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的腳步似催人的鼓點,越敲越急,村子裏的年味濃得化不開,像醇厚的陳釀,彌漫在每寸空氣之中。心寶穿梭於市井街巷,肩扛手提,大包小包的年貨在懷裏堆成了小山,每一步都邁得匆忙又帶勁,進了家門,衣物上還掛著外頭的霜寒,屋內卻暖烘烘的。


    老太太坐在吱呀作響的床邊,老舊的木桌上,茶盞升騰著嫋嫋熱氣,她眯著眼,嘴角噙著笑,看著心寶進進出出,滿是褶子的臉上盡是慈愛:“寶呀,慢著點,別磕著碰著,等臘月二十八呐,咱就貼對子,你二叔親筆寫的,那字,蒼勁有力,送來時我瞅著就喜慶,盼著貼上能迎個好年呐。”心寶額頭上沁著汗珠,咧嘴一笑,忙不迭點頭:“老祖,我記下啦,保準貼得板正!”說罷,又轉身出去安置年貨,古宅裏陸陸續續迴來幾十號人,孩童們嬉笑追逐,穿梭在各個屋子,稚嫩的笑聲讓老宅都煥發著生機,紅燈籠高懸廊下,映紅了一片天地,未到除夕,已是滿院喜樂。


    與此同時,慕羽坐在楚銘家中,屋內雖僅四人,卻似有熾熱的爐火,把氛圍烘得暖融融、鬧騰騰。楚銘父母將慕羽視作親兒,關懷備至,啥活兒都舍不得讓他沾手,慕羽剛要起身幫忙擺擺桌椅,楚銘媽便眼疾手快,拿個墊子塞他背後,嘴上念叨:“慕羽啊,忙了一年了好不容易迴來一趟,你可不許動,在這兒好好歇著。”轉頭瞧見楚銘還在一旁嗑瓜子,柳眉一豎,抄起擀麵棍佯裝要打,“你這吃貨,一點眼力見兒也沒,快去幫忙包餃子去!”楚銘嘟囔著嘴,“真是搞不懂到底誰才是你親生的呢!”不情不願地挪到桌前,麵團在他手下被揉得“啪啪”響,滿是怨氣。


    楚銘爸爸戴著老花鏡,招唿慕羽:“來,羽啊,陪我下盤棋,好久沒碰上對手咯。”慕羽笑著應下,棋盤一擺,黑子白子交錯落下,殺得難解難分。


    楚銘邊包餃子,邊拿眼瞅他倆,委屈巴巴衝慕羽喊:“你倒好,在我家成座上賓了,我咋就成苦力,啥也得幹呐。”慕羽憋著笑,落子的手稍頓,挑眉打趣:“這可是叔叔阿姨疼我,我也沒法子呀。”楚銘氣得丟個餃子皮過來,“哼,你倆快下,下完了都來幫我包,別想偷懶!”慕羽和楚銘爸相視一笑,屋內笑語與窗外漸起的鞭炮聲交織,勾勒出這闔家團圓前夕,別樣溫馨且俏皮的年景畫卷。


    日頭漸西,餘暉灑進院子,給雪地鍍上金邊。楚銘包完餃子,拉著慕羽就往院裏跑,“走走走,咱去外頭看看,別家燈籠是不是比咱家亮。”兩人在雪地裏你追我趕,驚起簌簌雪粉,鄰裏鄉親碰麵,互道著新春祝福,楚銘扯著嗓子喊:“大爺,您家這年貨備得夠齊整呐!”大爺笑著迴:“銘兒啊,你家也差不了,年下可得好好熱鬧咯!”迴到屋內,熱氣騰騰的餃子已上桌,一家人圍坐,楚銘媽往慕羽碗裏夾著餃子,“多吃點,往後年年都來陪我們過年啊。”慕羽眼眶微潤,點頭應下,在這闔家燈火裏,似暖流,淌進心間,融了冰雪,暖了寒冬。


    還有三天就過年了,楚銘家的小院裏,寒意料峭中透著幾分不舍的溫熱。楚銘緊緊抱著慕羽,像是要把所有眷戀與叮囑都揉進這個懷抱裏,雙手攥著慕羽的衣服,微微仰頭,目光直勾勾地望進他眼底,神色鄭重又滿是懇切:“迴去不許吵架,不許板著臉,更不許冷言冷語的,家裏人盼了你一整年,就盼著這團圓時刻熱熱鬧鬧的。”他邊說,邊晃了晃慕羽的衣角,加重語氣重複著,“別吵架。別吵架。別吵架!這可是最重要的事兒,我可不想你大過年的鬧不愉快。”言罷,楚銘墊腳,在慕羽額頭落下輕輕一吻,那溫熱的觸感,似一枚暖印,烙在了慕羽心間。


    慕羽眉頭微皺,眼裏閃過一絲猶疑,咂咂嘴,試探著開口:“要不今天打電話說不迴來了,就在這兒過年唄,咱倆也自在。”楚銘一聽,立馬鬆開手,雙手叉腰,頭搖得像撥浪鼓,嘴巴撅起老高:“不可以!你一年就迴家一趟,家裏老人眼巴巴等著呢,聽話,別犯倔。”說罷,不容分說,湊近親了慕羽嘴唇一口,看著他,眼神軟下來,哄道:“乖乖,迴去別和家裏人劍拔弩張的,凡事多笑笑,啊。聽話”


    此時,楚銘媽媽手裏拎著大包小包,腳步匆匆從屋裏出來,臉上掛著笑,眼角細紋裏都是慈愛,嘴裏念叨著:“孩子,這些都是家裏的特產,還有給你爸媽準備的些年貨,帶著路上吃,也給家裏添添年味。”邊說邊往車後備箱塞。慕羽見狀,趕忙擺手,推辭道:“阿姨,不用這麽多,太麻煩您了。”楚銘爸爸大步走來,拍拍慕羽肩膀,爽朗大笑:“拿著必須拿著!迴去好好陪你爸喝兩盅,男人間的話都在酒裏咯,初三來了,叔叔還陪你接著喝!”


    慕羽心頭一暖,眼眶泛紅,轉身親了楚銘一口,聲音略帶哽咽:“那我走了,你在家也好好過年。”坐進車裏,啟動引擎,透過車窗揮手道別,車子緩緩駛出小院,揚起一陣輕塵。楚銘站在門口,鼻尖泛紅,眼眶噙淚,一直望著車影消失在路盡頭,轉身進屋,屋裏沒了慕羽身影,空落落的,他嘟囔著:“這冤家,可千萬好好過年呐。”


    一片占地廣闊的別墅,幾棟閣樓在暮色裏勾勒出清冷的輪廓,宛如威嚴的巨人,沉默且疏離。車子緩緩駛入庭院,車輪碾過石板路,發出輕微的悶響,打破一路積攢的寂靜。慕羽停穩車,在車中靜坐片刻,望著那扇敞開的家門,暖黃燈光似是在努力驅散周身寒意,卻總也暖不到心底。他深吸一口氣,像是給自己披上一層偽裝的鎧甲,嘴角機械上揚,扯出一抹笑意,揚聲喊道:“爸,媽,我迴來了!”


    聲音在庭院裏迴蕩,率先迎出來的是兩位阿姨,她們腳步匆匆,臉上掛著職業性的熱忱,伸手便要接過慕羽手中的行李,嘴上關切問道:“少爺,這一路累壞了吧,快進屋歇著。”慕羽微微頷首致謝,側身讓過,目光觸及隨後走來的父親,身形下意識一僵,父子倆眼神交匯,短暫對視間,客氣與生疏如一層無形的薄紗,輕輕籠在二人之間。父親清了清嗓子,平淡說道:“迴來了,路上還算順利吧。”慕羽亦是客客氣氣迴應:“嗯,挺順利的,爸,您和媽近來身體還好吧?”這般寒暄,禮貌得挑不出錯處,卻也冷得沒有溫度。


    慕羽母親隨後款步走來,身姿筆挺,一襲高定衣衫襯出良好氣質,舉手投足間盡是利落幹練。她打量著慕羽,目光裏有關切,卻也被矜持包裹,淡淡開口:“瘦了些,在外頭要多注意身體。”語氣不鹹不淡,像杯溫水,失了親人間該有的熱度。倒是弟弟慕梵,從屋裏出來,臉上洋溢著真切笑意,一把拉住慕羽胳膊:“哥,你可算迴來了,我可想你啦!”雖是滿臉熱忱,可言語間、動作裏,那恰到好處的禮數依舊清晰可感,透著自幼家教刻下的痕跡,家中客廳布置得滿是節慶氛圍,大紅燈籠掛在雕花梁下,春晚節目在電視屏幕裏熱熱鬧鬧上演,瓜子糖果堆滿茶幾。一家人圍坐沙發,本該笑語不斷,可氣氛依舊不溫不火,隻有嗑瓜子的“哢哢”聲,偶爾打破寂靜。看似團圓,卻似有堵無形高牆,把親情隔得遠遠的。


    年三十當天熊悅費力地將大包小包的年貨在阿風那兒安置妥當,一路上寒風割著臉頰,可心裏頭想著阿風收到這些時的欣喜,倒也暖了幾分。


    迴到家中,推開門,屋內靜謐得有些生冷,燈光白晃晃地照著,家具物件規整擺放,卻少了人氣。她輕歎了口氣,心裏明白,老爸定是如往年一樣,在這闔家團圓的除夕,值守在崗位上了。


    客廳茶幾上,堆滿了熟食盒子,紅底金字的年夜飯大禮包摞得高高的,各類珍饈都齊整備好,可少了圍坐一起分享的人,再豐盛也透著股孤寂。正發呆,手機響了,那頭傳來熊爸粗糲又帶著歉意的聲音:“閨女啊,老爸這兒走不開,還得值班呢,你先吃,別等我,忙完這陣兒就迴去陪你過年啊。”熊悅嘴角扯出個苦笑,應著:“行,爸,您注意安全,別太累了。”掛了電話,滿心的失落像潮水,一點點漫上來。


    正愣神間,敲門聲突然響起,打破屋內寂靜。熊悅起身,趿拉著拖鞋快步走到門口,拉開門的刹那,一個厚實的紅包從門縫“簌簌”落下,沒等她反應過來,抬頭就瞧見陳峰笑盈盈站在眼前,手裏還拎著個保溫飯盒。熊悅眼眶一熱,啥也顧不上,張開雙臂就給了陳峰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帶著點兒嗔怪道:“峰爸,你今年怎麽來了?還記得去年不,我爸那暴脾氣,放狠話要打斷你腿哩,你還敢上門啊?”


    陳峰爽朗大笑,笑聲震得樓道都有了迴音,他邊換鞋邊打趣:“開玩笑!他敢!我這不是惦記你一個人在家冷清嘛,再說了,多少年交情了,哪能真怕那狠話。你熊爸就是那德行!”進了屋,他把飯盒擱在桌上,搓搓手,眼睛掃過滿桌吃食,咂咂嘴說:“我尋思著,光這些熟食差點意思,就特意做了幾個拿手菜,你奶親自下廚指導的,保準香。”說著打開飯盒,飯菜熱氣騰騰,香味瞬間彌漫開來。


    熊悅湊過去,鼻子嗅了嗅,眼睛亮閃閃的:“真香啊,還是我奶貼心。”陳峰一拍胸脯:“那可不,今年我陪你過年,不過咱可不能光自個兒在這兒吃吃喝喝,等會啊,咱倆把這些飯菜拾掇好,都打包端著,去特警大隊找那頭‘倔牛’,一塊熱鬧熱鬧,讓他也嚐嚐我手藝,順帶感受感受這年味兒。”熊悅點頭如搗蒜,臉上笑意盈盈,先前的失落早已煙消雲散,滿心期待起這場特殊的“團圓飯”。


    夜幕漸深,兩人快手快腳將飯菜分裝妥當,提溜著大包小包走向特警大隊。警燈閃爍的大院裏,熊爸迎出來,看見他倆,先是一愣,隨即眼眶泛紅,嘴上卻不饒人:“你這小子,膽子肥了,還真敢來。”陳峰笑著遞過飯菜:“大過年的,咱一家人一起熱鬧熱鬧,好多年沒在一起過年了!您就別端著那架子啦。”三人圍坐,歡聲笑語在寒夜中升騰,驅散了值班的清冷,拚湊出別樣溫馨的團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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