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這般過了整整六日,白鈺每日隻是與薛吟霜對打。經過幾日練習,他對竊天劍法情之一境的運用愈發純熟。千山磊磊即使使出全力也不再是他的對手。


    越是這樣,他對父親的懷念就越是深沉。


    柳生守空那裏依然沒有任何動靜傳來,連千千蘿衣派去的探子也如泥牛入海,杳無音訊。


    夭夭依舊是那副憂心忡忡的模樣,薛吟霜一有暇就往海棠房裏跑。喜兒整日嘰嘰喳喳個不停,葉清歡在旁訥訥地迴應。學宮在凝重的氛圍裏迎來了一絲詭異的平靜。


    “白兄,歇會吧!”千山磊磊拄著亮銀槍,氣喘籲籲地說道。


    “對不住,我耍得興起,忘了你身子未愈!”白鈺忙去扶千山磊磊。


    自己不過是仗著多隻胳膊罷了!他暗自責怪自己。


    “姐姐說她今日得空,進山打了隻野豬迴來!咱們可以飽口福了!”


    “那可不!自那個飯桶來了,我學宮的夥食費漲了三成!”千千蘿衣走進鐵堡,朝一旁發呆的夭夭挑了挑下巴。


    她有意抬高聲音讓夭夭聽到,是故意引她鬥氣,讓她別那麽悶悶不樂。


    果然,夭夭一聽登時大怒:“你說誰是飯桶!”


    “誰吃得最多,誰便是飯桶!”


    夭夭冷笑一聲,不再言語。她一生別無所好,唯酒肉二字而已。被人捏住這個把柄,她一點兒還手之力也沒有。


    白鈺忙打圓場:“蘿衣,委員會的那些措施,推行得還順利麽?”


    她輕輕搖頭:“真正執行下去才發現,那些所謂的變革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深。還是那些人、那些事,無法換了個說法罷了!所以也沒有想象中那麽難!”


    這個結果倒是出乎白鈺的意料。


    “大風起於青萍之末,有些事,總要一步一步來嘛!”


    “嗯。磊磊,過來給我捏捏肩!”千千蘿衣大馬金刀地坐在台階上。在眾弟子麵前,她要作出一副祭酒的模樣,隻有在至親麵前,她才能流露出疲憊之色。


    千山磊磊答應一聲,丟下槍小跑過去。


    “轟隆隆——”震天巨響突然炸起。隨後是無窮無盡的金光。


    “彌天棍!迴來了!”眾人心中具是一緊!


    那柳生守空呢?


    金光散去,氣氛卻如死般沉悶。所有人都在期待著那狂傲的笑聲。夭夭更是將指甲死死地掐進了掌心。


    可惜,它終究沒有到來。


    千千蘿衣捏起一個法訣。一道金芒自鐵堡光芒的穹頂之上紮向地麵。


    一根黝黑的棍子佇立在鐵堡中央,歆享眾人的目光。它的頂端是未幹的血漬,其上還沾著幾根白色的毛發。


    結果如何,不言而喻。


    “蘿衣,海棠,磊磊,你們迴去吧!”白鈺朝踐行的幾人揮了揮手。


    “宣粱未必會放吟霜入界,你切記不可強闖!青丘之外,有森羅殺陣!”千千蘿衣鄭重地囑咐道。


    薛吟霜輕輕點頭表示記住。她此去是為了盡量將白鈺平安地帶迴來。


    “還有你,葉清歡!帶完路馬上迴來,不可在那裏久留!”


    葉清歡半個身子躲在白鈺身後,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白公子,此去千萬要以性命為先!”


    “白兄,打不過就認輸!”


    麵對眾人的好意,白鈺一一謝過。


    “夭夭……”他沒有看見花桃夭的身影。


    “我走了!”他轉身而去,瑟瑟的冬風卷席起無邊木葉,其上已掛起了微霜。


    “走吧!”千千蘿衣目送三道遁光消失在雲中,她還有很多事要處理。眾人跟著她三三兩兩地走了。


    隻有海棠還佇立在原地久久未動。


    喜兒解下身上短褂披在她肩上:“小姐,迴去吧,外麵風大!”


    “讓我,再看一會……”


    “不如迴去為白公子焚香祈願吧!”


    “你說得對!上天有靈,他此番若能平安迴來,我願以十年……不,一甲子之壽相易!”


    “小姐!”


    “按這樣的速度,再有一個時辰就可以到了!”葉清歡指著前方的雲海。


    “青丘,青丘……”白鈺心中既是緊張又是期待。


    一個時辰轉瞬而過。橫亙在三人眼前的是一片無盡的雲海。雲海盤曲而上,間有仙山巨木挑出,其上又有芝蘭香草遍生,仙禽靈獸悠遊。


    “好一塊仙家寶地!”薛吟霜也忍不住讚歎。


    “青丘,被一條深不可測的鴻溝包圍,其中有白霧彌漫而出,隻有一條雲石橋溝通外界。”


    “這白霧一定不能輕闖,其中……有惡鬼!進去的妖沒有一個能出來的!我們叫它“九死瘴”!”葉清歡忍不住縮了縮脖子,顯然這瘴氣給她帶來了不少陰影。


    白鈺忍不住望向腳下,翻騰的白霧果真如掙紮的困獸。


    幾人又繞著白霧飛了片刻。一道窄長的石橋架在他們麵前,沒入了瘴氣的深處。猙獰的白霧在石橋上方仿佛遇到了阻礙,無論如何翻騰也始終被排斥在外。


    “雲石橋,是青丘第一任國主以大法力從東海運來的一塊礁石雕琢而成的!進去就是青丘了!出於尊敬和安全起見,我們步行過去吧!”


    葉清歡突然梗著脖子仰頭望向白鈺:“對了!我不迴去!”她難得倔強一迴。


    ”


    “她本來就是青丘國眾,宣粱應該也不會難為她!”薛吟霜和白鈺對視一眼。


    “那,走吧!”葉清歡有些緊張地扯了扯衣角,當先踩上了雲石橋。


    隨著幾人的深入,白霧漸漸濃厚起來。鋪天蓋地的白色擠占了所有的視野。一路上幾人都有些緊張,勉強挑起的話頭說不上幾句便被按滅。


    約莫走了一刻鍾,白霧漸漸稀薄起來,宏偉的城牆漸漸清晰起來。


    “城牆隻有這裏才有。在其他地方,九死瘴就是天生的庇佑!”


    說話間,朱紅嵌銅的城門也映入了視線。


    “那裏有人!”薛吟霜眼尖,當先瞥見厚重的城門之下,一個頎長的身影正負手而立,頗有一夫當關的氣概。


    “應該是守城的妖衛,沒關係我和他們關係可好了!讓他們去通報一聲!”葉清歡小步快跑起來,“蠻大哥!我迴——”


    剩下幾個字被硬生生塞迴喉嚨。葉清歡的雙唇驟然失去了血色,雙腿因恐懼而不住地顫抖著。


    她跪俯在地,聲音細若蚊蚋。


    “參……參見國主!”


    眼前之人赫然是宣粱!


    宣粱換了一聲白色文士袍,眼神中還是那樣讓人捉摸不透的光芒。但他的麵色明顯要比初見時差了很多。


    見到白鈺,他一開折扇:“你來了!”


    白鈺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接話。


    “遠來是客,豈有讓客人在外久等之理!葉清歡,你先進去吧,蠻何蠻月在角樓那裏!”


    他又一側身,朝城門方向一攤手:“白公子,請!”


    突然,他又失笑,折扇輕輕敲了敲自己的腦袋:“瞧我這記性,這位姑娘不是妖,被國眾看見恐怕會有些閑言碎語。我雖是國主,但也要照顧他們的感受!”


    “這件寶物,就請姑娘帶在身上吧!隻要不和大妖湊得鈦近,還是可以蒙混一二的。”


    宣粱屈指一彈,一片金枝銀葉的翎羽落在白鈺手中。翎羽兩寸多長,入手微沉,有著金屬般的質感。、


    薛吟霜和白鈺對視一眼,齊齊朝宣粱道謝。對方既然好言相待,自己這裏斷然沒有撕破臉的道理。國主親自出門相迎,已經是最高規格的禮遇了。


    “國主,不知守……”行走間,白鈺忍不住發問


    “咳咳咳!”宣粱突然重重地咳嗽起來,他取出一方白色小帕捂住口鼻。當他隨手點起一團火焰將小帕燃盡時,白鈺瞥見其上有豔若梅花的點點血痕。


    “年紀大,不中用嘍!打隻老蟲子都染上了風寒!神州遲早還是你們這些年輕人的!對了,白公子,你方才要問什麽?”


    “無事!國主風華正茂,怎說得上老?但國主也千萬要注意身體,若是不小心出了什麽意外,那可是青丘的一大損失!”


    “哈哈哈哈,白公子放心。玉宇未曾掃,此身安敢老,我這把老骨頭還有大用處呢!”


    交鋒間,幾人踏入了青丘之城。


    城中並無亭台樓閣,隻有一株株高低粗細不一的奇異樹木,枝幹上有深邃的樹洞。想來這就是青丘的民居了。樹木上掛著形形色色的花朵與果實,還有幽幽的螢火在其中穿行。真是一派世外秘境風光!


    地上鋪著的是粗粗雕琢過的石板,但此刻並無妖在行走。隻有一雙雙窺伺的眼從樹洞中向外張望。


    “白公子是第一次來我青丘吧,你看這裏風土物候如何?”


    “國主治下的青丘,果真與凡世不同!”


    “哈哈哈!今日天色不早,白公子可在我神宮中先小住一晚!”


    “在下性子比較急,事情不辦完,晚上睡也睡不好!國主——”速戰速決,是他們早就訂好的計劃,絕對不能給宣粱療傷的時間。


    “挑戰國主需要先入青丘國籍,白公子好像還不是青丘國眾吧?”宣粱慢悠悠地說道。


    “錚!”銀娥感受到主人的殺意,發出淩厲的劍嘯。宣粱如此直白地講出他們來意,莫不是要動手?


    宣粱微笑,望著如臨大敵的二人:“二位大可不必!宣某雖秉信成大事不拘小節,但大不離還會在規矩內做事,尤其是麵對白公子這樣的英傑!”


    “對了!青丘乃妖之淨土。任何想要加入青丘的妖,隻需將一滴精血滴在城中央若木根下,再以心魔立誓不得背叛青丘,便算是青丘的一份子了。白公子,現在就去麽?”


    “宜早不宜遲,勞煩國主指路!”


    “好!”宣粱一打折扇,“白公子,宣某先前的許諾依然作數,隻要你願意助我大事,待塵埃落定,你便是下一任國主!”


    白鈺輕輕搖頭:“道不同,不相為謀!”


    宣粱無不遺憾地搖搖頭,徑自淩空而起。白鈺也拉著薛吟霜跟了上去。


    “青丘的若木,與巫祝學宮的若木乃是同根而生。或因淮南為橘淮北為枳之理,它的模樣和學宮那株相差不少!”


    眼前的若木高不過百丈,比起學宮的來簡直像個侏儒。但其樹冠之光卻稱得上駭人。他們此刻正立在一個挑出的枝丫上,望著眼前無涯的綠葉之海,簡直如同一片草原。


    風起,葉響。


    “整個青丘,有三分之一籠罩在若木蔭下!白公子來得不是時候,若是在夏天來,可見若木飛花如同白雪,籠罩一國。此乃天下少有之奇景。有詩《仲夏之雪》專言此事,可惜我背不下來。”


    “這下麵就是祭壇。白公子,請便。”


    白鈺朝宣粱一拱手,從密密麻麻的枝丫間跳了下去,


    腳下這片土地與其說是祭壇,不如說是碑林。若木在其他地方均垂下密密麻麻的氣根,唯獨在這裏幹幹淨淨。


    白鈺隨意挑了一塊石碑,上麵是一個古體的“熊”字,下麵還有細小注解:“哺乳綱,食肉目,熊科。”石碑的基座已被鮮血浸透,呈現出幽幽的暗紅色。


    白鈺又查看了幾塊石碑,對這裏的布局大致有了數。


    “每一種的妖在這裏都有自己的石碑,連花妖也有。”薛吟霜在白鈺極遠處停住。她麵前的石碑上刻著一個“梅”字。這個石碑的基座上已經生滿了青苔。


    白鈺業已尋到了刻有狐字的石碑,它已被通體染紅,極為顯眼。這表明曾有無數他的同族在此滴血皈依,入籍青丘。望著狐碑,莫名的親切感和歸屬感油然而生,他突然明白了葉清歡那句話的意思。


    “凡青丘之國所屬,皆要魂歸故土。”


    “這裏,有你的同族!”


    白鈺劃開指尖,將鮮血灑向狐碑。他知道,終此一生,他的命運都將與這片土地交織,那種冥冥之中的聯係,將永遠伴他左右!


    待到白鈺從情緒中迴過神來,日頭已經偏西。二人飛上樹冠時,宣粱正麵對晚霞,臨風怳歌。


    “天開地辟此山川,萬裏河圖一望前。


    日月輪迴今世界,乾坤浩蕩古人賢。


    煙霞滿眼來何處,草木經秋秀幾年。


    莫道神州無景致,清風明媚自娟延。”


    白鈺和薛吟霜沒有打擾他。拋開道爭不談,宣粱……算得上一位值得敬重的長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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