紓甯本也不想與林樘多生氣,林樘本就是個病人,又病中受氣,這般實在是不可避免。


    況且林樘所遭受的種種,紓甯甚至都不知道若是換做自己那自己又會如何應對?


    她並沒有親曆過林樘的種種,自然無權去說。


    “殿下,心境有時無法控製是真,隻是若是真的氣惱到了極點,也得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才好。”紓甯語重心長地道。


    不求林樘能聽進去並且付諸實踐,隻求林樘能夠偶爾想起這句話而已。


    到了夜晚,自然是該安然入睡。


    這些日子因著憂心林樘,紓甯也不敢與林樘分床而睡了,倒也與林樘同床共枕了起來,不過自然是各睡各的,什麽逾越的事情都未有發生。


    今夜依然如此,紓甯本就極困,在為林樘上了後背上的藥後便困的跟什麽一樣,不知不覺便沉沉睡著了。


    睡著睡著,便覺著口渴,便迷迷糊糊地爬起來想要喝水,她揉著雙眼,腦子還覺著暈暈的。


    隻見隱隱約約有穿著白色寢衣的單薄身影,正披頭散發靠在殿中大柱上。


    紓甯心中暗叫不好,頓時覺得頭腦清醒了許多,便是忙地起身下床。


    林樘毫不在意形象地靠在殿中柱子上,一頭如水青絲傾瀉而下,四散披著,將他昳麗容顏給掩蓋住大半,隻是透過厚重煩惱絲下卻也能看出他的美貌貴氣。饒是如此癱坐著,也不減他氣質分毫。


    “殿下,您怎麽……坐在這裏?地上涼,快……”紓甯上前挽著林樘,目光瞥見林樘那一刻,卻登時驚呆了麵龐。


    隻見林樘一雙星目竟呈淒紅底色,淚珠也悄然變了顏色。


    竟是血淚。


    “殿下……”紓甯看著林樘,那麽一瞬間她隻覺著自己是看錯了,然而瞬間之後,便也知並不是想象。


    人若是哭的久了,眼中淚水就會含著血色,呈現淒然恐怖的模樣。


    “來人啊!”紓甯本能地想要喊人過來,然而卻見林樘隻以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看著自己,眼中似有祈求一般,隻是搖著頭,示意自己不要喊人。


    強行忍著心痛,紓甯咽下心酸悲傷,上前扶著林樘。


    林樘此刻淚珠近乎流盡,便是血淚也幾乎幹涸,隻是那幹了的印記留在麵上,十分可怖。


    紓甯不知該如何安慰林樘,想了想隻能伸開雙手,將林樘抱在自己懷中。


    “殿下,有臣妾在呢!”紓甯輕飄飄地道。


    “還好,有你在。”林樘不再哭了,隻是緊緊靠在紓甯懷中,如一個小孩子一般輕輕呢喃著。


    “是啊,臣妾在,殿下不要怕。殿下若是心裏想著些什麽事情,您與臣妾說便是了。”紓甯心中越發柔軟,卻又覺著隱隱痛楚。


    該是多麽難過,才會流出血淚。


    又該是多麽痛苦。


    “阿甯,我……我實在是太難受了啊!嘿嘿,對不起,我又糟踐自己的身子了。”林樘竟是能生生擠出笑容來,笑嘻嘻地對著紓甯如此道。


    “我真是不明白,難道我就不是父皇的親生兒子麽?”林樘故作自嘲似的道。


    紓甯不知道該說什麽,更知道這個時候便是說什麽也注定是沒有用的,倒也不說了,隻是靜靜地聽著林樘說話,緊緊地擁住林樘。


    既然自己什麽都做不了,便是靜靜陪在他身邊,給他一些親近以依靠,也是好的。


    “你說啊,這麽多年了,父皇就沒怎麽對我笑過。難道父皇就厭惡我至此麽?可真如此厭惡,當初又為何要把我和母妃從冷宮之中接出來呢?”


    “還不如就此一生,隻在冷宮度過,倒也好過如今。”


    他說的話一句比一句沉重,然而語氣竟好似一句比一句淡然輕鬆似的,竟隻如雲煙,吹一吹便散了。


    可紓甯明白,永遠不會散了,隻會深深鐫刻在心中。


    “這宮裏,待的讓人真累啊!”林樘感歎著,如一個孩子般緊緊抓著紓甯不肯放手。


    “還好,你肯聽我嘮叨這些。”他傻傻地笑著:“不然,我可真是要瘋了。”


    “殿下……”紓甯極力忍住哭腔:“臣妾會一直陪著殿下的,殿下想要說什麽,臣妾都聽著。”


    “真的嗎?”


    “真的。”


    長夜寂寂,寒風透過窗扇,雖被阻攔大半,卻也終究能吹入殿中,讓人不禁更加貪戀溫暖的感覺。


    紓甯扶著林樘慢慢再度於床榻上安置,親自哄了林樘睡著。


    見著林樘因著勞累傷心微微打鼾,她心中這才放心許多,長長喘了一口氣,便欲躺下睡覺。


    可頭一落枕,倒是輪到自己輾轉反側睡不著了。


    天知道,這些事情對自己的影響有多大。


    思緒侵擾,便忍不住去想更多的事情。


    胡思亂想之下,便更是睡不著了,隻覺著危機四伏,如臨深淵而有隨時墜落的可能。


    這一晚難熬,白潔麵龐自然多了兩個重重的黑眼圈。


    紓甯長長一歎,日子還要繼續。


    早起用飯,林樘倒是比昨日多用了些,瞧著心情也變好了似的。


    紓甯瞧在眼中,倒也放心許多。


    飯後給林樘用完飯,紓甯便給林樘背上擦藥,擦藥之後紓甯便道:“潘姐姐有孕,全宮都恭喜著。我得去看看。”


    林樘並不再乎自己的父皇多了一個兒子這種事情,反正自己已然是最不受待見那個了,便是多生一個,也不怕自己會更加不受待見。


    “好,你去便是了。潘美人是你閨中姐妹,多聊聊才好。”林樘淡淡一笑。


    出了正殿,紓甯卻是腳步一轉,竟是往兩側小殿去了。


    那是關押周娘子的小殿。


    這些日子周娘子哭著喊著要見自己,自己終於抽出空來見她了。


    甫一進門,紓甯卻忍不住一驚。


    眼前的人,麵龐憔悴,好似老了許多,頭發亦是幹枯毛躁如枯草鳥窩一般,整個人看著都極其嚇人,如枯槁一般。


    朽木是不能再被雕琢成華美塑像的。


    所以紓甯見到這幅樣子的周娘子之時,第一反應是震驚,而第二反應則是放心。


    這樣的麵目,顯然是自己放棄自己,比被林樘或是太後放棄更為直接有用。


    當然,太後也早就放棄了這個女子,不然眼前這女子也不會淪為此種模樣。


    “呦,太子妃娘娘終於舍得來了啊!”周娘子輕狂地笑著,“妾還以為,娘娘不敢來了呢!”


    跟在紓甯身後的夢雲嫌棄地看了一眼周娘子,見周娘子出言不遜,忍不住上前欲罵。


    紓甯卻是攔住夢雲,自顧端著身份尊貴道:“我有什麽不敢來的?我自沒做錯事,心中無愧。隻是我遲遲不來,是為著殿下的緣故。”


    周娘子輕笑,“嗬,可不是麽?娘娘奪得了殿下的心,想著該怎麽留住殿下,自然沒什麽要來的呢!”


    紓甯拿著帕子輕輕拂了拂眼前塵灰,緩緩往裏走去,隻見原本整潔的宮室如今已然布滿厚厚的一層塵灰,殿中陳設擺件亦都成了碎片。


    不禁蹙眉,對著看守周娘子的宮女問道:“你們怎麽侍奉周娘子的?竟是讓娘子宮室如此雜亂?”


    那宮女忙地跪下,小聲解釋著:“娘娘恕罪,奴婢們是每日都要打掃的。隻是周娘子……”那宮女緩緩抬頭偷偷看著周娘子,道:“是周娘子,不讓奴婢們進來打掃的。奴婢們若是進來,周娘子……或是打罵,或是尋死覓活的。奴婢們,實在不敢啊!”


    說罷,那小宮女畏懼地以頭觸地,連聲求紓甯饒命。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罷。”紓甯揚一揚手,便自顧往內裏走去,尋了個略微幹淨的地方坐了下來,目光冷冷地注視著地上站著的周娘子。


    “可惜你錯了,殿下是生病了,病的很重。我,是為著侍奉殿下。”


    此話一出,周娘子眼中光亮立時一晃,她如發狂一般撲了上來,高聲問道:“殿下怎麽了?殿下身子怎麽了?”


    紓甯嫌棄地甩開周娘子,目光灼灼,“你自己犯下的錯,還來問殿下怎麽了?若非是你,殿下也斷然不會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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