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蠱一事,但凡知道些內情的人都能看明白,皇帝是在有意無意偏袒貴妃,幾乎要將偏愛寫在臉上了。


    然而再偏愛,似這等明顯的錯漏之事,也必得好生處置,怎麽著也得有個結果,不然便是將大家都當做傻子了。


    “可陛下,從來不在乎別人的想法,便是咱們當了傻子,陛下也不會憐惜分毫的。”林樘淡淡一笑。


    他的語氣,甚是雲淡風輕,卻又極其鮮明的將這一切都給看穿了。


    “你倒是毫不避諱。”周簡笑道,隨手撿起手邊一隻酸杏子吃了,卻是酸的整個人臉都抽抽著。


    “怎麽這麽酸?”


    “太子妃有孕,東宮各處皆備酸食,你自己問也不問便吃,不酸你酸誰?”林樘頭也不迴地答道。


    “嘖嘖嘖,可你不是不愛食酸的麽?原以為你身邊的東西會有不同,卻不想還是這般。”周簡癱在榻上,又拿起一隻杏幹端詳著道。


    “從前不愛,現在愛了。”


    周簡險些一口老血噴出來:“什麽?”


    林樘卻是一把便奪過周簡手中的杏幹:“不願意吃拿來,別靡費了。”


    周簡:“……”


    “一個杏幹,至於麽?”周簡不由得皺眉,本想說出什麽昏話來刺激刺激林樘,卻是又實在想不出來什麽能讓林樘激動的話來。


    “當然至於。”林樘緩緩一笑,麵上還漾起紅暈來:“這可是我給阿甯親手做的。”


    周簡:“你居然親手做杏幹?”


    簡直不可相信。


    卻見林樘點點頭,極其認真的模樣。


    “堂堂太子居然自己做杏幹?”周簡還是很不相信,仔細打量著眼前的男子,恨不得將這男子全身上下盯了個遍。


    “這又怎麽了?”林樘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周簡。


    “你從前,可是從來不這般的。”周簡含著笑意對林樘道。


    “從前是從前。”林樘卻是麵色輕一陣紅一陣,隻是含糊道。


    “哦。”周簡點著頭,卻是一副頗為不正經的模樣,“人總是會變的嘛。”


    林樘白了一眼周簡。


    “隻是我怎麽記著,之前國婚之時,咱們的太子殿下,可是說不喜歡太子妃,不想碰太子妃呐!連大婚當日都……”


    他話還未有說完,便是被林樘塞了一嘴的杏幹給賭上了。


    “噗……”周簡忍著酸將杏幹嚼了,拱手道:“謝殿下賞賜。”


    “不用謝。”林樘盯著周簡,流露出想要殺人一般的表情。


    “不過……”周簡卻是支腮,將話鋒一轉:“如今,這戶部的位子,想來定是能空缺的,你打算找誰頂上?”


    “孫羽罷。”說話的功夫,林樘便是擺了一局棋出來,“孫羽素來勤謹,也周正,隻是不知道陛下是否會準許。”


    他修長的手於上頭擺弄著棋局,本是輕車熟路極其迅速,卻是忽地於半空中停了下來,“也是,此次陛下也定會想要保住萬貴妃,為了貴妃,也會答應我的。”


    他冷冷一笑:“一切不過都是陛下的權衡之術罷了。”


    隻是他說雖說的輕鬆,可落在對麵的周簡心中,便是又多了幾分沉重。


    “你……”


    “我沒事……”周簡話還未有說完,便是被林樘打斷,“阿簡,你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不會因著此事便哭鬧難受的。”


    看起來是成長之後學會了利弊權衡,實則不過是失望積攢多了,便也無所謂期望。


    “那……內閣之中呢?”


    林樘搖搖頭:“萬安這次必定不會死的,誰當上首輔都是個錯。將來萬安若複位,必定會嫉恨暫代他的那人。我又何必讓咱們的人冒這個風險?”忽地他目中靈光一閃,麵上倒是多了幾分笑容:“依你看,狗咬狗如何?”


    “你啊。”周簡也跟著一笑,方才有些擔憂的內心此刻便也暫時落了下來。


    “戶部關乎民生大計,之前黃河水患貪汙的銀子,今次想也能究查清楚了。接下來……又該是誰呢?”


    他執著棋子的手微微停滯,於何處落子之上開始猶豫了良久。


    棋盤雖是方寸之地,然縱橫往來,卻也與戰場無異。


    許久,他才將子落定,“四弟弟該是大婚了罷。”


    “是啊。”周簡應和道:“淑女們進宮也有好一陣子了,待選到合適的淑女,也該大婚了。親王大婚,自然繁複盛大,該講的禮數,可一樣不能少呢。若是出了錯,豈非是要鬧笑話。”


    林樘伸出手來捶著周簡的肩,“還是你最懂我。”


    周簡嗔道:“廢話。”


    這邊廂將事情落定,兩人便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談起來,倒也算是平靜寧和的時光。


    隻是宮裏的日子,又豈會讓人安靜過久。


    很快宮中便傳來消息,端貴嬪潘氏有孕,皇帝大喜,賜其妃位上的待遇,連帶著端貴嬪的好姐妹郭娘子也跟著晉封了貴嬪之位,封號慧。


    周簡後知後覺道:“這兩位娘娘,可是與太子妃交好的那兩位?”


    林樘點點頭,容色瞬間又複雜了些許,“隻是從前怎的從未聽紓甯提起過?迴頭可要好好問問才是。”


    “是該好好問問。”


    誰料林樘去問的時候,紓甯卻隻是說知道潘頌有孕,至於潘頌將此事上報給皇帝,卻有些納悶:“潘姐姐分明說要等些時候的,怎麽倒是主動告訴陛下了?”


    忽地心中閃過一個念頭,當即便反應了過來,不由得皺眉:“這宮裏,怕是還要有旁的事情。”


    而正如紓甯所預料的,那頭宮中的潘頌,此刻正哀戚地伏在皇帝懷中垂淚不止。


    “陛下,臣妾真是害怕啊!”她目中掉落許多豆大淚滴,如珠落玉盤,泣訴銘心,“臣妾不知道是犯了什麽罪孽,竟有人想要害臣妾的孩子!若是臣妾腹中陛下的孩子有個什麽好歹,臣妾也不想活了啊!”


    她哭的真切,皇帝又聽了一句“陛下的孩子”,心中多少起了幾分關切之心:“好頌兒,別怕,朕在啊!”


    “也不知道是誰往臣妾的酸梅湯裏下了這等東西,太醫說了這東西藥性寒涼,雖說能安神寧心,可萬不能長久服用啊!臣妾近來多夢失眠,原想著是遇喜的緣故,卻不想是有人陰損至此!”


    陪著皇帝一起來探望的是順貴嬪王氏與大公主仁和,順貴嬪素來膽小,此刻更是忍不住顫聲道:“陛下,宮中竟是接二連三出了這樣的事情。實在是……”


    仁和卻是冷冷一哼,“用這樣的手段陷害父皇的子孫,真是其心可誅。真是不把父皇放在眼裏了!”


    順貴嬪母子便是你一言我一語的,成功激起了皇帝心中的怒火。


    “父皇,我忽地想起來一事。”


    “你說。”


    “前些日子,我去看望三嫂嫂,三嫂嫂與我說,那文氏也在嫂嫂的酸梅湯中下了些東西,如今想來,竟是差不多的手段!別……別是這兩者裏頭,有什麽聯係罷?”


    一直陪著潘頌的穎嘉亦是點頭:“陛下,誰人都知道,太子妃與臣妾兩人交好,之前潘妹妹數次召了女醫來看都隻說是身子疲乏,也不說是遇喜,倒是與太子妃殿下那邊一樣的情形了呢。此事這般蹊蹺,會不會是……”


    “是啊,”順貴嬪附和道:“這些日子潘妹妹身子不適,連給皇後娘娘請安都告了假,整日裏也不出宮門的,若是被人暗算了,倒是什麽都不知道了。”


    順貴嬪向來公正老實,斷然在皇帝麵前多說些什麽,更不會編排話術,皇帝聽了她說的,心中自是越發起了疑心。


    再加上本就“惱怒”於皇貴妃中秋夜那日之事,越發顯得此事合理許多。


    這疑心燒著燒著,便是一團火氣了。


    “傳朕旨意,未央宮貴妃,行事囂張放肆,降為肅妃,嚴守未央宮宮門,非朕詔未央宮任何人不得出入。”


    “陛下……”順貴嬪柔聲道:“陛下可要再查查?貴妃娘娘跟隨陛下多年,定然會以陛下為重。娘娘雖平日裏恣意了些,可斷不會為了自己不管陛下心思的。”


    “不用了。”皇帝冷冷道:“她放肆慣了,又怎會與朕真心?”


    “陛下!”潘頌哭的越發大聲:“陛下,陛下還是不要聲張此事了,貴妃娘娘是您心尖上的人,怎會罔顧您心意呢?臣妾隻求……隻求陛下這幾日多陪陪臣妾啊!”


    “你放心。”皇帝心中越發感動,更覺得潘頌知禮明進退,當即應道:“你放心,朕這幾日除了上朝,必定日夜陪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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