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九月廿八日,宜殯葬。


    “天星宙曆,一七三九年。


    河山鎮守鷹擊團參軍柳登雲,攜同五芒城蘇氏一族,勾結荒嵐國,先於邊境常年走私軍械兵器,後於芒山之中聚起私兵欲圖謀反,幸得城主古江寒,攜治下屬官截獲其眾私通正一門密信若幹,現已證據確鑿,惶恐之下仿效先賢先斬後奏,於九月廿六夜一舉功成。


    此案,蘇氏一族,自家主蘇慶和以下,族人與閑雜人等,共計五十五人伏誅,其餘主脈蘇文烈,支脈蘇慶揚、蘇文顏在逃。”


    “柳氏全家,自家主柳登雲以下,共計七人伏誅。僅餘嫡女柳環月失蹤。”


    “鷹擊團,從團主以下,除原參軍柳登雲於家中伏誅之外,共計十七位主要將官已收押下獄。餘下副將已接受調令,現在鷹擊團正在拔營。”


    古江寒聽著麵前諸人的稟報,稍稍頷首,問道:“這些人都是罪有應得,我等雖是先斬後奏,但俱都是依律行事,並無不當。倒是那幾個漏網之魚可有音訊了?”


    “還......還沒有......”眾人相視了片刻,最後還是由中間的城衛軍參將出列作答。


    “嗯,謀反重罪居然也有人敢出手相救,想必出手之人必是高手無疑了。你們先下去吧,切記在城內城外同時密切巡查。”


    “是。”幾名屬官次序告退而去。


    待幾人的腳步聲漸遠,古江寒漸漸換了臉色,古銅色的麵孔顯得有些晦暗。


    他張開口,聲音冰寒:“你都聽到了?青麵,這就是你對我說的萬無一失?”


    隨著話音落下,卻見在他身後右側,一道暗門忽然顯現,一個帶著青麵獠牙麵具的人走了出來。


    他灑然而行,在這城主府與在自己沒有兩樣,竟沒有一點拘束的意思。


    “我是說過萬無一失沒錯,至於我說的萬無一失,是指對於你,還是對於我自己來說,嗬嗬,你覺得呢?”


    他的聲音透過猙獰的麵具,帶給人一絲撕裂空氣的錯覺。


    “你......”


    聽聞青麵居然如此無賴,古江寒霎時間站立而起,血衝腦門,伸出的食指顫栗著直指青麵。


    青麵不理會古江寒,淡然道:“我計劃中要做的部分都已完成,答應你的好處必然也不會差你分毫,至於其他,幹我何事?”


    說完從袖中掏出一個黑色玉淨瓶,一方帝江印璽,以及一個小小的布包,一一放於桌上。


    這擺放到桌麵上的一件件寶物,他每拿出一件時,古江寒的喉結便顫動一下。


    他為了這些寶物已經不惜出賣了一切,如今這些隻是他應得的報酬而已,可他還是難免有些激動。


    可看著對方那張附在麵上的麵具,為何自己感覺到了一股無言的嘲諷,對方的那種眼神,他是在施舍?


    這態度,哪有半分合作的意思,太辱人了。


    “如今我在此間已經事了,就不再叨擾,古城主,後會有期了。”


    青麵像模像樣的對著古江寒施了一禮,而後轉身推開門,竟是仰起頭負手踏空而去。


    古江寒呆呆的看著對方行雲流水一般走掉,伸出的手僵在半空遲遲沒有收迴。


    北鬥七星之一的破軍星君蘇慶揚居然被救走了,那可是北鬥七星啊!


    看青麵這意思,他們這群修真者接下來是不打算再出手了,那自己怎麽迎接可能到來的報複?這讓自己接下來怎麽辦?


    半晌,才聽城主府傳來他的怒吼聲:“混賬!來人,快來人!”


    受到驚嚇的幾隻麻雀,扇動著慌亂的翅膀,撲棱棱飛向了遠方。


    外界早已豔陽高照,洞府內還是昏暗一片。


    摸了摸正在咕嚕嚕抗議的肚皮,到此刻才悠悠醒轉的蘇文烈不禁苦笑,被活活餓醒,他倒是頭一遭。


    無奈的爬起身來,揉揉眼睛,看著洞府裏的光景,似乎天剛剛亮。


    伸伸懶腰,頓覺神清氣爽,靈台一片清明。


    昨夜將他淹沒的疲累,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躍下石床,蘇文烈麻利的穿好衣物,走出洞府。


    在洞府外,確認此時居然已是正午的光景,蘇文烈不免又是一陣苦笑。


    這樣一覺睡到日上三杆,也是頭一遭。


    搖了搖頭,步行至修煉的水潭邊,用潭水將師尊留下的果子洗了洗,一股腦全啃了,卻仍有些意猶未盡。


    無奈的放棄了抓緊時間修煉的打算,站起身來,隻是隨意在附近轉了一遭,就找到了不少種類的野果,選擇自己認識的每樣摘下兩三顆,全拿衣衫兜了起來,腳步輕快地返迴了水潭。


    解決了肚皮的問題,又跑到上遊,找了條匯入水潭的涓涓細流,捧起溪水喝了個飽。


    一切收拾妥當,蘇文烈想著反正就自己一人,便再次脫下了上衣,抬腳踏入水中,向著水潭中心遊去。


    似乎是錯覺,蘇文烈覺得自己的體力和速度變好了很多。


    沒有多想,一口氣遊到石頭上,他照著昨天的樣子再次盤膝運功。


    頭頂的秋日送來溫暖,身下的潭水給予冰涼,坐在石上的蘇文烈沒得選擇,唯有全都接受。


    他漸漸沉下心來開始運轉心法。


    體內靈力的暖流更快更多地湧現出來,迎合著陽光的溫暖,抵禦著潭水的冰寒。


    這一切都顯得如此的井井有條,如此的自然,似乎是物皆有所用,吾得其所用的感覺,讓人舒暢至極。


    而在他背後,那片不規則的血色紋路再次隱隱浮現。


    雖然根本看不出整體是個什麽形狀,卻是愈發顯得清晰可見。


    沒有了火焰作為參考,蘇文烈再沒辦法感悟到他所發現的自然之道,心裏雖然有些惋惜,卻也銘記師尊教誨,要先夯實基礎再想其他。


    對目前的他來說,隻有努力修煉基礎心法,盡可能地將身體淬煉到功法能夠承受的極致。


    這樣才算是夯實了基礎,往後的修煉大道才能越走越寬。


    對於僅僅十五歲的蘇文烈來說,修煉是枯燥乏味的,更何況他還處在這朝氣蓬勃的年紀。


    好在他的身體處在冰冷的潭水中,這潭水的冰寒對那蠢蠢欲動的心性,卻有著極強的壓製效果。


    蘇文烈一邊收斂心神,體悟著靈氣在筋脈中的流通,一邊控製靈氣不知疲倦的衝刷丹田。


    他這個曾經的錦繡少年,如今卻赤著上身盤坐水潭中央,一副漁家少年的模樣。


    他不再計較環境,不再計較麵貌,隻顧專心致誌地沉下心感悟修煉的過程。


    在這一刻,蘇文烈的修煉之路終於算是踏上了正軌。


    水潭不遠,在一株通體泛紅的樹木上,一隻雲雀正安靜的梳理著自己的羽毛。


    它偶爾望望水中的蘇文烈,那雙小小的眼睛裏,竟透露出一股好奇的意味。


    難得的天氣陰轉晴了,天邊的雲彩還賴在那裏不肯動彈。


    一群彩色鳥雀愉悅的在空中翻騰著,循環著組成幾個固定的形狀。


    頭戴鬥笠的蘇慶揚抬頭看了看,在桌子上放下一顆碎銀,起身快速離開了酒館。


    經過一夜的調息,他的傷勢竟然好了七七八八,讓他不得不對秦夫子的藥大加讚賞。


    傷筋動骨一百天可不是說笑的,照他之前傷到髒器的情況,沒有個一年半載的養息,想達到如今這般幾乎完好如初,是不可能的。


    再三叮囑了蘇文顏留在原處,保持小心謹慎之後,蘇慶揚趕到山腳下的小村子。


    他用碎銀子置換了一身行頭,而後又換了個村子,稍稍弄了些鍋灰泥垢塗在臉上,輕易地混入了運送五芒果進城的隊伍中。


    從大開的東城門進了城,蘇慶揚趁著人多擠進了一家飯館,趁機吃了些早飯。


    等到隊伍遠離之後,他起身離開了喧鬧的飯館。


    在飯館中他已經聽到了好幾個版本的小道消息,隻是這種從別人口中聽聞,自家慘劇的傳聞的感覺,很不好。


    又隨機找了幾家酒館探聽消息,有銀子鋪路,倒也容易。


    一個時辰前,他曾買了七根衝天炮,然後隨便找了個開闊之地,以三長三短的間隙燃放,之後再三確認沒有被發現或者跟蹤,他才進了這家酒樓,在三樓找了個靠窗的包廂坐下等待。


    把這三樓的窗子全部打開,他隻需要坐在這裏,這大半個五芒城就可盡收眼底。


    到剛才那群飛鳥的突然出現,蘇慶揚在這家酒館已經坐了半個時辰,才終於發現了他等待的目標。


    按照那群彩色飛鳥的指示,他鑽進了一片雜亂的街巷,這裏是東城福祿營區域——普通的街巷,普通的百姓,普通的氣息,除了天空那幾隻在有心人眼裏有些特殊的飛鳥。


    果然,剛剛才從外麵那條街道走過,正要轉進這一條小巷時,蘇慶揚就有了被人盯上的感覺。


    他轉身環顧四周,卻沒有特別的發現,外麵街道裏隻是些來來往往的普通百姓。


    雜耍的,賣貨的,吆喝的,逛街的,買貨的,圍觀的。


    迴頭繼續深入小巷不久,他就在一座小院邊停下了腳步。


    這小院院門外的石階上,刻畫著一幅兒戲一般的北鬥七星圖案。


    沒有等他敲門,院門就向裏打開了,門內是一位豐韻聘婷的中年婦人,她手持一枝竹笛,麵無表情地福了一禮,道:“破軍,你來了。”


    是廉貞,也是大嫂。


    蘇慶揚暗鬆了口氣,點了點頭正要說話,像是意識到什麽,猛然轉頭向巷口位置看去。


    巷口那裏正走進來一個賣貨郎。


    他頭戴鬥笠,肩頭挑著一副扁擔,右腿似乎有些殘疾,跛著腳,眼睛盯著蘇慶揚緩緩而來。


    有些不敢置信的望著賣貨郎,等他走的近了,蘇慶揚已經眼圈微紅,站在原地痛聲道:“貪狼大哥,你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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