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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道王常月受了皇命,離京城直奔四川而來。行了數月,到了重慶城外,隻見路邊稼穡荒蕪,行者匆匆,人人神情惵惵,惶惶不安。


    王常月眉頭緊鎖,攔住一人問道:“善主,這路邊田地裏的莊稼為什麽無人打理,你們行色匆忙卻為何事?”


    那人搖頭歎息道:“道長有所不知,這重慶府出大事了,永寧宣撫使奢崇明、奢寅父子叛亂,派部將飛天將軍樊龍、震地將軍樊虎率軍三萬攻陷重慶,奪了城池,自立為王,建國大梁。如今又派兵攻下遵義、廬州、新都、內江等地,正要殺向成都呢!百姓遭此兵亂,生死難卜,誰還有心情去料理莊稼?”


    王常月道:“永寧宣撫使不是朝廷敕封的嗎?為何要反叛?”


    那人道:“還不是嫌官小,唉,人心不足呀!”


    那人說完就走了,王常月歎息道:“永寧從此不寧矣!”又想:“世人貪名圖利,追權逐色,你爭我奪,以致生亂,此皆大道不行之故也,我既受先皇厚恩,當替朝廷分憂,重慶、成都兵火起於永寧,永寧為判賊巢穴,我當往永寧傳道,教化百姓,但願化幹戈為玉帛,還大明一個太平天下。”王常月誌向已定,當即掉頭南下,一路上傳教化眾,治病救人,參禪講道,行走月餘方到遵義。


    這日來到先天觀,參拜完畢後,先天觀主持陳慶道長久聞王常月大名,執意挽留,王常月見他意誠,遂隨他入後堂用茶。


    陳慶道:“王真人受皇上重托,來貴州傳道育人,真乃貴州百姓之幸。”


    王常月道:“貧道道行淺薄,雖然盡心竭力,也怕上負皇恩,下辜百姓,因而時時小心,不敢有絲毫大意。”


    陳道長道:“真人意欲何往?”


    王常月道:“永寧。”


    陳道長道:“永寧乃逆首奢崇明老巢,禍亂之源,真人為何要去這動亂之地?”


    王常月道:“正因為永寧民心不安,貧道才決意前往傳道,但願百姓聞吾教化,能夠棄惡從善。”


    陳道長喜道:“真人果真是以天下蒼生為念,貧道好生敬仰。”


    王常月合掌道:“陳道長過獎了,貧道隻是微盡綿力而已。”


    陳道長道:“可是,真人有所不知,水西安邦彥也忤逆了,他自立為羅甸王,率四十八土目反明,眾賊鼓噪攻下畢節、安順,如今正在圍困貴陽,真人如何能去得了永寧?”


    王常月大驚,此去永寧,必經貴陽,貴陽正在混戰,永寧之路受阻,如何是好?


    正在王常月進退兩難之極,陳道長道:“敝觀有一弟子,姓薛名雲,亦有濟世救人之誌,仰慕真人已久,正是永寧人,平日聽他說有一條小路可通往永寧,真人如果不嫌棄,可收薛雲為弟子,由他帶你前往。”


    王常月聞言大喜,可又有所顧慮,道:“貧道自然是求之不得,隻是道長高徒,貧道怎好橫刀奪愛。”


    陳道長道:“哪裏話,我們向道之人本來都是一家,何分你我?”


    王常月道:“那貧道就多謝了。”


    陳道長隨即著小道士朱杞去唿喚薛雲前來拜師,良久不見迴來,陳道長道:“或是薛雲出了道觀一時難以迴來,不如先請真人參觀敝觀如何?”


    王常月喜道:“貧道正有此意。”


    陳慶道長即請王常月到先天觀各處參觀,來到呂祖殿外,但見石壁上有詞一首:


    山後風光何處好。上穀靈蹤,自古軒轅廟。湧出清流方曲繞。森森綠檜知多少。雲水閑遊今日到。信筆狂吟,自在開懷笑。萬景難侵心合道。


    王常月讚道:“好一句‘萬景難侵心合道’,妙哉、妙哉。”陳道長道:“真人隨我來,這裏還有一首無名氏的題詞,意境絕佳。”說著帶王常月來到三清殿後,隻見牆壁上果然有詞一首:


    先天欲別意沉吟。就清陰,散幽襟。酷暑全無,蚊蚋不相侵。清靜安居堪久計,住一日,勝千金。


    此方道友果堅心。日相尋,演清音。訪道崇真,通古更明今。九夏待予無以報,臨去也,贈荒吟。


    王常月喜道:“‘住一日,勝千金’,真是意境惟肖,貧道今日一定要在寶觀住上一日了。”陳道長道:“真人肯在敝觀留宿,乃敝觀榮幸,休說一日,住上三年五載最好。”王常月謝道:“多謝道長美意。”


    二人邊走邊聊,陳慶細細打量了一番王常月,讚道:“聽聞真人已有百歲,今觀容貌,神采奕奕,健走如飛,一副仙風道骨,好生讓人羨慕。”頓了一下,又道:“說來慚愧,貧道修行四十四年,至今未能了達生死,求教真人,我們修道之人可得長生乎?”王常月嗬嗬一笑道:“誰曾不死?哪見長生?不死者,豈是凡身?長生者,非關穢質。彭祖至今何在,顏迴萬劫還存。不死者,我之法身,長生者,吾之元氣也。”陳慶聽了拜服不已,讚道:“貧道受教了。”


    二人來至三清殿,陳慶手指三清殿大門道:“先天觀曆經千年,乃我道家之聖地,可惜這主殿上缺一楹聯,今日真人仙駕到此,貧道鬥膽請真人提筆撰聯,以補此憾,不知意下如何。”王常月見大門兩邊果然無聯,心想這麽一個大殿,沒有楹聯確是美中不足,可我乃遠道而來之人,豈可喧賓奪主?正要推辭,卻不料陳慶道:“大道不分你和我,三清弟子一家親,真人休要推辭。”


    陳慶轉身又命弟子擺上筆墨,王常月見推不過,遂道:“既如此,貧道試做一聯。”鋪開紙,握著筆,稍思片刻後寫道:


    芸芸萬物,法天象地,無不陰陽所生。


    役役眾生,含陰吐陽,全然天地造化。


    陳慶大喜,即命收藏起來,明日找人刻於大門兩邊,又道:“數月前,叛軍從遵義過境,先天觀闖來幾個賊寇,他們妄言世上無神無鬼,一把火要燒呂祖殿,幸被眾香客勸住,後來他們走時,將大門外的楹聯一刀砍下,丟棄於陰溝之內,望真人休惜墨寶,再賜一聯。”王常月歎息一聲,又書一聯道:


    一心清淨即為神。


    六欲不起便是仙。


    陳慶歡天喜地,受了墨寶,又請王真人後堂用茶。正欲走,隻見朱杞帶著五六個道士慌裏慌張地跑來稟告:“師父,薛師弟進城購置香油,被巡撫王三善麾下軍士誣為叛賊奸細抓去軍營了。”


    陳慶大驚失色,怒道:“這些官軍自從攻占遵義一來,雖說是前往貴陽平亂的,卻懼怕叛賊,畏敵如虎,停在遵義遲遲不敢前進,反而在此禍害百姓,真是豈有此理!”


    王常月怪問朱杞:“我們修行人與世無爭,官軍怎會把薛雲當奸細抓捕?”


    朱杞迴道:“聽說是官軍要去清香茶樓抓一個安邦彥派來的奸細,薛師弟正好口渴也在裏麵喝茶,官軍一時分不出誰是惡人誰是良善,遂將在裏麵喝茶的十個人全部抓了去。”


    “荒唐,荒唐,為了抓一個惡人,難不成要冤枉九個好人?”陳慶大怒。


    王常月道:“道長莫急,貧道有先皇禦賜金牌,各級官員見牌磕拜,如聖親臨,貧道這就去軍營向他們要人迴來。”


    陳道長大喜,作揖道:“有勞真人。”


    朱杞帶著王常月直奔官軍大營,行至烏江邊時,忽見河裏靠岸處有一浮屍,二人急忙撈起拖入岸邊草地,細看此人,見他一身道士裝束,身上、臉上全是傷痕,朱杞哭喊道:“薛雲師弟……”王常月見果是薛雲,心中酸楚,眼睛濕潤,良久不語。朱杞怒火中燒,道:“這幫軍士太可惡了,我們找他們長官去。”王常月擦了擦眼淚道:“罷了,你快迴去稟告陳道長,我留在此地為薛雲超度。”


    朱杞答應一聲走了,王常月盤腿坐於地下,兩眼微閉,雙掌合十,念經超度,隻聽真人誦道:


    十方救苦放禪光,照破銅城鐵壁牆。


    亡者隨光旋轉動,出離幽冥赴道場。


    臨幡飄蕩本無月,風動幡飛瞬息中。


    幡若風來魂魄附,魂隨幡引上南宮。


    太乙慈尊大寶蓮,仙童接引下三天。


    仙風吹散人間事,拔度亡魂出九泉。


    千山有水千江月,萬裏無雲萬裏天。


    此夜好乘功德力,當來果報善因緣。


    超度完畢,真人睜開眼睛,見一少年靜靜地站在五六步外微笑著目視自己,王常月正要起來,那少年趕忙過來攙扶,道:“道長宅心仁厚,不顧地上泥土肮髒,為野外亡靈超度,令晚輩敬佩。”


    王常月問道:“善主怎知這是野外亡靈?他可是我的弟子。”


    那少年再才注意到死者也是道士打扮,說道:“哦,原來是道長徒弟,如今兵荒馬亂,路邊無主屍身往往無人收斂,以致被野獸吞吃,白骨散露,都已數見不鮮。敢問道長高徒為何死於此荒野之中,莫不是遇到了強盜?”


    王常月道:“強盜?我道家弟子清心寡欲,並無錢財,強盜怎會為難我們?我徒弟乃被官軍誣為奸細殺死,真乃天下奇冤!天下奇冤呀!”王常月說著又掉下許多眼淚。


    那少年大驚,忙問道:“道長可知冤殺你徒弟的軍士姓名?晚輩定然替你討迴公道。”


    王常月見這少年臉露怒容,語透霸氣,再才細細審視,但見他身材魁梧,氣宇軒昂,英俊中透露出千分睿智;目光炯炯,神采奕奕,舉手間暗含有萬般沉穩。王常月不禁暗暗吃驚,說道:“善主英才年少,又有這般慈悲心懷,難能可貴,隻是這官軍兇悍,隻怕你一懵懂少年,縱然有心為我徒兒討公道,也是無能為力。”


    正說著,遠處一隊官軍縱馬而來,其中幾個手中還抓著幾隻雞鴨,王常月憤而攔住,嗬斥道:“你等身為國家兵士,當除暴安良,愛民如親,怎能如此搶掠百姓雞鴨?”


    其中為首大漢一臉橫肉,鞭指王常月罵道:“臭道士快給爺爺閃開,要不然,你身後的屍體就是你的榜樣!”


    王常月冷冷問道:“這麽說,我這徒兒是被你們打死的了?”


    那大漢道:“是左營軍士幹的,管老子屁事,你快快讓開,不然爺爺一皮鞭下來,你這把老骨頭就要散架了。”


    王常月從懷中取出金牌高舉手中,喝道:“先皇禦賜金牌在此,你等還不快快下馬!”


    見了金牌,為首大漢頓時唬得渾身發抖,差點掉下馬來。後麵軍士大多也嚇得不知所措,倒是有一個機靈的小卒縱馬上前悄悄對那大漢說道:“臭道士竟然有度罪金牌,想必來頭不小,我們下馬必受其辱,若被他問出姓名,然後到長官那裏去告上一狀,搞不好還落個腦袋搬家的下場,不如策馬逃去,他又不知道我們是那個軍營的,也不曉得我等姓名,即使上告,亦不知道告誰,巡撫大人也無從查起。”


    那大漢點點頭,臉露詭異陰笑,突然一本正經地嗬斥道:“大膽,你這道士竟敢用假金牌誆騙老子,本待將你治罪,看在道祖麵上饒你一次,下次膽敢再犯,本大爺絕不姑息。”


    說完,那漢子縱馬就從側路逃走,其他軍士也丟了雞鴨跟在後麵,王常月已是百歲老人,如何攔擋?眼看那隊軍士就要逍遙法外了,隻聽旁邊那少年大喝一聲道:“你們好大的膽,竟然漠視先皇金牌,不怕誅九族嗎?”


    那大漢大怒,正要發作,忽然看清少年麵龐,不禁大驚失色,慌忙跳下馬來單膝跪地行禮,其他軍士也認出少年來,一個個乖乖下馬,驚顫顫地跪在地上不敢說話。


    少年手指薛雲屍身,喝問道:“這是怎麽迴事,從實說來。”


    為首大漢道:“屬下不知詳情,隻知道是左營總旗陳資、王萬二人為抓捕一個潛藏在茶樓裏的奸細,一共捕了十人,因分不出真假良善,不得已將此十人全殺了棄在城外烏江各處。”


    那少年大怒:“為斬一個奸細,枉殺九個好人,是何道理?”


    那幫軍漢戰戰兢兢地不敢言語,少年也不再追問,返身恭恭敬敬地在王常月麵前跪下拜道:“原來是先皇敕封的西道王常月王真人,下官唐海,乃貴州巡撫王三善麾下指揮僉事,下官治軍不嚴,冤死了真人高徒,罪該萬死。”


    王常月大驚,想不到眼前這位溫爾文雅的少年竟然是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且不傲不野,恭敬有禮,實在彌足可貴。王常月趕緊扶起唐海道:“將軍年輕有為,貧道敬佩,眼下叛賊殘害生靈,將軍既然奉命討賊,當嚴律部下,不可擾民,更不可縱容軍士踐踏人命,苟有一百姓冤死,縱然除賊千萬,功德也算不上完美。”


    唐海道:“真人教誨的是,下官向真人保證三件事,一是嚴懲兇手,還道長徒兒一個公道;二是大軍所到之處,破邪立正,絕不枉殺一人;三是日後為真人剃度一名弟子,以彌補今日律軍不嚴之過。”


    王常月道:“但願將軍恪守信言,尤其是:‘破邪立正,絕不枉殺一人。’”


    “破邪立正,不枉一人。唐海不唯諾於真人,亦諾於天下人,”唐海誓言道。


    王常月大喜:“將軍果能如此,我徒在天之靈可得慰藉了。請將軍帶眾軍士迴營去吧,萬望早興仁義之師平定叛亂,複給百姓一份安穩日子,還我聖王一個清平世界。”


    唐海三拜王常月,又跪於小道士屍身前,麵對烏江發誓道:“唐海起誓:日後行軍打仗,定要嚴律部下,殺賊千萬,絕不枉屈一個無辜百姓,若違誓言,願弱水亡。”


    唐海起誓完畢,留下隨身攜帶的幾兩銀子交付於王真人道:“此區區銀兩權當安葬費用,請真人一定收下。”王常月見唐海意誠,也就收下銀兩道:“如今貴陽百姓水深火熱,盼望將軍早早發兵解救。”唐海道:“下官這就去見巡撫大人,請求發兵。”


    唐海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幫依舊跪在地上的軍士,轉身甩袖而去,眾軍士戰戰兢兢地站起來,老老實實地跟著去了。朱杞帶著陳慶等十幾位道長匆忙趕來,大家一見薛雲慘狀,無不大罵官軍草菅人命。王常月搖頭歎息道:“夫佳兵者,不祥之器也!但願這位仁義儒將能踐行誓言,率天下義兵除賊,破邪立正,不枉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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