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靳苔會有一些很奇怪的想法,她希望坐上火車,然後永遠不要停下來,駛過城市和村莊,駛過沼澤和森林,最後與山脈相撞,大家一起,擁抱著死。後來又想著這個“大家“是誰呢?

    根本不會有人陪自己做這些瘋狂的事情。喬一杉有時也有這樣偏激的想法,靳苔卻可以去響應。所以人和人永遠做不到平等。某日靳苔在網上看到這樣一句話:不要王子要騎士,友情會比愛情更天長地久嗎? 然後有人迴帖:愛情聽說最終會變成親情,但友情一般情況下不會變。

    靳苔突然想,其實朋友之間絕對存在背叛,隻是輕重的問題。所以她不要和喬一杉做一輩子不更變的朋友,她厭惡不信任。可是,這樣真的很難。後麵一段絕對孤獨的時間裏,靳苔每日坐在圖書館的一角,翻閱一些關於耽美的相關書籍,然後做一些毫無邊際的測試題來證明一些詭異至極的事情。

    圖書館很少人來,幾乎退化成年久失修的檔案館的模樣。靳苔那時認為隻有這種陰森詭秘的地方才適合思考,生活往往比書寫的更傳奇,李銀河和王小波的那些言論靳苔已經倒背如流。所謂中國第一批研究同性戀的“專家“……靳苔忘記自己是什麽時候開始對這些感興趣的,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躲到圖書館翻看……

    等神經係統開始慢慢被某些思想侵蝕的時候,靳苔發現自己崩潰了。

    還是有些人在為同誌們爭取合法權益的,可以也有很多輿論在反對……總結出來的句子頗為可笑,靳苔突然困惑起來:自己,到底是什麽立場?

    上課與喬一杉講小話,話題早已變為莫嶼。靳苔佯笑,心裏卻傷。至少,有人已經取代了她的位置;或許,她從來沒有在最重要的位置上。

    靳苔晚上開始失眠,她留意的那些網站上的東西令她徹夜煩悶,看到一些旖旎的圖片,靳苔會難以抑製地奔向衛生間狂吐不止。矛盾,很矛盾。她真的迷茫了。

    後來,暑假來了。靳苔整個暑假沒有找喬一杉,她告訴喬,她將去很遠的地方旅遊,迴來時再給她打電話。喬一杉雖然有些疑惑,但還是聽從了靳苔。

    整個暑假,靳苔窩在臥室看一些冷門的書籍和碟片,然後腦袋一片空白。她有時會看見喬一杉經過自己家門口,有些暗淡地朝上望,然後騎上自行車飛快地跑掉。靳苔躲在窗簾後麵,很是難過。她常常想,如果自己能夠正常一點就好了……

    小牧的暑假隻有半個月,在靳苔家待了整整一個星期。他留意到靳苔的變化,但依舊不動聲色地陪著她看那些詭異的電影:同性戀,恐怖,懸疑……可是慢慢他發現靳苔有些可怕,當某些恐怖猙獰的鏡頭嚇得自己一身冷汗甚至很不禮貌的尖叫時,靳苔隻是靜靜地坐在地板上,麵無表情地看著屏幕。看完之後,靳苔還會笑著拍拍他的腦袋:

    “以後別看了,你會有後怕的。”

    心有餘悸的小牧刹時無言。可是之後還是逞強地陪靳苔。

    一個很好的清晨,小牧敲門而入,他被眼前的景象吃了一驚。“姐姐”正坐在窗台發呆,一襲白衣,頭發零散地垂下來,而陽光正以最合適的角度射向她……很美,雖然是很泛濫的詞,小牧卻無法找到更好的修飾語。

    五分鍾後,靳苔發現了門口的小牧,然後笑笑:

    “今天不熱。”

    小牧看著那張浸在陽光中的臉,尷尬地笑了。他突然覺得自己很幸福,這個“姐姐”是從來不對其他人那麽和善的。隻是因為她,小牧才會頻繁地出入這個“家”。

    她很少笑,話也很少,看上去極其低調,實則是不屑於理會一切……

    有些人生來就是淡漠而無欲無求的,小牧本這樣看靳苔。直到暑期結束的時候,他無意中發現被隨意扔在靳苔桌子上的一本書-----《同性戀亞文化》。呆滯的片刻,靳苔的話飄了過來:

    “你不會對這種書也感興趣吧……”

    話裏帶著戲謔的味道,眼裏卻是笑意。

    小牧又是一楞,看著雙手抱胸倚在門邊的靳苔,不知如何是好。經過這麽幾年的相處,他慢慢地了解了靳苔,他知道她很會打理自己,雖然不反對出格的事情,但不會貿然去做。其實心裏小牧很佩服這個“姐姐”,無論是不是孤獨,她永遠是自由的,沒有誰可以約束她,她也斷然不會為了常人所認定的不可或缺的因素而放棄自己的喜好。她自私,卻又有底線,那個底線就是,盡量不關乎別人的得失。

    所以有時,小牧甚至認為她似乎不是人類。似乎就是如她一直堅信有的外星人一般。

    《同性戀亞文化》。就算靳苔這樣又如何,她始終是對自己好的。

    想到這一層,小牧又開心了。

    “對,我想看的。姐姐借我。”

    姐姐???咳咳……靳苔無比驚訝,這可盼了多年……嗬嗬。

    後來,小牧的暑假結束了,他迴到了那個強悍的寄宿學校。靳苔如意想中的,足足蝸居了一夏,順便做了很多沒有頭緒的事情。

    看完〈春光乍泄〉後,靳苔突然覺得好玩起來。

    於2000年秋天的某個晚上的0932來說,沐浴在春光中的幸福生活才剛剛開始。

    一想到全香港最英俊的兩個男人此刻正躺在自己懷中,0932又忍不住裂開大嘴歇斯底裏的狂笑。滾燙的腦漿裏迴蕩著音像店的音箱裏那個老男人扯著破鑼嗓子唱的重金屬: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光裏。她開在春光裏。

    聖人曰,飽暖思淫欲。

    多年以後,從天上傳來一個溫柔慈祥的聲音,那聲音告訴她說,當一個人可以同時激起男人的母性和女人的獸性的時候,他根本就已經不是人類。

    那一刻明媚的暗湧。

    那一刻的春光乍瀉。

    這是一個人在一年半前發的帖子,那是一篇很長的文章,像故事,又像吟遊詩人的詠歎詞。

    其實是很美的,遊走在邊緣的人,往往很純潔,隻是自縛罷了。

    後來靳苔想清楚了,她最愛看見的是喬一杉的笑容,還有不可一世的姿態。她喜歡她開心,更喜歡她和自己在一起時開心。所以,就應該愛她所愛,夢她所夢。

    這樣,自己也能均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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