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捕快此時也是歪倒在地,雙目無神,腦子裏一片空白,半天不說話。


    彭唐本想開口,但顧忌到自己的身份,也有些猶豫。本能地迴頭,看了眼顧明琴,見她衝自己微微頷首,便有了底氣。於是走到江捕快麵前,把他扶起,勸道:“江大哥,你也別難過、別灰心,我們還有人,還有刀,還可以和他們拚一場……”


    “拚什麽拚,今天一仗,我們的彈藥基本上用光了,他們現在將滬城團團圍住,而我們彈盡糧絕,就算是困,也能困死我們,更何況還有十萬人馬啊……”江捕快眼中含淚,差點哭出了聲。


    “那我們該怎麽辦,難不成真的繳械投降吧。若是如此,必然會成為滬城的千古罪人啊……”


    江捕快抱著頭,緊閉雙眼,似乎不想麵對這個殘酷的現實。他不想投降,他想反抗。就算是做不了英雄,也不想成為人人唾罵的漢賊。可問題是,就算是拚死反抗,到了最後,恐怕也免不了死亡的結局,淪落的結局。更何況,在自己的身後,還有十幾萬無辜的百姓,真的要讓他們和自己一起陪葬嗎?


    可問題是,就算自己放棄尊嚴、繳械投降,心狠手辣的東麗人,會放過那些無辜的群眾嗎?到時候,自己的投降,不但救不了他們,反而把他們推入火坑。到了那時候,自己仍然是千古罪人。


    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此時,年輕人拿不出半分主意。所以他想起了方敏,可問題是,自己最為依賴的方捕快現在何處,他帶了人馬,去偷襲敵營,為什麽到現在為止,還不見動靜?其實事到如今,方敏還沒有消息,敵軍又是兵臨城下,無外乎隻有一種可能。隻是對於這種可能,他不願意細想,不願意接受。


    “轟隆……”


    就在這時,巨大的爆炸聲乍然而起,引得眾人站立不穩,各個身體晃動,待得爆炸聲停止,眾人也是過了好半天,才從驚駭中緩過神來。


    “發生了什麽事?”顧忠一臉恐慌,“東麗人又開始攻城了嗎?”


    江捕快猛然間清醒過來,跌跌撞撞的衝了出去,站在門口,四處張望,尤其是城樓的方向。許久,再沒有動靜,也沒有聽見任何喊殺的聲音。戰鬥並沒開始,敵人並沒有攻城。猛地返過身來,衝到胡老三麵前,從地上把他拽起來,厲聲質問道:“告訴我,敵軍在滬城的奸細,到底還有多少人?”


    胡老三顯然是筋疲力盡,說不出話,隻是呆呆地看著江捕快,冷笑。


    他這一笑,更是惹惱了江捕快,江捕快變了臉色,惡狠狠地威脅道:“姓胡的,我告訴你,別以為提前跟了東麗人,你就可以得到好處。就算是有一天,滬城淪為他人的土地,別人攻進東麗的那一刻,我第一件事就是殺了你,把你的人頭掛在城門口,讓所有人看看,做漢賊的下場。”


    一聽這話,胡老三顯然也是怕了,不由地臉色大變。將要開口時,突然有人來報—


    “江大哥,不好了不好了,城中的一個茅草屋被炸彈引爆,死傷數十人。”


    “什麽?”一聽這話,江捕快大驚,直接把那個胡老三扔到一邊,一個箭步衝到來人麵前,“我不是早就下過命令,除了守城的將士,所有百姓都必須到防空洞躲避。違令者,軍法處置。怎麽城裏還有無辜的百姓?”


    “江大哥,他們看起來不像是自願留下的,而是被人綁縛在一起,活活燒死的。”


    “什麽,活活燒死?”一聽這話,禁不住更是震驚萬分,忙問道,“這些人的身份查清楚了沒有,為什麽要被活活燒死,他們到底是些什麽人……”


    麵對此問,手下人似乎是非常作難,擰起眉頭,半天沒有說話。眼看著上司似有些不耐煩了,年輕人才小心翼翼地迴答道:“江大哥,你趕快去看看吧,看了你就知道了。”


    被燒的茅草屋其實算不得一個能住人的屋子,看起來隻不過是隨隨便便搭起來的草棚子。而且的確是如同來人說的那樣,棚子在路的正中央。平日裏,這是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根本就沒有一個如此顯眼的草棚。很顯然,是有人故意而為。此時,草棚已經變成了四處飛揚的炭灰,正中央,歪歪斜斜的靠著已然變成煤炭的十幾個死者。


    “母親……”


    耳邊響起淒慘的哀嚎,顧明琴迴頭一看,果然見那江捕快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著。頃刻間,顧明琴明白了所有,不覺憤然地握緊了拳頭。


    身後,哭啼聲不斷,顧明琴不忍直視,不敢迴頭。握緊的拳頭控製不住顫抖的身軀。她強作鎮定,一步步走上前。果然,她看見麻繩的殘渣。很顯然,這些人被綁縛在一起,一個挨著一個,根本沒有反抗能力。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同伴的死亡,隻能靜靜地等死。那滋味,就算是沒有親身經曆,隻要想一想,就足可以讓人毛骨悚然。


    “咯噔”一聲響,驚醒了顧明琴。迴頭看去,才發現那江捕快已然重新站起,擦幹了眼淚,返過身,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他要幹什麽?顧明琴見他如此激動,免不了有些擔心。


    “顧女醫,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聽見輕喚,顧明琴迴過神,才發現是彭唐站在自己麵前,等著自己的決定。不由地迴頭,看向那“同歸於盡”的一家人,吸了吸鼻子,強忍著心裏的悲哀,壓低聲音說道:“找個地方,好好的安葬他們吧。”


    彭唐聽了這話,覺得有理,不由地點點頭,剛要開口。此時,前方突然傳來一個激動萬分的聲音—


    “不用,我要和他們死在一起。”


    顧明琴二人聽到此話,自然是驚了一下,齊齊迴頭,但見那江捕快目光堅定、毫不猶豫。手一揮,擦幹眼角的淚水,再次義無反顧地向前走去。


    顧明琴和彭唐互視一眼,也急忙匆匆地跟上。


    “來人啊,把這個吃裏扒外的漢賊狗子給我掛上城牆,明日一早,殺頭祭旗。”一迴到自己的臨時營帳,江捕快就迫不及待地下了命令。


    胡老三還沒清醒過來,就被幾個衙役從地上駕了起來,拖著就往外走。此時,昏昏沉沉的他也突然間清醒過來了,馬上大哭著求饒:“江捕快,求求你,再怎麽說,我們也是一國同胞。你放我一條生路,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


    “現在坦白,晚了。明天早上,我要用你的人頭,壯我滬城兒女的士氣。就算是死,也是你這樣喪心病狂的漢賊狗子,死在我們前麵。帶走。”


    江捕快說完以後,便扭過頭去,顯然是不願意看他。


    看樣子,不是開玩笑。此刻,胡老三真的是害怕了,被人從地上托起來,似乎沒有反應。但當她迴過頭來,看見站在一旁的顧明琴時,仿佛是看見了救命稻草,掙紮著,就要往她麵前衝過去:“明琴侄女,我們可是一家人,我是你的親叔叔啊,你可不能見死不救……”


    “親叔叔?”顧明琴冷笑著,向後退了幾步,保證對方夠不到自己,“我顧明琴可沒有一個通敵賣國、迫害同胞的親戚,就算是有,也應該是被五馬分屍、千刀萬剮。”說到最後一句,顧明琴不覺瞪大了雙眼,眼神淩厲,仿佛是一把寒氣逼人的利刃,真的可以如她所說,把他碎屍萬段。


    “你……”胡老三眉毛倒豎,氣憤之極,一臉怒容的就要向顧明琴衝過去。無奈被人所縛,動憚不得,隻能言語威脅,“顧明琴,我告訴你,今日你得罪了我,不得好死。過不了多久,也許就在明天,司徒大人帶兵攻破滬城,馬上就會把你碎屍萬段,讓你們顧氏滅族,家破人亡。若你聰明一點,和我一起幹,我保證你……哎呦……嗚嗚嗚……”


    很顯然,胡老三被人捂住了嘴巴,說不出話來,隻能發出“嗚嗚嗚”的掙紮。


    待得胡老三被人帶走,顧明琴隻覺得如釋重負,長鬆一口氣。此時,有人碰了碰自己,迴頭看時,顧忠一臉憂色,顯然是非常擔心。看樣子是想說點什麽。但當顧明琴轉過身麵對著他、等著他開口之時,對方卻又不說了,隻是向自己努了努嘴。出什麽事了?


    循著他的目光,顧明琴迴頭看去,見江捕快正一臉正色地向自己走來,顧明琴不敢怠慢,連忙返過身,準備欠身行禮時,對方卻先自己一步,衝著自己深深一揖—


    “顧女醫肯大義滅親,江某感激萬分,請受我一拜。”


    “江捕快言重了,明琴愧不敢當。”顧明琴連忙迴了禮。站起身來,略帶歉意地對江捕快說道,“胡家兄弟通敵賣國,絕非偶然,是明琴一時大意,失察於他們,造成江捕快的家人無辜遇害,明琴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江捕快沒有因為這件事責怪於明琴,明琴已經是羞愧難當,哪裏還敢承受江捕快的道歉。”


    “顧女醫言重了,此事與你無關,我知道。”江捕快這樣說道,想起家人的殘忍被害,年輕人又是一陣心痛,禁不住流下了眼淚。似乎是意識到男兒有淚不輕彈,年輕人急忙用袖子擦幹了眼淚。抬起頭來,再對顧明琴說道,“顧女醫,在這個國破城亡之際,江某希望你看在方捕快和賀大人的麵子上,答應江某的不情之請。”


    “江捕快言重了,明琴作為滬城的子民,城在我在,為了保衛滬城,明琴可以付出任何代價。江捕快有話直說,但凡明琴能做的,萬死不辭。”顧明琴說著,也深深地行了個禮。


    江捕快一聽這話,激動地點點頭,隨後開門見山:“江某希望顧女醫可以在國破城亡之際,代替江某,保衛滬城的子民。”


    此話一出,顧明琴驚住了,她萬萬沒想到,江捕快的要求竟然是如此,給了自己這麽大一個擔子。


    不理會顧明琴的驚訝,江捕快隻是歎了口氣,自顧自地接著說道:“顧女醫,我剛才一直是很矛盾,要不要開城投降。城裏已經是彈盡糧絕,別說是敵人十萬軍隊攻城,即使是他們什麽也不做,隻是把我們包圍,耗也可以把我們耗死。城裏幾萬百姓到了最後,說不定是活活餓死、渴死、病死,我實在不忍心讓所有人跟著我一起陪葬,惟有投降,才可以讓所有人活下去。可是棄城投降,就意味著我是滬城的千古罪人,必然將遭到人人唾罵,我實在是不甘心啊。”說到這,年輕人淚流滿麵,好似痛不欲生。


    哭了許久,年輕人哭夠了,重新抬起頭來,麵對著顧明琴,深吸一口氣,說道:“而現在,我決定了,和他們決一死戰。我的家人,十幾口子,死在他們手裏,無一幸免。我要報仇,哪怕是死了,一命抵一命,我也不會屈服。家人都死了,我苟且偷生,意義何在?”


    說出這話,江捕快言辭堅定,好似義薄雲天。低頭看著顧明琴,再接著說道:“顧女醫,我是一定會死的,我不會獨活。我想過了,他們殺我十五個親人,我也要殺他們十五個,哦不,是三十個,兩命抵一命,告慰亡靈。”說罷,抬頭看天,好像是在向自己的家人詛咒發誓。


    “但我知道,滬城一定是保不住的,也許破城就在明天。破城後,敵軍肯定是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我希望到了那個時候,顧女醫可以以一己之力,保住滬城的老百姓,等待援軍收迴滬城。”江捕快說到這裏,正色看著顧明琴,深沉的目光中寫滿了懇求。


    這邊,顧明琴還沒有開口,旁邊的顧忠就忍不住抗議了—


    “江捕快,你這是什麽意思,連你們掌握著數千人的守城將士都一點辦法也沒有;大小姐隻是個弱女子,她能做什麽?”


    “隻要顧女醫願意,一定可以做得到。”江捕快說這話時,並沒有看著顧忠,隻是看向顧明琴,眼裏寫滿了信任和懇求。


    顧明琴一驚,江捕快說出此話,怕是知道什麽了吧?思及於此,不由地迴頭,看著旁邊的彭唐,對方也是一臉正色,鄭重其事的對自己點點頭,沒有猜錯,果然是他。顧明琴突然有一種落入圈套的感覺。而就在這時,“撲通”一聲悶響,側目一看,江捕快竟是跪在了自己麵前—


    “顧女醫,拜托了。”江捕快說著,以頭伏地,情真意切。


    “江捕快,你趕快起來……”如此大禮,顧明琴隻覺得受之有愧,本想扶他起來,還沒有動作,那邊,彭唐也是“撲通”一聲,跪在了她麵前—


    “顧女醫,拜托了。”


    “江捕快、彭捕快,你們……”自覺顧明琴擔不起這樣的重任,顧忠就要開口,誰知話未說出,就被顧明琴擺了擺手,阻止了。顧明琴此時也沒有看他,更沒有解釋,顧忠不覺為他擔心,卻又無可奈何,大小姐難不成真的想憑一己之力護住全城的百姓,她做得到嗎?


    看著跪在自己麵前的兩個年輕人,顧明琴突然想起另一個人—方敏。偷襲敵營,還沒有迴來,怕是行動失敗,兇多吉少了吧。或許,江捕快說的是真的,這個滬城真的是保不住了,充其量,隻不過是負隅頑抗。早晚有一天,這塊土地就會落在敵人的手裏,而自己,必將成為敵人的俘虜。


    到時候,自己該怎麽辦,是反抗到底,還是繳械投降?顧明琴沒有忘記,現在的自己是顧氏的當家人、一家之主。這個顧氏,是祖父和叔公十幾年的心血,自己不能讓它毀於一旦。想到這,顧明琴輕輕地閉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氣,重新睜開,這才緩緩地開了口。


    “兩位捕快大人,我答應你們,若是有一天,國破城亡,滬城淪陷,我顧明琴會盡己所能,保護一方百姓;但是我絕不會屈從於敵人,我會不卑不亢,和他們談條件,絕不會如同杜員外那般,卑躬屈膝。若是因為我的強硬,導致敵軍惱羞成怒,屠城殺人,我顧明琴保證不會苟活。如果屠城是必然,還請兩位大人體諒明琴。”


    顧明琴說完,俯下身來,向兩個人深鞠一躬。


    “顧女醫快快請起。”江捕快上前一步,主動把顧明琴攙扶起來,點頭說道,“顧女醫說的是,我們要求生,但絕不能卑躬屈膝的活著,如同一條狗一般。顧女醫,我支持你,城亡那一日,不卑不亢的談條件。就算是死了,就算是全滬城的老百姓無一幸免,我們也要死的坦坦蕩蕩。”


    顧明琴抬起頭來,四目相對,彼此重重地點點頭,心照不宣,同時也是委以重任。


    “轟隆,轟隆隆……”


    巨大的爆炸聲一聲接著一聲,此起彼伏。彭唐急忙走到門口,向外望了一眼,迴身秉道:“不好了,敵軍又開始攻城了。”


    “果然是天一亮就開戰。”江捕快說著這話,快步向外走去。走到門口,忽然想起什麽,迴頭吩咐彭唐,“你趕快,把顧女醫送到安全的地方。”


    “是。”彭唐急忙應了一聲,“顧女醫,你跟我來。”說罷,急匆匆地往前走去。


    顧明琴也不多問,急忙拉著顧忠,加快速度,跟上他的步伐。


    天剛蒙蒙亮,天色昏暗,看不清路。走在路上,顧明琴自然是深一腳淺一腳。耳畔時不時地傳來轟隆隆的炮聲,每響一次,總是地動山搖,震耳欲聾。顧明琴似乎已經適應了如此的轟炸,走起路來,健步如飛,絲毫不受影響。


    “小心……”


    突然之間,顧明琴聽見一聲厲喝,是身邊的彭唐。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對方按倒在地。隨著“轟隆”一聲巨響,頃刻之間,身後白霧騰起,如同仙境,腦子裏一片空白,耳朵裏嗡嗡作響。過了許久,顧明琴才從剛才的爆炸聲中清醒過來。以手撐地,剛想站起來,就被人按住了—


    “別動。”


    彭唐的聲音很低,好像是在防備著什麽。顧明琴迴頭看他,他卻向著自己使了個眼色。順著他的目光,顧明琴赫然發現前方不遠處鬼鬼祟祟的走來了一個乞丐。這一迴,不用多說,顧明琴安安靜靜的趴在地上,待得那個乞丐走近,旁邊的彭唐猛然間跳了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來人打翻在地,按在地上,懟住他的脖子—


    “誰讓你來的?”


    “我我我……”那個乞丐被他摁住,說不出話來。


    “你說不說……”在這件事情上,彭唐沒什麽耐心,絲毫沒有意識到是自己的魯莽,讓對方出不來氣、說不出話。


    “轟隆--”


    巨大的爆炸聲再度響起,彭唐本能反應,拉著顧明琴向前一撲,剛好趴在乞丐的身上。這一次,是城外發起的攻擊,三個人自然是安然無恙。直起身子,彭唐才發現,那個乞丐竟已經口吐白沫、中毒而死。抬起頭來四處張望,這是荒郊野外,哪裏還有其他人,這乞丐怎麽會突然死去?


    “走。”來不及細想,彭唐抓起顧明琴,快步往前走去。


    眼看著防空洞就在前方,彭唐不由地停下了腳步,迴頭對顧明琴說道:“顧女醫,這個地方暫時安全,敵人一時半會攻不進來。”


    顧明琴點點頭,這才發現,防空洞外,幾十個士兵荷槍實彈、整裝待發,保衛著防空洞內手無寸鐵的滬城百姓。隻不過,這樣的守護能持續多長時間,一旦城門破開,這十幾個人,能抵抗多長時間。慢慢地抬起頭,看著前方不遠處海拔不高的山勢,顧明琴突然間靈光一閃。


    “哎呀,二少爺……”


    就在這時,耳畔傳來顧忠的一聲驚唿,顧明琴一迴頭,便看見顧忠轉身要走,急忙拉住他:“嶽衝怎麽了?”


    “兩天前大小姐離家,二少爺不放心,也跟了過去……”


    “這麽重要的事,你怎麽不早說?”按他的說法,嶽衝是去找自己的。可這幾天,自己卻根本沒有看見他,他會去哪兒?


    想起弟弟,顧明琴自然是越發擔心,轉身就要去找,卻被那彭唐一把:“顧女醫,你別去,你先進洞躲避,顧小公子的事,我來想辦法。”


    “你認識嶽衝?”顧明琴奇道,對方沒有迴答,隻是點了點頭,轉身離去。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顧明琴越發覺得好奇,此人怎麽會認識嶽衝?明明在這之前,自己從未見過此人。不過想想他和方敏的關係,倒也明白了。


    “大小姐,這個彭捕快可靠嗎?”顧忠有點擔心。


    “他是衙門中人,應該是信得過的。”對於彭唐的真實身份,顧明琴不想讓家人知道的太多。話音剛落,爆炸聲再度響起,驚得顧忠腳下不穩,摔倒在地。連帶著顧明琴也被他一拉,撲到了地上。


    “顧女醫,顧女醫……”


    此時,有人唿喚著自己的名字,當顧明琴抬起頭來時,對方已然來到自己麵前了,是一個守衛的衙役。他先是把自己從地上拉起來,然後才急切地對自己說—


    “外麵太危險了,我送顧女醫進去。”


    顧明琴點點頭,也沒有多問,隻是趁機拉起摔在地上的顧忠,跟著此人,伴著時不時響徹耳畔的巨大爆炸聲三步並作兩步,進了前方不遠的防空洞。


    進洞以後,眼前的情景將顧明琴嚇了一跳。躲進洞裏的人一個貼著一個,緊緊的靠在一起、靠在牆上,相對而坐,僅留下中間可供一人通過的狹窄小路。這些人聽到聲音,紛紛抬起頭來,向自己望了過來。從他們的眼睛裏,顧明琴看到了恐懼、看到了絕望,看到了無措。這樣的眼神,讓顧明琴不由地心中一痛。


    “顧女醫,你小心一點,你的家人就在前麵。”


    聽見護送者的提醒,顧明琴急忙迴過神,點點頭,衝他道一聲謝,然後慌忙擦幹眼角的淚水,跟在他身後,小心翼翼的通過那條中間小路。


    “明琴,你終於迴來了。”顧家棟眼神好,最先看見顧明琴,一時激動,急忙站起身,向她跑去,卻沒注意到有人把腳伸長,向前一撲,絆倒在地。


    “三叔。”顧明琴抬起腳,大步邁過人群,來到顧家棟的麵前,將他從地上扶起。“三叔,你沒事吧?”


    表麵上,顧家棟輕輕地搖頭,好像在表示沒事;可扭曲的麵容、痛苦的表情,說明了一切。一手扶腰,站在那裏一動不敢動。顧明琴見此,忙扶起他,慢慢地往迴走。正如剛才那個護送者告訴自己的,顧家人所在的位置距離洞口不遠,很快就到了。讓妹妹顧明音讓開一條路,扶著顧家棟坐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推著他靠在牆上。不一會便聽見長長的舒氣聲,看來這個姿勢,讓顧家棟舒服了許多。


    “顧女醫,這裏暫時安全,拜托你看好你的家人,沒有十萬火急之事,千萬不要出洞。”護送者交代了幾句,便要轉身離開。


    一見如此,顧明琴急忙叫住了他:“這位大哥。”說著話,顧明琴起身,繞過周圍的人,走到他麵前,“這位大哥,冒昧地問一下,江捕快在這個地方留了多少人?”


    “你問這個幹什麽?”年輕衙役打量著顧明琴,麵帶警惕之色。


    “這位大哥,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剛從城樓那邊趕過來,江捕快剛剛得到的消息,敵人十萬軍隊,已經向滬城逼近……”


    “什麽,十萬軍隊?”不僅是此人,周圍躲避的百姓,聽到這個消息,也紛紛露出了恐慌的顏色。有些人年紀大了,接受不了這個事實,驚唿一聲,身體一歪,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而此刻,周圍眾人的議論紛紛,也顯得此事越發恐懼了—


    “什麽,十萬軍隊?我們滬城本地才多少人,一個對一個,都是不夠的啊。”


    “東麗人這是要幹什麽啊,是要把我們趕盡殺絕嗎……”


    “我聽說,他們的人吃人肉、喝人血,不會真的要把我們吃了吧。”


    “那我們還坐在這裏幹什麽,等著他們衝進城,把我們趕盡殺絕啊。”


    “大家快走啊。”


    就在這時,不知是誰,突然大喊一聲。頃刻間,幾乎是所有人站起來,唿唿啦啦地向洞外跑去。年輕的捕快見此情景,也顧不得顧明琴,隻是大聲喊道:“都別動,都別動。外麵的人,趕快把洞口堵上,誰要是敢往外衝,軍法處置,殺無赦。”說著話,此人連跑帶跳,向前奔了過去。


    因著好奇心,顧明琴也越過人群,插到前麵。此時,洞口已經被數十個衙役站成一排,堵得嚴嚴實實。好像是為了震懾眾人,紛紛抽出佩劍,舉在麵前。那些試圖往外衝的激動百姓見此情景,也是害怕了,不約而同的後退幾步,但是還有人對此不服—


    “你們把我們聚集在這個地方,這麽多人,別人一把火,就可以把我們活活燒死。難道你要讓我們坐以待斃嗎?”


    “對,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必須要出去。”


    “必須要出去,必須要出去……”眾人異口同聲,聲音非常齊整,仿佛是提前計劃好的。


    “大家安靜一下,安靜一下,聽我說幾句。”年輕的捕快扯著嗓子大聲喊道,揮舞著雙臂,試圖讓所有人安靜下來,並且重重地咳了一聲。此時,剛好劇烈的爆炸聲再度響起,惹得眾人大驚失色,頓時鴉雀無聲。借著這個機會,年輕的捕快再度開口了,“外麵的情況,大家也感覺到了,敵人的炮彈隨時可能襲來,如果大家現在出去,很有可能被炮彈擊中,因此喪命……”


    “那我們在這個地方,也逃不出去……”


    “大家放心,當初賀大人在修建這個防空洞的時候,已經把所有問題考慮到了。防空洞非常堅固,敵人的炮彈一時半會炸不了……”


    “一時半會炸不了?那也就是說,早晚有一天,他們也會毀了這個地方,我們還是逃不了,我們要出去,我們不想坐以待斃……”


    “對,我們要出去,我們不能坐以待斃,我們要活著……”


    “大家安靜一下,聽我把話說完,聽我把話說完……”年輕的捕快還要說點什麽,安撫眾人的情緒,可洞內鬧哄哄的,抗議聲不斷,他根本就找不到機會開口。同時,這樣的環境也讓他煩不勝煩。早知如此,還不如請命去城樓,哪怕是死了,也比現在被自己人吵死、鬧死的強。


    “大家安靜一下,明琴有幾句話要說。”


    就在這時候,一個清脆的聲音乍然而起,抬起頭來,顧明琴已經站在了自己的身邊。而隨著他的聲音,剛才還吵著鬧著試圖逃出防空洞的人,頃刻之間,安靜了許多。一時間,洞內竟然是鴉雀無聲、落針可聞。而就在這時,旁邊的顧明琴也就開了口—


    “各位的求生心情,我顧明琴完全可以理解。其實,明琴和各位是一樣的,也想活命,也想離開這裏。可離開了這裏,四處亂竄,真的可以保住一命?”顧明琴反問一句,隨後搖搖頭,接著道,“東麗賊人這些年來在我們華夏的所作所為,各位就算是沒有親身經曆,也是有所耳聞。好幾個地方被屠城,他們見人就殺,看見女人,二話不說,拉過來就侵犯。如果我們現在就出去,在路上四處奔逃,迎接我們的便是這樣的命運。而如果我們所有人聚在一起,人多力量大,就算他們把這個地方團團包圍,恐怕也不敢輕舉妄動。”


    “不敢輕舉妄動?顧女醫,你想的太天真了吧,到時候,別人一把火,我們就是甕中之鱉,誰也逃不了……”


    “果然是女人,頭發長見識短,想的膚淺……”


    “你們……”聽見有人小看了顧明琴,顧忠自然是義憤填膺。正要打抱不平之時,卻被顧明琴輕輕地擺了擺手,製止了。


    待得議論之聲漸漸地平靜下來了,顧明琴才繼續把話說下去:“是,你們說得對,敵人有可能惱羞成怒,一把大火把我們燒的一幹二淨。可就算是這樣,也比走在大街上,被敵人一把拉過來,一刀殺了,甚至是羞辱的強。再說了,東麗人的目標並非是想把我們趕盡殺絕去,他們是想征服我們的土地,我們的人民。隻要我們大家聚在一起,共同進退,就有了和敵人談判的籌碼……”


    “顧明琴,你什麽意思,你要讓我們和敵人談判?你要讓我們屈服於東麗,成為敵人的俘虜嗎?”


    “那個杜白文是漢賊,我看你也一樣。打倒漢賊顧明琴……”


    “打倒漢賊顧明琴……”


    此時,對顧明琴的討伐之聲一浪高過一浪,甚至有些人舉起手裏的物件,向顧明琴扔了過來。幸虧旁邊的顧忠反應快,猛地把顧明琴按倒在地,才使得她逃過一劫。然而,這樣的動作卻讓眾人的恨意達到了頂峰,他們一個二個摩拳擦掌,舉起拳頭,向顧明琴襲了過來。防空洞內頃刻之間亂成一團,眾人紛紛向外湧動。


    就在這個時候,洞外響起了急促的馬蹄聲,奔騰而來,一個接著一個,陣陣響起,聽到這樣的聲音,顧明琴和那個年輕的衙役對視一眼,東麗軍隊攻進來了,城門失陷。


    “趕快上山,山上有亂石。”


    這個建議,顧明琴剛才就想說,一直沒來得及。那個年輕的衙役也是個聰明人,聽到這樣的話,馬上明白了顧明琴的意圖,振臂一唿:“敵人攻進來了,趕快上山躲避。”說罷,拉起顧明琴,越過人群,三步並作兩步,衝向山頂。


    然而這樣的話,對於早就亂成一團的滬城百姓,起不了任何作用,他們隻是本能地往山下衝,抱頭鼠竄。東麗軍隊很快就到,他們見人就殺,有些人騎在馬上,看見人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劈頭就是一刀。越來越多的人死在他們的屠刀之下,那些人好像是殺紅了眼,各個唇角帶笑,看起來越發興奮了。


    其時,顧明琴已經到了山頂,躲在亂石後麵,看到這一幕,不由地皺起了眉頭,閉上了眼睛,不忍再看,太殘忍了。


    “放箭。”旁邊的人低沉的下了命令。


    一瞬間,周圍十幾個人紛紛舉起了弓弩,向敵人射了過去。雖然不是百發百中,但這樣的突襲也讓敵人亂了陣腳,好幾個騎在馬上的東麗人突然中箭,栽倒在地。意外讓他們暫時停止了屠殺,警惕的四處張望,試圖找到攻擊的來源。借著這個機會,那些個無辜之人,才有了逃跑的可能。


    “他們在那裏。”就在這時,一個敵軍將領發現了弓箭手的存在,禁不住大喝一聲,向顧明琴這裏的方向衝了過來。其中一人也舉起了手裏的弓箭。


    顧明琴反應慢,一時愣在那裏,幸虧旁邊之人拉了她一把。躲在亂石之後,隻聽見“嗖”的一聲響,一個黑影幾乎是蹭著頭皮飛了過去。好險啊,顧明琴長鬆一口氣,不經意迴頭,卻看見旁邊之人痛苦的表情。定睛一看,對方的胳膊已經被鮮血染紅:“你受傷了?”


    年輕人咬著牙,滿頭大汗,疼得說不出話。


    顧明琴也不猶豫,撕下身上的衣服,第一時間為他包紮傷口。此時,忽然有人來報—


    “老大,不好了,我們的簇頭用完了。”


    “什麽?”年輕人聽了此話,吃驚不小,掙紮著就要坐起來。卻牽動了傷口,疼得大叫一聲,跌落在地。顧明琴急忙扶他起來,年輕人勉強的睜開眼睛,喘著粗氣,問那報信之人,“敵人現在在什麽地方?”


    “已經到山腳下了。”


    “往下麵扔石頭,把這些畜生給我活活砸死。”


    那些士兵顯然是就等著這句話了,對方一下令,立馬齊刷刷地扔下山上的巨石。隨之而來的是一聲聲淒厲的慘叫。顧明琴禁不住好奇心,從石頭後麵探出頭來,果然是那東麗士兵紛紛落馬,被巨石砸中,成為了肉泥。還有些人試圖衝向山頂,還沒有進前,就被從上而下滾落的巨石砸中了身體,仆倒在地,成為同伴的墊腳石。隨後,一個接著一個,循環往複。


    還有些敵軍意識到情況不妙,紛紛撤退。不出半個時辰,圍攻防空洞的東麗軍隊就消失了大半,他們死的死,逃的逃,頃刻之間,隻留下滿地屍體。這其中,有死有餘辜的東麗侵略者,也有手無寸鐵的無辜老百姓。


    守衛士兵這邊,死了一半,剩下的人也是身負重傷,有的人站都站不起來了。


    “我們先去前麵的防空洞躲一躲。”顧明琴說著話,扶起身邊的年輕捕快,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身後,腳步聲紛至遝來。


    剛一進洞,顧明琴就覺得手上脫力,身邊的人栽倒在地,連帶著顧明琴也站立不穩,栽倒在地上。急忙翻身坐起,扶起傷者,“你沒事吧?”


    “顧女醫,實在對不起,連累你了。”年輕的捕快略帶歉意地說道。


    “這位大哥說的什麽話,要不是你,說不定我顧明琴已經死在敵人的亂刀之下了。”顧明琴此時才發現,除了自己,和幾個受傷的士兵,防空洞裏已經是空無一人。顧忠呢,三叔呢,明音呢?顧明琴記得清清楚楚,剛才上山的時候,自己是拉著他們一起的,可現在卻不見了人。難道是他們趁自己不注意,順著人流,往山下衝了?


    若是如此,隻怕是家裏人兇多吉少了。想到此,顧明琴一陣心痛,但很快就被身旁痛苦的呻吟聲打斷了思緒,迴頭一看,卻發現麵前年輕捕快已經血染衣服,其他幾人也是受傷嚴重,流血不止。而現在顧明琴既沒有紗布,也沒有金瘡藥、消炎藥。自己該怎麽辦,難道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在自己麵前因失血過多而死去嗎?


    作為一個醫者,作為一個人,顧明琴做不到熟視無睹。可現在的自己還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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