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鈺最終還是說服自己平靜下來與宣粱對話。


    一個賢明的王死了固然可惜,但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活著的人。


    “笑麵虎此人有小智而無大慧。在一些門道上他確實是當世第一,但他卻無法用之於正途。”


    “你說的‘門道’,是指魔氣?”


    宣粱怔了一怔,似乎沒想到白鈺會猜到。他輕輕搖了搖折扇:“不錯!”


    “那我問你,以魔氣催化獸性,是不是你的主意?”白鈺盯著宣粱,目光灼灼,語氣咄咄逼人。


    宣粱竟被他的眼睛逼得偏開了頭。


    “我原本的計劃是,讓妖族和人族先局部開戰,在兩到三百年之內逐步蠶食南疆,再在千年之內讓人族接受妖族的存在。若步子太大,一則妖族實力不足,二則若與人族結下不可化解之仇,即使打下南疆,也遲早會被打迴去。人族的潛力,你比我更清楚。”


    “但,司馬氏等不及。他要借妖族之手攫取人族的權柄,錘煉人族之血性。他提出以魔氣催化之法,讓千方大山內大量的低階獸類和一部分高階妖獸在短時間內獲得極大強化。以此為前鋒,可打開局麵,一舉攻下南疆乃至西漠。他承諾,統領人族之後會與我約法三章,劃界而治。”


    “而我以為此法隱患甚大。首先,低階妖獸是妖族繁衍的土壤,短時間內大量死傷必定會導致高階妖族的斷層。再者,魔氣催化之法並非毫無弊端,它會令妖獸喪失神智,變得暴虐嗜殺,到時候我能否掌控他們還是兩說。況且……魔是神州萬類共惡之敵,妖族若打上了魔的標簽,以後再想洗脫可就難了。”


    白鈺沉默,宣粱所說的與那日尼采的猜測差不多。


    尼采在隨白鈺抵達金鱗青丘,得知神州尚有相當數量的妖族之後,便猜中了司馬氏意欲何為。


    在他看來,妖族肉體強橫,對魔氣的包容性要遠強於人族,若使用適當適量,不僅不會爆體而亡,反能極大地增強戰鬥力。


    但他卻沒有猜到,司馬氏的目的是挑起人妖大戰。更沒有想到,他的理由僅僅是為了所謂的“血性”以及“權柄”。


    “司馬氏狼子野心,笑麵虎鼠目寸光,兩者不知何時已瞞著我達成了共識。”


    尼采不知何時又飄了出來。


    “一個殘缺而團結的人族,要比一個完整而鬆散的人族可怕得多。聽我的,快去阻止那個老頭子的陰謀!”


    不用他說,白鈺也會如此。任何一個神州生靈,都不會願意看見自己的家園再起戰火。宣粱已是不可理喻,但何喪心病狂的司馬氏比起來簡直就是個懂事的娃娃!


    但,他卻不知該如何做。


    “要讓魔氣輻射千方大山,需要數量極為龐大的魔氣,以及一個天象陣法。所以,我們還有時間。”


    “魔氣,他們已經有了。”白鈺從袖中取出木手,晃了晃空空蕩蕩的袖管,“我就是容器。”


    “好一個笑麵虎!好一個司馬氏!竟然毀我妖族中興之主!”宣粱在案幾上狠狠拍了一掌,將身側“端坐”的錦卿幾乎震倒。他又連忙去扶。


    “我以為,此事事關重大。該讓各大學宮共同出力,齊伐笑麵虎!”


    “嗬!”宣粱冷笑一聲,“你說他們是信你,還是相信德高望重的青史執筆?”


    白鈺沉默,他如今是世人眼中的魔頭,自保尚難,去學宮無異於自投羅網。


    “我收歸權力集結兵馬需要半個月時間。你既然知曉了此事,就最好多找些幫手。以我現在的法力,不是笑麵虎的對手。”宣粱頓了頓,又繼續說道,“就算死,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妖族的根基毀在笑麵虎手裏。”


    他轉身翻起錦卿的衣領,擋住拿到猙獰可怖的傷口,又將其橫抱而起,向殿外走去:“半個月之後,無論你來還是不來,我都會向青丘進軍!”


    他要向金鱗國,宣告王的死訊,以及……複仇的號令!


    白鈺看不慣宣粱的做法,但大行不顧細謹,現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一日後,白鈺的身影出現在屏風疊。他沒有去金鱗青丘,而是直奔巫祝學宮。當他稟告有故人求見祭酒後,千千蘿衣很快便親自出來將他迎進了私人房間。


    果不出所料,葉清歡與孔雀兒俱在此處。


    “你所說的可是事實?可有證據?你究竟是不是魔?中州城中的慘案,是不是你所為?”未等白鈺摘下鬥笠,千千蘿衣便劈頭蓋臉一堆問題砸了過去。孔雀兒則連忙去檢查白鈺有沒有受傷。


    白鈺苦笑一聲,點點頭:“是我幹的,但我絕不是魔!”


    當即他將事情從頭到尾梳理了一遍。


    “而我那日在城中失了神智,也正是因為魔氣靈氣相激,氣血翻湧。”白鈺攥緊了拳頭。


    李北枝怙惡不悛固然該死,但也不至於將其做成“人彘”。而河州學宮其他幾位弟子更是無辜。每每念及此事,白鈺總有一股內疚。


    “你若不是魔,那便還有迴旋的餘地。但你對立的,是司馬氏!”千千蘿衣修眉緊蹙,圓潤的指甲幾乎扣進了桌板,“我不知該不該信你!”


    神州百姓或許不知曉此人。但在掌握了一些秘辛的高層眼中,秉筆直書神州萬年曆史的司馬氏一脈向來有著極為重要的地位。


    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


    “信不信我由你,但你萬萬不能拿南疆乃至神州的萬兆生靈做賭注!”


    白鈺向千千蘿衣長長一拜:“莫要讓我成為神州的罪人!”


    千千蘿衣連忙將他扶起:“就算真出了事,也不是你的錯。”


    “我也知道不是我的錯。但若真起戰火,我又豈能心安!”


    千千蘿衣輕輕拍了拍白鈺肩膀:“你放心,我會做好措施的。半月之後,我亦會親自前往青丘!”


    “如此便好!那我再去一趟中州學宮,讓那裏也做足準備!”


    “讓我去吧!”孔雀兒突然抱緊了白鈺的右臂。


    “小鈺,雖然大家都不願意相信你是魔,但……畢竟是風頭上,你還是別出去了吧?”


    白鈺按下孔雀兒手臂,搖了搖頭:“你去廣寒學宮!那日在藍田島上,金烏學宮和龜茲學宮都有人站在了司馬氏那一邊。我不知道他們究竟是否知曉司馬氏的計劃,但我不能拿你的安危冒險。廣寒學宮至少還保持了中立,去那裏求援,相對穩妥些。”


    孔雀兒咬了咬嘴唇,去廣寒學宮,就意味著可能會見到薛吟霜……


    “難道你想讓我去流明原嗎?”


    “別,我去!”孔雀兒忙答應下來。


    “清歡,你先將你城中的老幼安置好,然後再把宣粱未死的消息告訴剩下的妖吧!”


    宣粱未死,青丘臣民必然士氣大振。


    葉清歡點頭稱是。


    “好,事不宜遲。這就行動吧!雀兒,此去北極時間堪堪來得及。你飛慢些,注意安全。還有,北方冷,你多帶些衣物。靈犀佩的用法我跟你說過的。”


    千千蘿衣和葉清歡把頭扭向一邊。


    孔雀兒見白鈺在二女麵前如此關心自己,臉上紅撲撲地,忍不住又狠狠地在白鈺懷裏蹭了蹭,才依依不舍地離去了。


    “清歡,這些日子辛苦你了。接下來無論如何,你要以自己的身體為重。這塊藍田玉是我精心選過的,其上的點金最襯你氣質,你收下吧。隻需如此如此,你便可在其中儲物了,方便得很!”


    葉清歡揣著寶玉,捂著怦怦跳的小心肝也去了。


    千千蘿衣暗自好笑,兩個沒見過世麵的丫頭,幾句甜言蜜語,一點小恩小惠下來便被哄得找不到北了!


    “蘿衣,我知道你最近日夜操勞,連衣帶都垮了些。所以特意從宣粱那裏討了幾粒‘金鳳丹’,能補精益氣,美容養顏。還對某些部位……就是……咳咳……有特殊效果。”


    巫祝祭酒一把搶過那個小小的瓷瓶,美滋滋地去了。


    背對白鈺時,她悄悄拉開領口低頭看了看。


    好像真的瘦了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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