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之怒,眾人眼見如此,皆是不由得低聲斂氣,生怕將皇帝給惹惱。


    隨著人聲與樂曲聲音漸止,殿中自然安靜至極,隻餘滴漏的“嘀嗒”聲音,恰似眾人心跳,緊張反複。


    “陛下生氣了麽?”林樘麵色無比平靜,分明滿殿如此慌張淒恍都是因著他的“狂悖”,偏生隻他似個沒事人一般。


    “可臣覺著臣說的沒錯,妃妾而已,便是得蒙了您的恩惠頂了皇後的職責,也隻能稱上一句越俎代庖,原是上不得台麵的。”


    “殿下……”紓甯忙地阻攔林樘,卻忽地好似明白了什麽,便是隻是嬌柔含糊幾句,並未有真正說些什麽。


    “陛下。”卻是皇貴妃的聲音響起,隻見著皇貴妃雙目含淚卻極力控製著不教眼淚流出,甚是淒楚柔弱,“殿下說的正是。臣妾與眾位妹妹都是妾室,自然是不配主禮的。還是……請太子妃殿下來罷。”


    這話便是要拖著在場所有嬪妃一齊下水的意思了。


    隻是可惜,並非所有人都如皇貴妃一般意識不到自己是妾,也並非所有人都不明白妻妾後妃的區別。


    “皇貴妃這話倒也不對,雖說都是妾,可妾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許多娘娘雖是妾,卻是長輩,德行亦是出眾。若是這樣的長輩娘娘出來主持,樘也不敢多說些什麽的。”


    “殿下這話,是說我德行有虧麽?”皇貴妃聲音已然發顫,更是一雙眼睛含情看著皇帝,似是受了委屈期許主人做主的小獸一般。


    “放肆!”


    有火焰灼灼燃燒,大有席卷一切的燎原之勢。


    皇帝隨手拿起手邊的汝窯鬥彩酒盅便往林樘的方向砸了過去。


    林樘竟也不躲避,紓甯眼見如此,便是本能地替林樘擋了下,正好被那酒盅砸中了肩膀。


    林樘這才後悔莫及,滿眼綻開心疼與憤怒。


    似是目眶都要眥裂一般,一雙眸子更是充斥著血色如染。


    “逆子!你這般盯著朕做什麽?”皇帝竟是被林樘盯的心中發毛,卻是強行秉著威儀指著林樘高聲道:“真是反了。”


    然林樘依舊是一副不鹹不淡之模樣,一張端肅麵龐隻如死魚一般,看在眾人眼中便好似是充斥著輕蔑與鄙視一般。


    對於天下至尊的皇帝而言,自然更是無法接受。


    如翻湧的海浪風暴將岸上一切物什給衝刷席卷,皇帝渾身力氣怒火一發散便是將麵前案幾上的鋪著的紅錦滿地纏枝梅桌布給一把掀起,連帶著桌上的玉盤珍饈亦是瞬間落地堆疊,發出雷鳴一般的聲音。


    眾人見天子之怒便是忙地一起跪在地上,連著皇貴妃都無有例外,隻抽泣著對皇帝道:“陛下,切莫因著臣妾傷身呀!”


    皇帝冷冷一哼,便是指著同樣跪在地上卻是挺直了腰板的林樘罵道:“你這逆子!朕恨不得立時便殺了你!如今你那裏還有一丁點太子的樣子?”


    “臣自然是不配做太子的。若是陛下當真這般覺著,直接一道旨意廢了臣或是賜死了臣也是行的。隻是臣求陛下,莫要牽連了臣的孩兒與太子妃才好。”


    真是瘋了。


    紓甯很懷疑今天的林樘是吃了槍藥,偏生這般重要時刻自己竟是一句話也插不上,隻能在心底裏默默祈求千萬別惹了什麽嚴重的後果才好。


    “好啊!好啊!”皇帝似是被氣的頭疼,一邊捂著頭一邊指著林樘啐道:“如此!朕就成全你!來人,將這個大逆不道的東西給朕拖下去!給朕關到死!”


    皇帝不是傻子,縱使心中早就有了廢太子的心卻也不會在如此大庭廣眾之下真就說出這樣的話。


    可一句“關到死”,便也算是將林樘的路給封住了。


    這般暴怒,隻怕離廢太子也是不遠的了。更何況事情起因總是這太子自己失心瘋,若是真當論起來,倒也不算沒有正經名分。


    “陛下……”一邊的賢妃實在看不下去,不由得勸說幾句:“陛下,這……大過年的。若有什麽話,說開了便也是了。”


    “是呀!”皇貴妃假意附和:“太子殿下平日裏可絕計不是這般忤逆陛下的人呀。想來事情也是有因果的,陛下慈父,還是饒恕則個罷。”


    “哼。平日裏?”皇帝滿臉皆是嫌惡,“平日裏他怕是連個人都不是了!”


    見四下裏無人出來拖走林樘,皇帝再次高喝:“人都死了?快點把這逆子給拖下去!”


    一邊的戴懷恩見狀,隻得無奈地出門招唿侍衛,將林樘給請了出去。


    那些侍衛自然隻得裝模作樣地上前架著林樘,林樘卻隻高傲道:“本宮自己會走,用不著你們來碰本宮!”


    說罷,林樘便隻如移動的鬆柏自顧離去,卻也有了清冷出塵之氣。


    皇帝越發窩火,直接便道:“既如此,明日的拜廟,便由皇貴妃與興王帶領罷!”


    此言一出,便如一記火炮落入平靜湖麵般瞬間使得此地轟動不已,本不敢多說話的眾人立時沸騰起來,皆是發出或大聲或小聲的驚唿。


    紓甯心中暗道不好,便是忙地站起對著皇帝行禮:“陛下,臣妾這就迴去勸說殿下,與殿下一齊禁足。”


    ……


    甘泉宮。


    重重落鎖的宮門將此處近乎隔絕,連著四方的天瞧起來好似都比往日裏更加壓抑些。


    林樘自迴來便命人燒水沐浴,說是遇到了髒東西,之後便是入了寧泰殿內室不許外人進去侍奉,連著紓甯要進去幫著他也隻是笑笑讓紓甯等等。


    紓甯生怕再惹了林樘來,便也隻得點著頭笑著說好,旋即便是坐在寧泰殿正殿開始慌亂起來。


    “娘娘,殿下這是怎麽了?怎的會忽地惹了陛下?”四位東宮娘子皆是焦急地問道。


    今日的除夕,四位娘子並未出席,驟然聽聞甘泉宮落了鎖便是趕緊跑到紓甯麵前想要問個究竟。


    四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嘰嘰喳喳地猜測,什麽昏話與不著調的猜想都給說了出來,紓甯越聽越覺著頭疼,實在是沒了耐心。


    “你們是殿下的嬪妃,若你們不信殿下能挺過這一關,或是你們覺著殿下真是失心瘋了,不若現下便去拿一根白綾吊死在你們自己房梁上罷!”


    “這……”


    四位娘子立時沒了話。


    “如今是個什麽情形,你們便是知道的清清楚楚怕也沒用。隻一句話,你們安安分分的,火總燒不到你們身上。可你們若是沒事找事,我也不介意多往你們身上加一把火。”


    “姐姐……”嬿嬿是三位娘子裏頭話最少的,方才其實也沒說些什,隻是順著三位娘子說話,此刻便是膽怯道:“姐姐明鑒,妾身們隻是擔心殿下,不敢生別的事端的。若是殿下無事,妾身們便告退了。”


    三位娘子見狀便是一齊點頭行禮,準備轉身告辭。


    紓甯點了點頭,卻是又喚道:“嬿嬿,惜音,你們且先留下,我有些事情想要和你們說。”


    嬿嬿與惜音一愣,便是點頭稱是,複又轉身坐了迴去。


    三人坐定,書寧波這才放鬆麵皮,麵露憂愁地道:“方才人多,事情總不好與你們分說,這會子倒是能跟你們說說了。”


    遂將除夕夜宴上的事情一五一十與兩人說了。


    兩人聽罷,皆是瞠目結舌:“還真是這般麽?殿下可真是……”


    “其實……殿下如此瘋狂,想我也是有過錯的。”


    兩人不覺間,紓甯已是滿麵清淚。


    “娘娘何出此言呢?”惜音關切道。


    “唉……”紓甯隻痛心道:“我原是愛吃辣的,又想著酸兒辣女的傳言,心裏頭倒是害怕是個女兒。這不整日裏頭便有些患得患失的,這除夕之夜,更是心情煩悶,倒是與殿下吵了一架。”


    “這不……殿下心裏頭憋悶,入了宮竟是控製不住了……”


    “唉。”紓甯再一次痛心疾首地感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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