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清寧宮中,林樘便是陰沉著臉命寧泰殿中伺候的人都趕緊下去。


    待到眾人都散去之後,他才複歸一副溫和麵龐,小心翼翼地上前撫著紓甯道:“娘子,別生氣了,你若是生氣,就打我罵我,你別不說話呀!你這般一直不說話,倒是惹得我心慌了。”


    說罷,林樘便是於紓甯麵前擠眉弄眼地,又是扮鬼臉又是裝柔弱。


    隻是紓甯算是徹底陷入了悲傷之中,即便林樘施展了萬般功夫,紓甯依舊是不為所動,隻是自顧哭著。


    自從生產以來,這一路的艱辛,外人或許並不能輕易探知,自己卻是實在不想再經曆了。


    從懷孕初期的頭暈惡心,到後來的渾身斑紋以及食欲不振,再到生產之時的瀕臨地獄,以及才剛過去不久的坐月子的折磨。


    甚少有人關心過自己是否難受,關心過自己的身子,人們最最關心的,永遠都是自己生的是個女孩兒。


    人們也並未有因著這個女孩兒的降生而歡欣鼓舞,人們不過是搖頭擺出一副惋惜的表情,“不過是個女孩兒。”


    可自己有什麽錯?這個女孩兒又有什麽錯?


    自己的孩子,是那般的白胖可愛,嗦著手指頭對著自己笑的模樣簡直能把自己給萌化了。


    無論哭還是歡笑,那都是如天使一般的存在,新生的小孩子,心地單純,承載著父母的愛,更何況是金枝玉葉,合該接受眾人的祝福才好。


    隻因是個女孩兒。


    林樘倒是從自己懷孕以來一直關心著自己,也從來不因為自己生的是個女孩兒便減弱分毫對這孩子的愛。


    可這宮中人萬千,即便有林樘關心關愛,也抵不上那麽多人的漠不關心與冷嘲熱諷。


    自己冒著風險生下的孩子,旁人不喜歡也無所謂,隻求不要冷眼。


    自己冒著風險為皇室開枝散葉,哪怕是個公主,太後也不該如此。


    再想到太後也是個女人,第一胎也是女兒,紓甯便更是生氣了。


    即便是林樘千好萬好,可他總歸是太後的孫子,隻要有這一點,總能讓自己在這種生氣的時候更加氣惱。


    “別碰我!”紓甯忍不住對著林樘撒氣,自顧於榻上蜷縮成一團,氣鼓鼓地道:“都沒有好人,都瞧不起我生了個女兒!”


    “哪有?”林樘小心翼翼地湊上前去,“我哪裏瞧不起了?咱們的女兒,可是郡主,可是要被她爹爹捧在手心上的小郡主,恨不得整個東宮的奇珍異寶都要給她,我怎麽會……瞧不起?”


    “從孩子出生那天起,我就打從心底裏期盼來著,隻是……我還不免有些害怕。”


    “害怕什麽?”


    “我害怕……害怕在這宮中,孩子不能平安降生。我害怕……你懷著孩子太過辛苦,害怕你們母子不能平安,害怕你……有了孩子眼裏就沒有我了。我更害怕……害怕我的身子撐不住,不能陪孩子長大。”


    “你……”紓甯聽罷竟有些說不出話來。


    林樘繼續認真地道:“孩子是男是女無所謂,隻要是咱們的孩子,那就一定是上天給的最完美的孩子,會是我的驕傲。打從你懷孕那天起,我就日夜祈禱,隻求你能平安才好。後來見你日日愛吃辣的,我便也覺著是個女孩兒,見你懷孕辛苦,其實我也沒什麽能做的,隻能盡我所能,謀劃大事,能讓咱們的孩子,以後做國朝最快樂的公主。”


    他想了想又道:“我說這些不是為了讓你不埋怨我。沒照顧好你的心情,沒讓皇祖母能消停些本就是我的錯,這些你怨恨我都是應該的。我隻是想要告訴你,我是孩子的父親,她的父親很愛她和她母親,我想告訴她和她母親,不管旁人怎樣,她的父親永遠在,哪怕她們惹了天下不高興,隻要她和她母親在眼前,我也是高興的。”


    他甚少說這樣長篇大論的近乎表白承諾似的話語,大多平日裏都隻是一副深沉溫柔樣子,多於生活日常處見心思。


    今日忽地說出這樣長的一段話,言辭真摯,表情還帶著一絲著急,一時竟是也讓紓甯怔住了。


    不過,眼前人終究是不曾變化的心上人。


    溫暖依舊,似不曾消散的心頭的那抹歡愉春風。


    心裏卻是越發傷感委屈了。


    明明該感覺愉悅欣喜的。


    可是卻越發控製不住的想哭。


    最終,眼淚隻如水漫金山一般再度出閘,又兼此處是寧泰殿,又無人侍奉在側,便也更加無所顧忌了,直接趴在林樘胸口開始哭,將眼淚往他身上蹭,更伸出手握成拳緊緊往林樘胸口上砸。


    “嗚嗚嗚。”紓甯不管不顧地大聲哭著,“你這個壞人!說這麽多,你就是想讓我哭,我不管,我心裏就是委屈,我生個孩子容易麽?哪裏容旁人說三道四冷嘲熱諷的?我自己的孩子,我自己的身子,能生個女兒怎麽就不好了?我就是想要獨占你一個人,就是醋妒怎麽了?”


    “天下的女子,說穿了誰不想獨占一個丈夫?不過是這世間對女子太過嚴苛,女子連想說真話的權利都沒有罷了。”


    紓甯哭了許久,倒也漸漸止住,此刻隻是一陣一陣地哭著:“我……我命好遇上了你,旁人……旁人怎麽能……”


    林樘極其自然地接過紓甯的話茬:“她們就是嫉妒。”


    “嗯?”紓甯登時愣住,一張嬌俏麵龐上寫滿了疑惑。


    “這世上女子過的艱難,便是皇室女子整日困在宮中也要勾心鬥角,幻想著君上的寵愛,謀劃著子孫的前途。皇祖母,她自然便是這樣的人。”林樘淡淡地道。


    “皇祖父最喜歡的人是孝莊皇後,當年若非孝莊皇後無子,那太子之位可,自然也輪不到皇帝了。隻是當年……”林樘平淡的語氣這才多了絲縷感慨,“當年皇權爭奪,皇祖父被鎖西宮,皇帝亦被廢太子位,皇祖母自然是兩頭都擔心的。”


    多年無寵無愛,還要隨著王朝動蕩擔憂未來,太後的一生,確實算不上安穩。


    “皇祖母辛苦動蕩多年,好不容易熬上了太後,卻又有萬氏這麽個不省心的兒媳婦,自然覺著萬事不順。”


    相比較太後,隻是入宮之初與林樘不睦而後卻與林樘恩愛似漆的紓甯,確實顯得幸運了許多。


    近乎是天上掉餡餅一般。


    對於大多數古代的女子,婚姻愛情自然相當於一生中最為緊要之事。一生從未得到過先帝的愛的太後,如今這般嚴苛神經,出於嫉妒,自然對紓甯好不到哪裏去。


    其實這也是紓甯一直想說的話。


    隻是自己對著人家孫子說這話,難免顯得有點臭屁。


    卻是沒想到林樘自己說出來了,還說的那麽坦然。


    “身為孫子,不能說祖母什麽不是。隻是有些時候,祖母著實也讓人無奈了些。”林樘搖了搖頭:“她不是你祖母,你也自然不用多體諒,若是不願意見,以後隨便找什麽借口也就罷了。不過別次次都不見,不然你這個太子妃落了個不孝的罪名,也是吃不消的。”


    “嗯。”委屈宣泄之後,其實現狀並沒有多少改變,隻是心情上的差距卻足夠紓甯換了兩幅麵龐與心態來。


    對於太後,她也隻得把其當做太後來看待,自然也能努力要求自己以規矩禮法侍奉她。


    不當親祖母侍奉敬重便是了。


    她也從來沒想過問什麽自己與皇祖母同時落水林樘會先救誰的問題。這種問題,估計也沒有真正能變現的那天。


    “那個……”紓甯沉思著,“我臉是不是哭花了?”


    林樘很認真地湊上前去看著紓甯的臉,旋即鄭重點頭道:“是。”


    紓甯忙地以袖掩麵,“那趕緊叫香雲夢雲幫我梳妝罷。咱們倆說了這會子話,也不教人伺候,成什麽樣子?”


    林樘卻是笑眯眯地,問出的話卻讓紓甯不由得一愣。


    “你身子如何了?”


    “自然大好了,你問這做什麽?”那一瞬間,紓甯隻以為自己麵色又不好了,被林樘給瞧出來了。


    “那……”林樘眼睛微微睜大了一星,好似要努力散發出光芒一般,旋即唇角輕輕勾勒,竟是直接將紓甯給抱起放在床上。


    他親自撤下簾幔,將紓甯足上高底鳳履給脫下,輕笑道:“這會子還梳什麽妝?一會兒……我親自給夫人描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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