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前麵,姓朱的坐在那裏,一言未發,秦、金二人正在說話問答,一個依舊笑嘻嘻,神態從容,一個神情似甚惶急。原來姓金的一聽薛太歲破口大罵,當眾說他醜史,連秦迪也罵在其內,先以為主人是當地土豪,獨霸山中,生殺任意,看他打人那等威風,如何聽人辱罵,薛太歲又是籠中之鳥,嘴皮微動,便下毒刑,斷定必要發作。自身是客,薛太歲與他無仇,正好激怒。誰知秦迪任憑喝罵,神色自若,反把先綁的人放下停了鞭打,心中不解。耳聽薛太歲越罵越難聽,把白天好些醜態全都說了出來,當著眾人,又急又愧。


    土豪法令甚嚴,身後雖然站有數十個教師打手、爪牙惡奴,除卻賓主問答,靜靜的,連個咳唾之聲俱無。薛太歲聲如洪鍾,相隔又近,鞭打之聲一停,字字入耳,分外真切。再見土豪不曾命人打他,越發得意,又把二人昨夜玩土娼的醜事,和白天拉臭屎的穢跡,全都繪影繪聲,說個不停。


    這裏越聽越難堪,對方偏是越說越得意,句句如刀刺心,愧憤交集,無地自容,隻得朝著秦迪強笑道:“秦大哥,你看這該死萬惡的狗賊何等兇橫,莊主這樣孟嚐君一般的英雄俠義大鄉紳,何等道高德重,天下聞名,便是家姊受你這等厚待,到了省裏,必和小弟去向藩台家姊夫代為榆揚,一定名利雙收,小弟也報答你這分恩德。這狗賊王八蛋,竟敢不知好歹,連你也咒罵起來,真是該死。何不先打他幾百皮鞭,再行處死?”


    秦迪聞言,笑道:“金兄,這等野人,和瘋狗一樣,罵與不罵,有什相幹。他越罵得多,才越好呢。他這條狗命,捏在我的手上,還怕他罵不成?這裏全是我的心腹,不會傳揚出去,也不會聽他狗咬。我和他無怨無仇,他先不曾得罪我,此舉全為二位舅老爺出氣,不讓他罵幾句,我那一套對待這類狗賊匪徒的花樣,怎好意思全使出來呢?金兄無非受寒瀉肚,又在患難之中,更衣不及,將褲子弄髒,也不算什丟人之事。至於昨夜店中找花娃子陪酒,更是在外作客的常情,有什相幹,誰會笑你?等他罵夠,包你有個痛快如何?”


    姓金的暗忖:“挨罵還在其次,宿娼之事,姊姊最恨,如被聽去,或是傳到耳內,豈不大糟?”沒奈何,隻得愁眉苦眼,暗告秦迪,說:“家姊最恨小弟風流自賞,這王八蛋聲音太高,如被聽去,定必見怪,請快發令罷,殺死拉倒。”秦迪哈哈笑道:“金兄真個好人。他不罵我,隻為二兄出氣,死活均可,就死,也給他一個爽快。不料他鬼蒙了心,連我同罵,這一來,把我連上。實不相瞞,自從家父年老多病,由我作了莊主之後,全莊老少男女,連同外來那些采販藥材的商客,哪一個敢正看我一眼?頭一次聽人辱罵,不做一個榜樣,如何能行?近來這班窮人,已不甚安分,常時偷偷勾結外人,雖未查出反叛我的真情,形跡好些可疑。尤其是我一出門,他們能躲則躲,躲不及時,隻一見我,便嚇得變臉變色,周身亂抖,看去實在討嫌。屢想抓兩個來,打個樣兒,警戒警戒,一則,近來常與府縣來往,朋友越多,無暇及此,偶然想起,總是忽略過去。


    內人又再三相勸,說這班苦人雖然可恨,田裏耕種和莊中新建房舍,以及好些粗笨之事,均非他們不可,屢次欲發又止。難得這廝把你二位得罪,起初不過打上一頓皮鞭,隻把那碗屎湯當麵喝下,便可饒命。這一罵我,再妙沒有。且先給他吃頓點心,我們各自安睡,明早把那班苦人喚來,使其看個榜樣也好。”說罷,又把二指一伸,立有兩個精強力壯的惡奴,拿了皮鞭,由土豪身後走出,滿臉殺氣,跑到薛太歲麵前,同聲大喝:“你這該死狗娃,竟敢冒犯莊主,今夜天已不早,先叫你嚐點甜頭,明日你再好好受用。”


    說罷,惡狠狠揮鞭便打。


    薛太歲先前自信筋肉堅實,膽壯心粗,拚受毒打,未在心上。及至二惡奴長鞭打到身上,覺著奇痛澈骨,不是當時開花,皮開肉綻,便是一條紫杠,腫起老高,這才知道毒刑的厲害。身被綁緊,不能轉動。惡奴恨他罵人,又是沒頭沒臉用力亂抽,一下打在左臉之上,半邊耳朵當時打碎,血肉狼藉,痛極心橫,越發破口大罵,眼看傷已不輕。姓金的因見薛太歲並不怕那毒打,罵聲越發猛烈,惟恐傳入內室,心中愁急,正朝秦迪央告,請照方才所說,把薛太歲舌頭鉤去再打。姓朱的雖是一個陰柔狡詐的小人,這等慘酷之景,覺比官府所用刑杖還要慘不忍睹,心正不安;一聽姓金的要把薛太歲舌頭鉤掉,忽想起日間少年幾次出力救助,行前又曾囑咐,到了前途,看他麵上,不要計較之言;又因姓金的依仗裙帶之親較深一層,驕橫狂傲,常時氣憤,薛太歲此舉,正可快意,自己又未挨罵。


    瞥見秦迪聞言,含笑點頭,把手一伸,旁立惡奴立由腰間解下一付鐵鉤鉗子,近前打幹。


    秦迪笑說:“隻要半條。”惡奴應命起立,轉身要走。


    姓朱的先前曾聽秦迪說過莊中鉤舌之刑,一時發動天良,覺著薛太歲罪不至此,方想勸止;忽聽一聲嬌叱,由身後廳門內跑出一夥婦女,為首一個,年約二十六七歲的少婦,裝飾華麗,貌相絕美,還未近前,便喝:“你們住手,不許再打。”隨往麵前走去,朝著秦迪,氣憤憤說道:“你平日所為,已是夠受,為何連外人的事也管起來?”秦迪見是他的妻子陳玲姑,當著外人,覺著不好意思,怒喝:“你總要多管閑事,女人家曉得什麽!這狗賊得罪二位舅老爺,便我饒他,到了省城,也非要他的命不可,還不與我進去。當著貴客,成何體統?”玲姑冷笑道:“我這是對你們的好意;不然,我真不願管你們的閑事呢。”姓金的聽他夫妻口角,又見玲姑美豔如仙,容光照人,越想討好,忙勸解道:“這車夫白天幾乎謀財害命,實在萬惡,此事小弟請秦大哥按照盜匪處置,問他以前害過多少人命,與大哥無幹,大嫂賢慧心慈,自覺不忍,但是這類盜匪留在世上,害人更多,大嫂請迴去罷。”玲姑笑道:“你們結仇經過,我早知道了,這是你姊姊的意思,聽否任便。”話未說完,又是一夥婦女,由眾人身後眾星拱月一般走來,隨聽使女高唿:“莊主,藩台夫人來了!”三人忙即起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惡煞當朝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相厭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相厭並收藏惡煞當朝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