭的仆婦隻記掛著送我妹妹迴去,阿妹中了暑氣,怕是耽誤了,衝撞世子殿下,還望世子見諒。”


    江憬皺起眉頭,似乎是沒有料到在這裏也能瞧見熟人,隻見眼前靜姝也是一臉鄭重,不過又想起一事道:“你妹妹?”


    靜姝這才答道:“想來世子殿下也大約是記得的,吾妹阿妧,排行第六的那個便是。”


    江憬沉默片刻,掀開眼皮子瞧看了一眼這日的太陽,覺得也不算的很熱,大約是女子本就體弱,便自懷裏頭掏出一物來遞給靜姝道:“這是宮裏頭製的清涼油,你現如今迴去就算尋了郎中也需要功夫。這清涼油你取上兩滴抹在她的太陽穴上,也可以管一陣。”


    靜姝雙手接過,今時不同以往,原先江憬不過是個地位都岌岌可危的孱弱世子,如今卻有軍權在握,是個有銜職的將軍。


    “感念世子大恩。”靜姝便先退下了,靜姝前腳才走,一直跟在江憬身邊的長寧忍不住道:“世子也是真舍得,隨便懷裏一掏就給人,那可是前些日子太後娘娘賜的,這宮裏頭就隻有太後娘娘和世子這裏有一瓶了。我便曉得……世子殿下心裏頭還是記掛著。”


    江憬伸手在他腦袋上一個爆扣,疼的長寧眼淚都要冒出來了,江憬隻道:“我原本不過是好心幫她一次而已。想著最近的事情給自己多積積福善,不過是一瓶清涼油而已,你我皆是兩個大男人且用不上那物,由的著你在這裏說嘴。”


    那長寧隻撇了撇嘴道:“世子話說的也太冠冕堂皇了,早便覺察出你待這劉姑娘似有不同之處,現如今還死鴨子嘴硬,如若我說,世子本就不想娶那萬家姑娘,還不如直接把成家姑娘娶了,如此一箭雙雕那才好呢。”


    江憬沉下麵色,隻道:“我為何待她不一樣,還不是因為……罷了,同你說了你也不會明白的。”言罷,拂袖而去決計不再提起。


    靜姝到車上見成妧雙頰緋紅,越發有些害怕,隻拿出那瓶清涼油來,略微滴了兩滴在手上,塗抹在成妧的太陽穴上,輕柔幾下,隻聽得成妧似乎有些轉醒,喃喃道:“阿娘……阿妧好冷。”


    靜姝隻伸手一拍她腦門,道:“傻瓜,這麽熱的天,都中了暑氣了還在這裏說什麽冷,真叫人好笑。”言罷伸手握住成妧的手,她的手卻是冰涼如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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