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海宗雖說位於北方,但也稍微偏向中部地區,三麵環海,類似於一個半島的形式向東海方向凸出,這裏隻是整個龐大斷海山脈斜向海洋延伸的一角。整個斷海宗常年白霧繚繞,但其實並非什麽仙家手段,隻不過是臨海區域高空水氣雲霧凝結而已。


    所以斷海宗山下十數裏外的滄瀾城還時常有風和日麗的天氣,斷海宗山上各峰卻很難體會烈陽高照的感覺。


    此時千靈峰溪澗崖上,微潤的暮光中,李春水正在一片空曠的地上一招一式演練著《一刀獨秀》裏的基礎刀法。


    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李春水除了往丹閣送過一次草藥,以及去宗務大殿領取了本月資源之外,其餘大半精力都放在了研究《一刀獨秀》上。砍、撩、挑、刺、點、崩、掛等等,堅忍不拔的意誌,和不服輸的心性,支撐他保持每日萬次以上的出刀頻率,刀法基礎紮實無比,連帶著《連雲刀法》進展飛速,目前已基本大成。


    《燕迴步》也已經入門,施展間前後轉折自如,如飛燕閃掠,瞻之在前忽焉在後,違背視覺慣性,明明簡單直率卻使人目不暇接,已是神韻初成。


    他不清楚自己修煉武學的速度比之其他宗門弟子如何,但憑借豐富的經驗,超乎常人的神識和悟性,他對自身結構的把控更加細致,氣血利用率也極高,相信自己很快就能彌補修行過晚的缺點。


    關鍵是他在修行上非常的刻苦和努力,無論前世今生,他並非本性如此,而是迫不得已。他其實什麽都不想做,現在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以後能什麽都不用做。


    所以無論是暖陽普照還是大雨滂沱,李春水從未間斷過自己的修行計劃,風雨無阻,這源於他前世十幾年如一日的魔鬼式訓練,源於對李老道的愧疚和那未說出口的囑托,源於他骨子裏追求自在的天性。


    千靈峰雜役弟子雖然不能隨便外出,不能下山曆練,但恰好這樣簡單枯燥的環境讓李春水更加沉澱,整個人愈發穩重。外宗弟子有更多的機會接觸外麵的花花世界、滾滾紅塵,自身的挫敗,旁人的眼光,師長的期盼,同門的對比,雖然更加自由,但也雜念頗多,俗事牽扯,不容易專一修行,所以一刀獨秀才一直無人問津。


    近一個月來他消耗了所有的靈石和氣血丹,加上奇葩天賦帶來的充足法力的淬煉,氣血境中期修為徹底進入小成,力量更加凝練如一,戰鬥力也再次提升。


    但唯獨這《一刀獨秀》,李春水找不到任何突破點,毫無思緒,基礎刀法再紮實也無法做到神與意合,刀與神合。


    李春水時常與方澤切磋刀法,雖然輕鬆獲勝,他能發現方澤的招式破綻,能迅速克敵,甚至花哨到利用身法逼迫得對方無法出刀,但這靠的是他強大的神識和經驗以及大成的《連雲刀法》,並非《一刀獨秀》的勘虛特性,也不能無招勝有招趁虛而入,後發先至,若強行與《連雲刀法》結合,反而自身破綻百出。那些基礎刀法確實威力欠佳,不能銜接招式心法,實在是食之無味。


    越是大道至簡返璞歸真的東西,越需要豐富的閱曆經驗和看透外在浮華的心性,方能最終“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把握住本質。


    前世二十八年的生活,今生十七年的記憶,再有穿越時空的離奇經曆,比起剛入門時十一二歲甚至現在同齡的內外宗弟子,李春水的經驗閱曆並不缺乏,可參悟這門刀法時總是感覺差了點什麽,應該是方向不對又過於急切,導致失了心性。


    還記得剛剛挑完武學迴到千靈峰的時候,他被紈絝方澤狠狠地幸災樂禍了一番,而張執事得知之後卻在感歎天才果然不走尋常路。


    天色漸漸昏暗,李春水收刀入鞘走到崖邊遠遠望去。大海的方向太陽尚未完全落下,但被前方更加高大的天水峰遮擋一半,仿佛紅紗半落,欲語還休。下方薄霧濃雲愁永晝,崖底據說可連通半山河的千靈溪還隱約可見,似乎有二三女弟子涉水而過。


    他伸手掐了根野草莖叼在嘴邊,索性坐在地上,半靠著一塊凸出青石,怔怔地看著遠方的日落出神。


    此刻餘暉緩慢流轉,光暗的分界線剛好將李春水一分為二,左邊是昏暗,右邊是橘紅,李春水眼中突然亮光一閃。


    “甲轉丙、丙轉庚、……子醜之交、辰巳之交……風雷是一變、山澤是一變……乾坤相激、震兌相激……三增而成五、五增而成九……”


    “這……”李春水眼中光芒仿佛越來越亮,“呸”的一聲吐出草莖,猛地坐起,活似一隻一個機靈從地上猛然彈起的哈士奇。


    “一刀獨秀的特點和前世的獨孤九劍竟然如此契合!”


    前世的獨孤九劍號稱料敵先機,趁虛而入,直攻不守,專破各路招式。但李春水清楚地記得,這門功法並不是直觀的劍法招式,而隻能算是一種武學理論,非悟性絕佳者不可得之。


    更重要的一點,獨孤九劍以劍理而通劍意,要點在於劍意,而不在於招式本身。


    這一瞬間李春水腦中豁然開朗,強大的神識和悟性讓他瞬間想明白了《一刀獨秀》的關鍵。


    “《一刀獨秀》並不是一門純粹的刀法,而是一種刀道理論,所有人都將它當成一門刀法來練,欲求一個根本就不存在的目標,誤入歧途,自然難有結果。”


    “唿”,李春水長吐了口濁氣,仿佛將近期的壓抑、苦悶、求而不得全部吐出,念頭通達,氣息順暢,心魔自消。


    此時《小斷海訣》自動運轉,全身筋骨仿佛微光一閃,氣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衝刷而過。李春水覺得渾身又麻又癢,氣血境中期淬煉筋骨持續提升,這就是類似於頓悟的境界才能附帶的福利效果。


    半個時辰之後,李春水突然感覺渾身一陣輕鬆,氣血光芒內斂消散,細細感應之下,筋骨淬煉近乎圓滿,即將邁入淬煉髒腑的氣血境後期,李春水又驚又喜,一朝聞道便是質得飛躍。


    他站起身來,重新抽刀在手,默念《一刀獨秀》的心法,此時再次揮刀,仍然是同樣的基礎刀法,卻有一種玄而又玄的莫名感覺,每一刀都是如此地契合自然,仿佛這一刀本該如此。那晦澀難懂的心法在腦海中被一字一句剖析開來,再無關隘。


    而後李春水又施展《連雲刀法》,將《一刀獨秀》的刀理融入其中,初始緩慢異常,刀勢難以展開。後來則越來越順暢,直至收發由心,刀光縱橫,快而精準,刀勢之間仿佛生出白色雲霧遮人感官。由《一刀獨秀》加持的《連雲刀法》威力何止增加五成,更加變幻莫測,更加防不勝防,更加符合李春水的“陰險”風格。


    “怪不得太嶽祖師說先天之後此法難成,先天之後見識過太多的刀法套路,耳濡目染、自身所做、修行所悟皆偏離此道遠矣,再想迴頭何其艱難!”


    這也是東離州修行之人難以領悟真意的主要原因,整個斷海宗除去歸元境的大修,領悟刀意者隻玉良與方海二人而已,天下苦此弊端久矣。


    “氣血境弟子悟性出眾者本來就不多,因年紀小,心性又不堅定,在其他刀法速成的可見威力對比之下,即便理解方向,誰又能真正看透其中深意?況且一個月每天萬次以上的出刀頻率也不是白練的!”


    “所以這門刀法一定是某位前輩踏入極高的修行境界之後高屋建瓴所創,隻是名字起的過於奇葩了。”


    曆時二十五天,至此《一刀獨秀》真正入門,李春水對刀道的理解進入了“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境界。


    《一刀獨秀》入門之後,李春水明白暫時一味地苦練基礎刀法再無作用,接下來隻能靠悟,獨孤九劍的劍理通劍意,或許《一刀獨秀》的刀理悟到最後也能領悟刀意,也可能這門刀法,本身就是為領悟刀意而創。


    他用袖子擦了擦額頭汗水,非常灑脫地呈“大”字躺在地上,眉開眼笑地看著遠處緩緩消失的落日,開始想著一會去膳食堂吃點什麽好吃的犒勞自己。


    “不知道上個月青木長老說收我為徒的話,還算不算數?他堂堂一個歸元大修不至於說話不算話吧!”某人儼然自動忽略了曾經被戲耍之時,咬牙切齒說出的那句“你想收小爺為徒,還得看小爺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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