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封信件,從暨軒出生,到百日,周歲,甚至是種蠱……


    每一個關鍵日期,她都有好好記錄。


    用她摯友的話來講,這個叫做日記,是為了寫下那些不知道如何開口的話,也是為了給未來一個留念。


    生產那晚,她就已經做好用自己的命,讓暨軒活下去的準備。


    苗妃在信中,展現出暨軒從未見過的模樣。


    她會糾結如何教育孩子,會懊惱為什麽不敢說話,會擔心自己死後暨軒的生活。


    她也會常常幻想自己迴到家鄉,帶著暨軒走在童年常走的那條小道,道旁鮮花燦爛,有人在道路盡頭喊她,讓她不要走那麽急。


    但她從未後悔。


    直到這一刻,暨軒才真正認識與她血脈相連的另一個人。


    她的人生差不多被壞人全部毀掉,卻還縫縫補補為暨軒撐起一小片天。


    暨軒曾經覺得,母親不愛父皇,所以自己的出生就是錯誤。


    如果是從前的暨軒,或許會糾結猶豫很久,心中掙紮,懷疑自己的過往。


    但現在,她壓下顫抖的手,紅著眼眶,態度卻十分鮮明和堅定,“都是暨逢年的錯,我會給她報仇的。”


    她連父皇都不叫了,直接就是指名道姓地罵。


    多年的素養在這時沒堅持住,她捏緊手,不忍弄皺信件,隻能恨恨捶了下石床,“狗東西!”


    她捶得用力,卻又不得不承認,遲來的洶湧情感快要將自己吞沒。


    她以為傷痛和孤獨的童年,其實從不缺人愛她。


    這就足夠了。


    【救贖度:80】


    齊述聽到係統的提示,就知道暨軒終於和自己和解,思想已經完全從過往掙脫。


    世界意識求助,是因為暨軒死後怨氣太高,一個瘋狂內耗的人,死後才終於覺醒,一創就創了個大的。


    世界意識直接消化不良,被怨氣差點捅了個窟窿出來。


    齊述來了後,暨軒確實不會再怨氣衝天,但她在這一年多時間裏,齊述對‘影二’的潛移默化下,已然是一款會在別人身上找原因的體貼女鬼。


    也不知道世界意識現在是開心還是不開心。


    不過誰在乎呢?


    就他那二十頁的舉報信交上去後,世界意識早就開始汗流浹背了。


    暨軒的身份和經曆,注定她需要更完整的人格,才能真正脫胎換骨。


    而現在,她已經完全重塑。


    暨軒鄭重地將所有信件重新收好,才注意到擺在手邊的木盒。


    盒子上雕刻著跟她肩上如出一轍的花紋,顯然不是齊述隨隨便便拿來裝信的東西。


    從大喜大悲的情緒中抽離,暨軒知道齊述對蠱蟲和毒的了解都是源於這些信件。


    可問題是,這些信,齊述又是從哪裏得到的?


    見暨軒的眼神開始在盒子跟自己身上來迴打轉,齊述主動自首,交代犯罪經過。


    之前白雪帶著他已經摸完了莊子裏的七個密室,拿到了不少苗妃的日記碎片,以及當時不知道放了什麽東西的木盒。


    後來因為在這荒院的密室被突擊,齊述遺憾放棄了和白雪的夜間探險,直到暨軒出征後實在無聊,才又和貓貓重拾愛好。


    這不,又發現了第八個密室,成功拚湊出完整的日記,這才比暨軒先一步感受到苗妃的母愛。


    暨軒:……密室?


    這莊子,除了她現在呆的這間平時用來克製自己發瘋行為的密室……


    還有另外八間?


    ……都是母妃挖的嗎?


    其實不怪苗妃,她們苗人就是喜歡挖地洞養蠱,她養得格外好,所以多在地下挖幾個屋子也挺合理的。


    不過暨軒現在倒沒有想母妃為什麽挖這麽多密室,而是在想,影五和影十九,果然是搭檔。


    不靠譜程度可以說是旗鼓相當。


    當時她跟著齊述住在莊子,就一點不知道密室的事嗎?


    她學的探查之道,到底都學了些什麽東西?


    齊述還‘好心’為影五說話,“那陣子我天天晚上跟白雪出去溜達,夜黑風高,加上我倆到處鑽,‘影六’還要照顧我的豬和馬,注意不到很正常……”


    可惡的‘影六’,想吃豬豬的眼神毫不收斂,算是淺淺為豬豬報個小仇。


    “我也是以為這是你的地盤,‘影六’也是習以為常,才誤會你早知道一切。”


    暨軒:“……我也有問題,是我隱瞞在先。”


    要不是沒多少活頭,她現在就想迴去抓影五好好交流一下。


    最好是和十九一起改選其他方向。


    沒想到齊述臉上反而露出心疼和愧疚,“殿下……我不該遲疑的。你已經如此辛苦,我卻還在懷疑你的用心。明明是我主動挑明,明明已經做好了決定,卻還是說出那些傷人之語。”


    暨軒本就打算拖著齊述一起,讓齊述永遠放不下自己。


    但看著齊述悲傷自責的模樣,她又突然釋懷了。


    這跟齊述有什麽關係呢?


    究其原因,還是因為她就是個壞種,非要拉著他一起淪陷。


    可如今她要拉著一起下地獄的人太多了,再強留齊述在這馬上就要亂的京都做什麽?


    暨軒壓下心中的不舍和叫囂,勾起她最常見的邪肆笑容,嘴上卻在說,“阿述,今日得知一切和你的心意,我已然知足,你……離開京都吧。”


    “就算死,我也要真捅破這天再死,將未來的隱患全部拔除。”


    她眉眼中鋒芒畢露,滿是殺氣。


    她留在邊關的大軍,早就全部掌握在手,留下的將臣並不少,足夠發起反擊,奪迴失地了。


    原本隻是想逼那個要自己死的父皇退位,但現在她改變主意了。


    暨逢年,該死。


    她要用這支秘密集結帶迴的前邊軍,直指京都——


    奪權弑君!


    “我盡量選一個合適的人繼位,將女官的事辦好。”


    “你迴鎮子上去吧,我會為你洗刷惡名,讓你過你想要的生活,隻要你別……”


    忘記我。


    她隻喜愛過齊述一人,但她知道,愛情不是她的全部,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遺憾總會有些,但夠了。


    她嚐過情愛滋味,亦得到齊述真心以待,又何必不知滿足?


    齊述看著她並不真實的笑,腦海中傳來係統的聲音。


    【任務對象好理智,她好像沒有那麽愛你……宿主,你要脫離嗎?】


    ‘恰恰相反。’


    齊述在暨軒錯愕的眼神中,主動湊上前將她攬入懷,“阿軒……我不接受。我說過,我已經有決定了。”


    正因為足夠愛,才會讓一個瘋子願意放手,願意為他規劃好沒有她的未來。


    暨軒看完了信,就應該知道,影二的命換不了她的命,但……


    齊述的可以。


    可她隻字不提,甘心赴死。


    這個程度的愛,可太拿得出手了。


    齊述自然要禮尚往來。


    他抱的時間並不長,暨軒也沒舍得推開,但對他嘴裏那個‘決定’隱隱有了猜測。


    直到齊述鬆開,又重新掏出那塊香,暨軒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不讓他繼續動作。


    她聲音幹澀,眼裏全是抗拒,“我不同意。”


    說完,她就要奪過齊述手中的香。


    齊述攥緊拳頭,沒讓她得逞。


    不像暨軒的沉重,他臉上甚至帶上了些許輕鬆,“下來前,我很沒有把握,以為這個決定隻有一個結果,那就是我死。”


    暨軒眼神微變,已經猜到齊述的想法。


    不管今天他在自己這裏得到什麽答案,他都決定要救她。


    可她,在齊述來之前,都還想一步步試探他的心。


    齊述一點點移開暨軒的手指,笑得明淨,“但現在,阿軒願意跟我賭一賭嗎?”


    “隻要阿軒能夠及時控製住自己停下來,我們兩個,從此便性命相連,永結……同心。”


    他眼裏毫無陰霾,隻有對暨軒純純的信任和愛意,“我信你,便不會後悔。”


    暨軒耳邊聽到自己雜亂又劇烈的心跳。


    她想說,‘不行,萬一做不到怎麽辦?’


    如果有萬一,這世上便再也不會有齊述。


    但他陷在齊述深邃的瞳孔中掙脫不出,他的眼睛好像在說,這世上也不可以沒有暨軒。


    賭……嗎?


    “若敗,亦足矣,因為阿軒值得。”


    齊述的話像一縷風鑽進她耳朵,也鑽進她翻湧的胸腔。


    她還猶豫什麽?


    若敗,她事了後,再將命還給齊述,下去找他便是。


    這世上,不會再有人如齊述,她也隻想要齊述。


    如果可以,她們最好是抵死糾纏,至死不休。


    暨軒徹底鬆開手,整個人放鬆下來,隻用黑沉沉的眼睛注視著齊述,“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齊述又找到先前那塊小刀片,這迴是幹脆利落在手臂上用力一拉,頓時皮開肉綻,傷口處源源不斷噴湧出鮮血。


    ……真疼。


    暨軒眼睛逐漸變紅,直到齊述將部分鮮血滴落到香塊上,又將蠟燭倒伏下來。


    密室裏有三處點燃的蠟燭,隻霍霍一個並不影響光照。


    隻見奇異的事情發生了。


    濕掉的香塊一接觸到燭火,竟然還能燃燒,並且上升的輕煙很快凝聚成形,全往暨軒口鼻撲去。


    引蠱香加上補藥的血,是暨軒體內蠱蟲的誘捕劑,暨軒的理智很快被剝奪,隻剩下本能驅使行動。


    她下意識用內力壓製住齊述的身體,然後抬起那張血流不止的手,整張臉就覆了上去,大口吞咽起來。


    找到蠱蟲喜歡的補藥難比登天,苗妃也就沒有在給暨軒的竹簡上,記載另一個更好的辦法。


    那就是,提供給蠱蟲足夠的補藥,配合引蠱香讓蠱蟲短暫離開心髒,在暨軒全身經脈中遊走,將血液中攜帶的所有毒素全部吞噬淨化。


    這樣,就能真正解開‘西域奇毒’。


    可用了引蠱香,就相當於將大腦完全交給蠱蟲支配。


    沒人知道要解開毒,需要多少補藥。


    但如果量少,又怎麽會讓暨軒一直透支壽命也難以奈何?


    所以極有可能,同樣是以命換命。


    如果放任她吸取他的血液維持蠱蟲動作,那齊述便會血盡而亡。


    暨軒整理完苗妃留下的所有東西,不免和齊述想到同一條路。


    那就是及時停手,然後讓吸食了引蠱香的蠱蟲同樣種進齊述心髒。


    一蠱雙宿,兩人從此同心同命,便能共活,一起受蠱蟲反哺滋養。


    這就是齊述做的豪賭。


    這就是齊述說的永結同心。


    他賭的是……


    暨軒能用愛,來克製本能。


    手臂的傷口處,逐漸感受不到血液流動,隻剩下麻木。


    失血過多讓齊述的感官變弱,思考能力也逐漸喪失,隻剩下大腦裏係統焦急的聲音,【宿主!你怎麽也跟著發瘋?!你要是非自然死亡,靈魂會受損的,就算可以用積分修複,但也會極其痛苦。】


    這種規定,是為了讓所有宿主,對生死存在敬畏之心,不要隨意就搞什麽死遁、自殺。


    現在係統隻能又氣又無奈地問齊述,【宿主,做到這樣真的值嗎?】


    萬一積分也刷不滿,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齊述昏沉中還不忘想,有什麽不值的。


    不過是愛意的等價交換。


    暨軒的愛拿得出手,齊述的也不差。


    在齊述感覺自己快要失去意識時,終於手上的酥麻癢意消失。


    然後是手臂被勒緊,抑製更多血液流出的快速包紮。


    藥粉灑上去,痛意再次襲來,齊述額間泌出冷汗,唇色發白,但大腦清醒了不少。


    他揚起笑對係統說,‘我賭贏了……狗蛋,休息去吧。’


    感知恢複後,才發覺除去鮮血,手上還有明晃晃的水漬。


    是暨軒止不住落下的淚。


    她無聲哭著,第一次像一個失措的小姑娘,用倉皇的目光看著他手臂的傷。


    齊述感受了一下。


    虛弱無力,但暫時死不了。


    於是他溫柔出聲,“……別哭,剩下的,就辛苦阿軒了。”


    隻要最後一步種蠱成功,齊述就能很快在蠱蟲作用下恢複。


    至於蠱蟲要如何在兩個宿主體內遊走……


    暨軒小心翼翼將齊述扶到石床上躺下,緩緩褪去兩個人的腰帶。


    在搖曳的燭火下——


    人影交疊,長夜無眠。


    【救贖度:100】


    這一晚的記憶,到後麵反而越發清晰,兩人說不上來誰更瘋一點,總歸是帶著點劫後餘生的報複行為。


    隻是苦了在院子裏守了一夜,提心吊膽的影二。


    第二天日頭高照,才看到自己主子神清氣爽出來,後麵跟著同樣精神奕奕的齊述。


    影二:?


    好像有點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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