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裏頭,白日的餘熱還久久未曾散去,牆角的鳳凰花也略微有些低垂,窗外頭的蟬鳴陣陣,大約是今日靜姝委實沒有那個心思再去粘杆,故而格外的聒噪。


    王氏用過晚膳便同著成二爺一道來了朝暮堂內,齊齊的立在那屋簷底下,兩個人也不知道各自的心思,隻疑狐著也不敢貿然開口。


    隻有秋嬤嬤自那簾子裏走出來,隻傳到:“太夫人傳二爺夫人一到進去呢。”


    太夫人已經用過膳了,坐在那窗台下,有小丫鬟為她輕輕的打著扇子,太夫人隻半垂著眼眸,似是有些勞神。


    “婆母,”王氏最先開口,“果真是這萬家好沒個道理……自來也沒有聽說有什麽做親是意思,上來便特地來提親,叫京中的人都曉得了,這算是個什麽事?”


    太夫人亦是在白日間聽說這件事也覺得不妙,為此也是勞心許久,現下也是沒什麽好的主意,隻道:“你們的難處,我自然也是知曉,隻是我聽著傳話迴來的所說,那萬家的小公爺似乎言辭懇切,如若是旁的人家,說出這樣的話自然是好事,能夠叫人感念一番,可卻是萬家說出這的話來表明決心,便不算是好事。”


    “這萬家,同咱們家是個什麽光景,”王氏歎口氣,忍不住紅了眼圈,“他自己又不是不曉得,怎麽還特地來膈應人是作甚?”


    成二爺朝著她不屑道:“他們萬家自是有錢有勢,要做什麽不都是隨心,看他們怎麽想而已……”


    “五姑娘,”門外傳來康媽媽的聲音,“現下夫人與二爺都在裏頭陪著太夫人說話呢……”


    太夫人朝著門口略微前傾了一點,隻問道:“可是姝兒過來了,讓姝兒進來吧。”


    王氏隻想攔住道:“婆母還是先別喚她進來了,姝兒脾氣急,今朝已經鬧過一場了,還是且讓她先避一避吧。”


    誰知話音還沒落,那靜姝倒是進來的快,麵上俱是急切與惶恐,直走進來便跪在地上朝著太夫人道:“祖母!”


    太夫人慌忙讓人去扶,寬慰道:“好孩子,你且起來說話,萬不敢這般。”秋嬤嬤想扶起那靜姝,靜姝隻跪伏在地上,並不為多動。


    “孫女先前傲氣,”靜姝道,“年少輕狂不知天高地厚,行事萬般隻由著自己的心去,卻不知道原來世事多變,現如今後悔已是來不及,將阿父阿娘惹到這般田地!”


    “姝兒……”王氏禁不住滾下眼淚來,隻可笑這世事倫常,好好的一遭親事卻一提起便叫人如臨深淵,“你先起來,好好說話,阿娘阿父沒有不允的。”


    那靜姝哪裏聽從王氏的話,隻從手裏頭拿出一小方剪子來,嚇得眾人齊齊變了臉色,那靜姝取下自己一縷青絲來,直接便剪了,扔在眾人眼前道:“這便是我的決心,我寧願立刻出家做了尼姑去……也絕不受他們萬府任何脅迫。”


    王氏一把摟住那靜姝,哭作一團,隻朝著成二爺道:“我已然因他們萬家失了一個女兒在水深火熱中,怎麽?我唯獨隻剩這麽一個女兒,竟也不成?不就是我的命麽,趕明兒我親自去一趟萬府,把我的命給他們便是!”


    說的那眾人又想起還遠在深宮裏頭的如媖,也不知她日子過得如何,想來也不算得好,久在樊籠並不得盛寵,亦無兒無女,孤苦一生,這日子哪裏能夠好了。


    惹得太夫人都濕潤眼眶,隻喚人扶起王氏母女,隻道:“我原先在京中也是有些相識的人,先前永清王府懷柔太夫人便是認得的,那萬貴妃先前是在永清王送進宮裏頭去的,想來在萬家也是說得上一兩句話,這件事我替你們走上一遭,且瞧一瞧,此事能不能辦成也看做是造化了。”


    如此,那王氏隻帶著靜姝千恩萬謝,隻道:“還望婆母,能帶些好的消息先迴來。”


    太夫人心下亦是沒有底氣的,似萬貴妃這樣囂張跋扈的母家,大煊開國多少錢似乎也就這麽一個,諫台上堆山高的折子也壓不倒,中宮吳氏百年大族強權嫡庶禮法在手也壓不倒,他們如若執意要娶,安能夠不同意的,就算是尋了死,上山做了尼姑,成府滿門本已被記恨,安能夠活命?


    靜姝被送到成妧一處,略微歇一歇,成妧隻喚人為靜姝端來一杯熱茶,靜姝仍舊是止不住的抽泣,成妧倒是清淨得很,隻端著一本話本兒,坐在邊上翻看。


    那靜姝折騰了一日,也有些倦怠了,忍不住抬眸看向成妧,心裏頭有些氣憤問道:“你難不成要看我哭死在這處麽?你怎生一點也不著急。”


    成妧這才放下手上的詩集子,麵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是笑意,並不相同於他人的慌張,隻道:“我不勸你,隻是因著我曉得你不會哭的太久,因為你心裏頭也並不全然都是難過,我不著急是因為我曉得這件親事難成,縱使你今日是願意的,這事也難成。”


    “我既了解你的為人,”成妧道,“我也不是第一日認得萬安之。”


    靜姝卻有些賭氣道:“我如何就不是滿心都是難過了?我如今懊悔都要悔恨死了,恨不得自一開始在學堂裏頭我就不該同他有個一星半點的接觸。”


    成妧隨意把那本詩冊子扔到小幾上,道:“那萬安之可一句話都沒有逼迫你,既沒有拿萬貴妃出來,也沒有拿家裏頭國公府的名頭出來,隻說自己有心所謀求,事情還沒有到要請祖母前去打聽的地步……五姐姐你反應這般激烈,到底是心裏頭百般不願意,還是為了試探某個人的真心,這些你都是要過問你自己的心了。”


    靜姝心裏頭穆然升騰起一股子寒意,隻支支吾吾,又有些急切迴道:“你這是,這是在懷疑我?我平日裏待你們,你還不知道麽,那萬家就算是真心,就是一百二十個真心實意,我終究是不可能。”


    “終究是不可能,”成妧伸手將燈花挑亮,“如此,五姐姐到底還在擔憂何事呢?”


    那靜姝了無迴話,隻坐了半餉,心裏頭百轉千迴,也不知道是何打算,隻等著那王氏同太夫人議事過後才陪著王氏一道迴去。


    見她離去過後,翠衣方才進來,朝著成妧道:“五姑娘斷然是不樂意的,姑娘方才說的又是什麽意思?難不成,那五姑娘同那萬小公爺還是有情的?我見莫說有情,她不恨他已經是阿彌佛陀了。”


    成妧隻隨手取下自己的環佩,馬上要梳洗歇息了,道:“有時候心裏頭念著的東西,是不能放到麵上來的,說的越多不光是對自己,對那人都是傷害。”


    夜色裏頭,靜姝緩緩走在王氏背後,提著的燈籠還沒來得及照在她的麵上,她隻微微抬眸看著王氏走過的路,她心道,或許,就似我阿娘這樣,平平無奇的終老一生也挺好。


    起碼,成府的磨難加不上她這一條,萬府的罪孽也寫不上成府的名字。


    “姑娘,”翠雀走在背後,突然覺得靜姝在一瞬間安靜的有些可怕,隻輕聲問道,“你在想什麽呢?”


    “萬家,”靜姝蹙起眉頭,“該是多麽令人討厭。”那個小結巴也是,全天底下再沒有那個人比他更討厭。


    這事過了幾日,待京中風口暫歇,這日清晨成妧才起便聽說太夫人已經出府去了,卻沒有直接去王府上,隻是約著那懷柔太夫人一道去了國寺,待太夫人迴來的時候已經是日漸西斜。


    王氏早早候在朝暮堂裏頭,隻等著那太夫人一迴來便走上前去,問道:“婆母,那懷柔太夫人如何說的?”


    太夫人接過成妧遞過來的錯認水,冰涼清心入口,不再是那般燥熱了,這才迴道:“不過是虛驚一場罷了,那萬府上待這件事全都是那孩子自己所求的,並不是勢在必得,貴妃也著人過問是不是要借以權勢,不過被那小公爺迴絕了,隻是萬事皆可商議……唯獨這一次,不可叫人逼迫了。”


    那王氏現下心裏頭方才好受些許,奇道:“這也怪了,以往他們家辦的成的事就辦,辦不成的事就搶,這一次如何這般講道理,既然他們親口所許的需得兩廂情願,那也好辦了。”


    隻不過尋個機會迴絕,兩廂不情願,也就罷了,到那時塵歸塵,土歸土,老死不相往來,也就算是兩位沒有那個福分。


    太夫人見靜姝還立在一邊上,低眉順眼的,似乎好久沒有見她這麽安靜了,隻以為靜姝還在擔憂之內,隻親厚拉過靜姝的手,緩緩道:“姝兒莫怕,就算是天塌下來了,自有祖母來頂著,如媖的事上已是我畢生之憾,哪裏能夠再賠進去一個?就算是拚了我這條老命,亦也是不同意的。”


    靜姝隻握住太夫人的手,心裏頭一半是酸楚,一半是愧疚難當,隻覺得是自己先前太過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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