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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啼醒瘦炊煙,喚起搗衣娘。


    小村錯落在青山圍坳的隱蔽低穀中,每日晨光透過山脊傾灑而下,在迷蒙的山林水霧中生生擠出大片的領地。


    橘黃的暖陽倒在三兩鄰裏湊堆去往河邊搗衣的小娘身上,在地上蜿蜒拖出幾道曼妙的黑影。


    這群搗衣小娘在鄉野小徑上嬉笑著,在屋舍簷縫間留下一串串銀鈴般的笑聲。


    當暖陽掃過韓宅的屋頂,青灰瓦逐漸抹上一層暖黃時,屋頂上的韓冬輕輕睜開了眼睛。


    他扶著瓦片盤坐而起,眼神晃過尚未攀上山頭的暖陽。雙手虛團交疊在丹田之前,閉上雙目,雙肩微微下沉,心神跟隨著身體的節奏緩緩沉靜下來。


    心中再次枯守一夜的淡淡失落感頓時隨之消散一空。


    這是他自三歲起每日必行的晨起靜坐功課,雷打不動。


    不同的是,年前他是在獨棟的幽深小院裏靜坐居多,年後則換到了這處屋頂房梁。


    按照韓老爺給他定下的規矩,靜坐分為晨思、午憩和夜息三個時間段。


    除此以外,他還有每日的誦讀識文、古字辨識和問答功考。


    隻有在最初的一個月內,他哭過鬧過數次之外。在父親嚴厲冷漠的眼神下,以及被懲罰餓了一日一夜後,那時已經較同齡幼兒有了更早分辨意識的他停止了哭鬧和抵抗。


    隨著他年歲漸增,他能看見母親眼神中的垂憐心疼和不忍,卻始終袖手啜泣。也能看到父親的眼神中對他存有隱約距離感,甚至偶爾在那種眼神中能夠意識到某些父親深藏的不明意味。


    此後幾年間,他已經慢慢意識到,他與別人是不一樣的。


    不一樣的是什麽他依舊有些懵懵懂懂,卻能捉摸到不一樣的地方在哪兒。


    既在府上管事和院丁阿嫲在麵對他時的那種局促卻又隱藏得並不巧妙的嫉妒渴望和隱隱畏懼;


    又在不管冬冷夏熱他從未有過任何病痛纏身,連最常見的咳嗽身熱都不曾有;


    也在他從未被允許踏出過韓家宅子,如身在樊籠,日複一日。


    還在於,他如今已經能稍微看懂的父親將至視若珍寶的眼神。


    珍寶,就是字麵意思的珍寶。可以珍而重,也可以交換與買賣。


    所以,他三年來日夜在等,等一個天上來客。


    等那個僅在娘親口中含蓄遮掩透露過的仙人修士。


    半個時辰之後,房簷下一位穿著收拾得幹淨齊整,神色精明的阿嫲過來喊道:“冬少爺,時辰到了。”


    韓冬緩緩睜開眼睛,應道:“知道了,劉阿嫲。”說罷,他從丈許高的屋簷直接輕輕一躍而下。落在地上時輕巧一蹲卸力,如輕輕跨步,少年姿態瀟灑至極。


    而地上垂立在旁候著的劉阿嫲視若不見,連神色也無有一絲異常。韓冬落在地上與劉阿嫲招唿過後,朝院房內走去。


    他現在居住的小院是韓宅的後院,係韓宅裏清靜幽謐之所。韓老爺的母親生前就是在此院中頤養歸去的。


    迴到平日休憩的房間,他從懷中摸出一隻青翠小瓶,從中到處一粒指甲蓋大小的圓潤丹藥。


    丹藥呈淡褐色,表麵極為緩慢地流轉著數道青綠氣芒,若不細察,根本無法發現那些青氣是以極為緩慢的速度蠕動著的。


    韓冬自三歲起就每日自行用後院引渡而至的山泉浸泡引用,自然對此枚丹丸再熟悉不過。


    據父親所言,此物是他在一歲生辰之時有位高人相贈,來自所謂的青木宗,應該就是他一直耿耿於懷的那個人。


    這些年父親也曾使人到省城打聽過此青木宗到底是何門何派。甚至特意尋過一些江湖門路探聽,但是在江湖市井間卻無一人聽說過此宗門。


    雖然父親也曾猶豫和懷疑過,但是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和等待。


    他年歲雖幼,卻早慧多思。靜坐之時,總是無聊時刻居多的,所以想得也會自然多些。有怪臆巧思,亦有神遊無緒,自然也包括一些朦朧的最糟糕的預想。


    他已經隱約有所感知,特別是,父親隨著約定之期愈近,眼神中所蘊含的複雜意味也愈發明顯。


    他雖然讀不懂,內心卻有所預感。


    韓冬將手中丹丸傾落劉阿嫲提前打來的山泉水中,白瓷碗中的清冽泉水在丹丸入水時晃起點滴水漣,圈紋推到碗邊。


    不多時山泉已經變為淡青色。


    韓冬捏起擺放在碗旁的一對精巧竹筷,夾起碗中的丹丸,舉至眼前細看一圈,丹丸上的青氣少了幾乎細不可辨的一縷。


    此丹丸原本是通體青氣縈繞的氣象,如今青氣經過多次浸泡融水已經隻剩下為數不多的幾縷了。


    這也是瓶子所剩最後一粒尚有青氣的丹丸,他內心對於愈發迫近的不可預知的那個時刻也愈加充滿忐忑。


    將丹丸塞迴青玉瓶中,飲過山泉水後,一陣清靈的舒涼自腹中氤氳而起。


    他熟門熟路地盤坐在床榻之上,沉下心神,感受著體內那股清涼之一,緩緩進入了沉思靜坐的狀態。


    ......


    韓宅門外,一位隨著手中玉玦指引,自村口信步走來的明黃道袍年輕修士。閉目略微一感應確認無誤後,伸手拉起了銅首門環。


    不多時,大門拉開,一位頭發花白的長衫老者拄著拐棍走了出來,正是韓家的老管事。


    於管事眼見門口立著一位年輕道士,約莫二十出頭,姿態從容隱隱出塵。微微一愣後,似是想到了什麽,旋即小心翼翼探詢道:“閣下在何方結廬?來我韓家所為何事?”


    那青袍道士臉上不動聲色,淡然開口:“我是青木宗門下,來此複師長之約,帶一名仙材入山修行。”


    於管事聽聞大驚且喜,忙將年輕道士迎進門內:“仙師快快請進,我家老爺苦等仙師已久!”


    年輕道士跟著老者穿過庭院,來到主廳。


    於管事將那年輕道士引至上座。斟上茶水後,歉意交代仙師稍候,馬上轉入屏牆後的主居所在請韓老爺去了。


    不多時,韓老爺身著一套綢布長衫轉過屏牆來到廳堂中,快步走到近前,深深一拜後,恭敬說到:“韓某恭迎仙師仙駕蒞臨寒舍。”


    年輕道士頷首示意之後,韓老爺這才轉去陪坐對側,繼而試探地詢問,“不知如何稱唿仙師道號?於何處修行?”


    那年輕道士略一沉吟,念頭輕轉,迴道:“吾乃青木宗門下,專司接引俗世弟子入山修行,行走凡塵不語俗名。韓翁稱我為何道士即可。”


    “原來如此,還請何仙師原諒老夫無知冒犯,”韓老爺略帶歉意的說道,旋即話音一轉,小心探詢:“何仙師既然是來此接引,應當有接引之物,不知可否...”


    何姓道士聞言將袖中玉玦摸出,放在桌上,示意韓老爺自行查看。


    韓老爺小心翼翼伸出手掌,將那塊橢圓玉玦移到近前。


    玉玦觸手溫熱,色澤森綠沉凝,形狀大小也都於韓冬脖頸所係如出一轍。


    至此,韓老爺再無疑慮,重重一吐鼻息,展顏笑道:“何仙師果然是我兒仙緣所係,韓某失敬。”說完拱手告罪一聲。


    如果是五年前那位看似平和實則氣勢淩盛的仙家,他自不敢也無需如此試探。


    隻是眼前此人關係到韓家興旺所在,在韓老爺心中,慎之又慎也不為過。


    何姓道士眉頭不可察覺的輕皺,感受到韓老爺在確認玉玦之時的氣息變化,略帶疑慮。心下一轉,卻也沒說什麽,點頭道:“無妨。”


    韓老爺此下壓著嗓音道:“我兒今年已經六歲,當年周辰過後至今韓某始終謹遵昔日仙師訴下,按照約定,傾力栽培,隔離凡塵俗擾。希望他今日能入何仙師法眼,能夠順利踏上仙途。我和他母親就也於心無愧了。”韓老爺邊說邊滿臉真摯地看著何道士的神色。


    那何道士隻是輕輕頷首不語,韓老爺見他不動聲色,一副理當如此的模樣,心下不由暗急。


    於是韓老爺端起茶壺,自行倒了一杯茶水。


    借著蒸騰的白氣霧靄掩飾眉間的一絲渴望,繼續說道:“可憐我兒尚且年幼,此後入山修行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再見一麵。冬兒是我韓家獨子,此去入山恐怕此生再見殊為渺茫。都說山中一日盡,世上已千年,我等凡軀又如何能等得?唉!”


    何姓道士終於聽得韓老爺的言外之意。他本就不擅長與俗世之人打交道,韓老爺連番言語試探和暗示之下更是心有些許不耐,正待言語。此下心神卻另有感應,抬頭向廳門望去。


    韓老爺自然也隻能停下話頭順勢望去,不多時門外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


    韓冬隨著於管事來到了廳堂前,向內謹慎打量了一下,著意看了看身形拘謹的父親對麵的年輕道士。竟不由自主在心內產生一絲親切之意,下意識向著那年輕道士望去。


    他背後停在廳堂門口的於管事,蜻蜓點水般在老爺和韓冬背上掃過,得了眼色示意的他躬身拉合廳堂的扇門。


    廳堂內韓老爺起身將韓冬拉到何道士近前,諂笑道:“何仙師,這就是小兒韓冬,”繼而轉頭對韓冬吩咐,“快快給何仙師請安。”


    韓冬從進門後就帶著新奇和懵懂的神色看著何道士。此時聽見父親言語,乖巧地躬身行禮:“拜見何仙師,祝何仙師身體安康,順心遂意,得道成仙。”行禮過後,韓冬立在一旁,眼神垂下看著身前地磚,顯得十分乖巧。


    何道士受了一禮,輕輕頷首,抬頭對韓老爺說道:“接下來我需與令兒獨處,煩請安排一處無人打擾靜室。”


    韓老爺一聽,自然唯諾應承下來,此刻再看向韓冬時眼神也帶上了額外的柔和。在仙師麵前親昵地摸了摸韓冬的腦袋,交待了一句:一切聽從何仙師所言。


    隨後出門領著於管事安排收拾去了。


    待韓老爺勤快地邁著細碎小步和門外的與管家走遠後,何道士盯著韓冬看了半晌,也不言語。韓冬自然隻能拘謹站立,垂手不語,形態之間似有略微的拘束又不便擅自亂動。


    等韓冬臉上略微有些不安之色浮現時,這位何仙師才微笑開口:“你很不錯,雖然你父親做了不少畫蛇添足的事情,但是你現在的體魄蘊養還是不錯的。”


    一旁內心奔騰了半天的韓冬微微一愣。可能是沒想到他日等夜盼的仙師會如此平易近人,也可能是仙師所說的話的話簡單直接得令他反應不過來。


    他就隻是微張著嘴,輕輕低頭,貌似驟然聽到這些直白的誇讚有些羞澀。但是接下來這位何仙師的話卻讓他臉上的天真神色皺了起來,顯出了些許的慌張。


    “你很聰明,所以你能猜到你父親的一些用意。你不喜歡你的父親對嗎?”何道士繼續微笑著目視韓冬,將他的神色變化收在眼裏,“我也不喜歡他。雖然我對於俗世的噙孺之親了解不多,卻也能看出你心有芥蒂。能給我說說嗎?他們聽不到也不會知道。”


    韓冬立在原地,幼小的心神動蕩不定,神色恍惚起來。


    起初的乖巧和靜氣也已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被看穿心事後的慌張之色。


    雖然如此,但他還是咬著嘴唇輕輕搖頭。


    何道士也不介意,微微一笑,拍了下韓冬的肩頭,一陣溫涼舒適的氣息自他掌中滲入韓冬體內。


    韓冬隻覺此氣息有些類似每日早完喝下的丹丸山泉,卻比之那些山泉氣息更加輕靈舒適,使人沉醉。


    他的心神感應到那道氣息在體內輕輕一轉,頓時心懷舒暢,方才心裏的波動盡數已經消弭不見。


    韓冬此時再也無法保持裝作出來的乖巧懂事,迴味著剛才的奇妙,略帶忐忑地問道:“何仙師,剛才那是什麽?是仙法嗎?好神奇,我覺得好舒服。”


    何道士微微一笑,收手撫袖:“這哪是什麽仙法,隻是修道之人的蘊養的靈氣。你現在未脫凡軀,自然會有種種奇妙感受。”


    “這樣,那我以後也能夠像何仙師這麽厲害嗎?”韓冬抬起小眼睛問道。


    何仙師似乎在麵對韓冬時更加流露本性,與方才和韓老爺相處時的高冷範不同。在韓冬這裏,連話語也多一些,姿態也是隨和可親許多:“像我現在這般可還不夠,大道無盡,身在其中,勤修不輟自然能得無數道之奧妙。”


    韓冬聽得此言,小臉上恰當地生出向往之色,麵對此人,韓冬總有種莫名的親近之感。


    “走吧,稍後我親自為你開識通脈。隨我入山之後你再多疑問也自然能雨落有音。”韓冬正待向這位何仙師繼續詢問,卻見他已經翛然起身向外走去。


    此時,大廳門外恰巧停下兩道輕微的腳步聲。


    韓冬再望向這位何仙師的神色裏已經多了幾分驚異與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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