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無恥。”江捕快咬牙切齒,衝他啐了口吐沫,轉身要走時,忽然想起什麽,停下,返過身,抓住他的衣領,把他從地上托起來,“姓杜的,我告訴你,是你的‘一片好心’害的滬城所有將士毫無戰鬥力。如果將來有一天,敵軍攻陷城池,臨死之前,我江某人一定第一個拿你的人頭祭旗。城亡了,你也別想活著,更別想跟著敵人榮華富貴。”


    說著,猛地一甩手,將他摔在地上,轉身便走。此時,看見顧明琴站在前方,江捕快愣了愣,並未言語,隻是繞過她,轉身離去。


    側目,看那江捕快漸行漸遠,離開監牢,顧明琴幾步踱到牢門口,便看見那杜員外趴在地上,吐血不止。看來江捕快剛才的那一巴掌,的確是狠辣,不過也沒辦法,誰讓這家夥執迷不悟呢。看樣子,情況有點嚴重,顧明琴不由得皺起眉頭,禁不住開始思量,要不要想辦法讓人送些藥來,最起碼現在不能讓他就這麽死了。


    就在這時,咳嗽聲漸漸止住,迴頭一看,隻見那杜員外以手撐地,掙紮著坐下,望向自己,目光裏盡是憤恨。不過對此,顧明琴並不在意,反正一個身陷囹圄的糟老頭子,能將自己如何;不過既然可以坐起來,就說明一時半會死不了。對方顫抖著胳膊,伸出手來,指著自己,一臉憤然,卻是長咳不止,開不了口。


    顧明琴見此,微微一笑:“杜員外安心,這個結果,過不了多久,你就會知道。”說罷,微微欠身,也懶得再說一句,轉身便走。


    “早晚有一天,早晚有一天,這座城市會毀在你的手裏……咳咳咳,咳咳咳……”越說越激動,以至於後來的話,老頭子怎麽也說不出來,隻是重重地咳著。


    顧明琴頓住腳步,再次迴頭,老人仍是咳嗽,卻又低眉垂首,臉色陰鶩地看著自己。顧明琴並未馬上開口,隻是等著他咳嗽緩和了一點,才接著說道:“杜員外,明琴才疏學淺,不明白你說的是什麽意思,如果你指的是明琴破壞了你通敵賣國的計劃,那明琴隻能說一句‘抱歉’。或許,頑強抵抗到了最後,隻能是功敗垂成,可能是家破人亡,但我們依然堅持,不會放棄,因為我們誰也不想做敵國的奴隸……”


    “不想屈服,那就是死路一條……”


    “就算是死了,也是光明正大,也是頂天立地,對得起天對得起地,對得起這片土地,對得起父母兄弟,就是死了,我們也不會做亡國奴。”顧明琴說著,雙眼瞪得很大,好一副義正言辭。直看的那杜員外渾身發毛,不敢直視。休息了片刻,顧明琴垂下頭來,輕笑一聲,好似在安慰他,“杜員外,你放心,到了那個時候,你也會和我們一樣,成為這個滬城抗擊侵略的英雄。”


    看著她深意滿滿的微笑,杜員外禁不住打了個寒戰,忙問:“你們想把我怎麽樣?”


    顧明琴什麽也沒說,隻是輕輕地笑了笑,轉身飄然而去。


    顧明琴這一笑,讓杜員外有點愣神,清醒過來後,才發現顧明琴已經走了很遠,手忙腳亂的趴在柵欄上,衝她喊道:“顧明琴,你以為你是誰,若不是東麗部隊裏有一個大人物在不遺餘力的保你,你以為你能活到現在……”果然如他所料,聽到這句話,前方的顧明琴頓住了腳步。


    盡管沒有迴頭,但顧明琴的停下,已經足夠讓杜員外得意了:“難道你就不想知道他是誰嗎……”


    “不想。”斬釘截鐵的兩個字說完,顧明琴再次轉身,麵對著他。


    顧明琴如此幹脆的拒絕,倒讓杜員外愣住了,這麽大的事,這女人居然不感興趣?這這這,這不合邏輯啊……


    看著杜員外張口結舌、呆呆愣愣的表情,顧明琴笑了:“不管他是誰,朋友也罷,敵人也罷,如今兩軍對壘,我們之間,也就隻有一種關係,那就是你死我亡、敵我激戰,容不得半點遲疑。我不管他是什麽人,隻要他是東麗人,對我來說,他就是敵人,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顧明琴,你執迷不悟……”杜員外看來是憤怒之極,已經開始衝著顧明琴歇斯底裏了。


    顧明琴毫不理會,自顧自地揚長而去,任憑那杜員外在她的身後喊破了喉嚨—


    “滬城根本就保不住,硬碰硬,到了最後,隻能是血流成河,如果滬城變成了一座空城、一座血城,那你顧明琴便會成為全滬城的千古罪人,咳咳咳……”


    耳邊聽著杜員外那撕破喉嚨般的謾罵,顧明琴目不斜視,隻是自顧自地往前走,仿佛那身後的汙言碎語,與她毫無瓜葛。其實在她的內心深處,聽到這些話,卻是波濤洶湧、難以平靜,腦子裏思緒萬千,他說的是真的嗎,滬城真的有可能扛不住?盡管賀孟宇在世的時候,花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修築城防,購買兵器,可到頭來,卻是杯水車薪。和別人的長槍大炮比起來,我們的刺刀土炮,真的可以徹底打退敵人嗎?


    顧明琴心裏此時也沒有太多的確定。


    出了監牢,顧明琴就看見杜少航和江捕快站在門口,說著些什麽,杜少航眉頭緊皺、形容急切,似乎在懇求著什麽;而江捕快卻好像不為所動。


    “明琴……”看見迎麵而來的顧明琴,杜少航仿佛是見了救命稻草一般,匆匆迎過去,近乎懇求地說,“明琴,我求求你了,放了我爹吧,他年老體邁,根本就過不了這樣的日子……明琴,你答應過我,給我爹一個機會的,不是麽?求求你,看著我的麵子上……”


    “杜公子,我跟你說過,杜員外現在是執迷不悟;如果讓他出去,再次勾結東麗,和他們裏應外合,破壞我們的城防計劃,那怎麽辦,你付得起責任嗎?”顧明琴還未開口,江捕快便不耐煩地反問道。


    “我……”杜少航答不上來,他承認,父親是罪有應得;可再壞,他也是自己的親爹不是麽?想到此處,杜少航擰起眉頭,好不矛盾。


    “若是現在把杜員外放出監牢,你覺得後果如何?”


    顧明琴終於開了口,卻是問出如此一句,惹得杜少航蹙起眉頭,不解其意,正待發問之時,顧明琴卻又主動開口—


    “現如今,所有滬城之人都清楚了杜員外的累累罪行,且不提賀大人的死,就是發放毒米麵這一點,就足夠讓所有人恨之入骨。把杜員外從監牢裏放出來,杜公子難道就不怕那些受害者義憤填膺,對他來個抽筋拔骨?”顧明琴反問一句,微微挑眉。


    杜少航先是一愣,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深意,自是無言以對,隻是無奈地哀歎。


    “所以,杜公子,此時此刻,對杜員外來說,最安全的地方恰恰就是這個陰暗潮濕的監牢。”


    聽到這話,杜少航身體微震,不由地抬頭,再度對上顧明琴意味深長的目光,不得不承認,她說得有理。雖然不甘,卻也隻能扼腕歎息,誰讓父親執迷不悟呢?想到這,無奈地搖搖頭。再次抬頭看向顧明琴,懇求道:“能不能讓我進去見他一麵,再勸勸他?”


    對於此問,顧明琴並非衙門中人,不好擅自做主,隻得看向江捕快。


    江捕快似乎不敢苟同,隻是反問杜少航:“杜公子,你這是何苦呢?”


    杜少航並不迴答,隻是低垂著頭,像是個聽訓的學生。


    江捕快見此,和顧明琴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才開口說道:“若是杜公子想去,那就去吧,杜公子,這可是最後一次機會,若杜員外仍是……”


    “江捕快放心,若父親仍然是執迷不悟,死不悔改,杜某自是無話可說,堅決斷絕關係,從此上的城防、衝鋒陷陣,以贖罪過。”杜少航急忙撇清關係,並衝著江捕快深深地鞠了一躬。對方倒也沒有再為難與他,擺了擺手,讓他去了。杜少航自是感激不盡,又行了個禮,轉身離去。不經意間,望向顧明琴,卻發現她滿臉冷漠,對自己沒有絲毫情意,自然又是一陣心酸。咬咬牙,假裝無視,轉身離去。


    可剛走了幾步,杜少航又停下了,想起一事,如鯁在喉,卻不知道該不該問。


    “你們剛才說的,說的那個……祭旗,是是是……是真的嗎?”杜少航小心翼翼地探問。


    沒想到居然是此事,顧明琴和江捕快都有些驚訝,相互對視一眼,江捕快不開口,顧明琴隻能主動把話說出來:“是真是假,不在我們,關鍵是杜員外自己,能不能幡然悔悟、棄暗投明,如果…….”戛然而止,顧明琴並沒把話說出來,好像是故意的,讓杜少航猜測。隻是停頓了片刻,反問他,“若是有朝一日,敵軍發起攻擊,滬城淪陷,到了那一天,你真的希望杜員外苟且活著嗎?”


    顧明琴把話說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反身和江捕快向外走去。


    當杜少航迴過神來,才發現前方二人已經離開,頓時有些悵然若失,不由地長歎一聲。但顧明琴臨走時的那個問題,卻在腦海裏揮之不去。他握了握拳頭,仿佛是下定決心一般,點點頭,返過身,義無反顧的走向監牢深處……


    出了縣衙大牢,顧明琴立馬向江捕快俯身致歉:“明琴剛才擅自做主,還請江捕快見諒。”


    “顧女醫言重了,快快請起,你如此這般,江某人受之不起啊。”江捕快急忙迴了禮,並且虛扶一把,“從今以後,守城之事,還請顧女醫助我一臂之力……”


    “江捕快……”聽了他的請求,顧明琴驚訝萬分。還未開口,對方就已經解釋開來了—


    “賀大人死於非命,守城之事頓時變成了一團亂麻,尤其是那些守城衛士,人人自危。人常道,國不可一日無君,對於一座城池,也是如此。如果在這個時候,不能有人及時出現,代替賀大人主持政務,隻怕過不了多久,就會變成一團散沙。按照資質,杜員外代替政事,自然是無可厚非,可他……”


    說到這,迴頭看了眼旁邊的大牢,江捕快閉上眼睛,輕輕地搖搖頭。隨後又睜開雙眼,看向顧明琴,鄭重其事地說道:“現如今,除了那杜員外,論聲望、論資曆,惟有顧氏,顧女醫而已……”


    “不不不,明琴隻是個女流之輩……”


    “可現在必須有一個人站出來,指揮城門抵禦外敵。顧女醫,你就不要再推辭了。”看著顧明琴,江捕快眸子裏充滿了懇切,希望她能夠答應。


    “江捕快,你誤會了,不是我顧明琴不願意承擔責任,實在是術業有專攻。明琴隻是個醫者,治病救人,是明琴的長項、責任,帶兵打仗,明琴從來沒有經曆過,想要指揮,更是無從談起,沒有任何經曆。以明琴看來,現如今,惟有江捕快你可以擔此重任……”


    “我?”江捕快苦笑地搖搖頭,“一個害死自己的頂頭上司、又差點助紂為虐、和漢賊同流合汙的該死的人,有什麽資格去命令賀大人好不容易整合的萬人大軍?”


    “江捕快此言差矣,在這件事上,江捕快怎能把自己看成杜員外他們的一丘之貉?且不說,江捕快是被人利用、被人蒙蔽、誤上賊船,就衝最後幡然悔悟、在眾人麵前揭露惡人罪行,坦誠自己的過失,隻此一點,就讓人佩服。”顧明琴理所當然地說道,“江捕快,恕我直言,現在那些守城的將士需要的不僅僅是一個有威望的人,做他們的領袖,更重要的是一個能打仗、會打仗、能指揮他們取得勝利的人。而這樣的人,放眼滬城,現在這個時候,惟有江捕快你。”


    顧明琴說著,深深地看著江捕快,目光中寫滿了深意。


    過了一會,顧明琴收迴目光,輕歎一聲,再道:“當然,到了那天,明琴並非什麽也不做。明琴自然會發揮特長,作為軍醫,救死扶傷。除了明琴,顧氏醫館的所有大夫、學徒,任憑調令,其他醫館裏的大夫,明琴也會想辦法說服他們,予以配合,有錢出錢有力出力,齊心協力,抵抗外敵。”


    “太好了,顧女醫,有你這句話,這一次,江某人擊退城外的東麗部隊,更有信心了。顧女醫,請受我一拜。”江捕快說著,興奮不已,急忙對著顧明琴俯身一拜。抬頭看去,顧明琴迴了禮,剛好也站起身來,這時,江捕快禁不住感慨萬千,“若是方兄現在此處,或許就不會如此為難了。”


    乍聽得方敏的名字,顧明琴不由地陡然一驚:“方捕快還沒有消息嗎?”


    江捕快瞧了他一眼,搖頭歎息:“沒有,自從賀大人命令他出城籌糧,到現在為止,他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但她一定還在滬城。”


    突聽此話,江捕快震了一下,迴頭看著顧明琴,見她目光灼灼,包含著肯定和坦然,不由地也點了點頭,肯定了她的話。方敏一直是在滬城,這是毋庸置疑的,否則司徒遠的真實身份、杜員外勾結東麗,顧明琴是怎麽知道的。可問題是……“他在哪兒呢?”


    因著這句話,四目相對時,顧明琴又陷入了沉思。是啊,方敏現在何處,為什麽沒有出現?賀孟宇已經死了,即使方敏是烽蓮教徒,在這個滬城,還有誰能把他怎麽樣,他到底在躲避什麽?想到這,顧明琴不由地抬起頭來,四處張望,似乎是在尋找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大小姐,大小姐……”


    就在這時,一個激動的聲音傳入耳膜,循聲望去,隻見一個老人家滿臉興奮地向自己奔來:“忠叔?”


    看見顧忠,顧明琴急忙迎了過去,扶著老人:“忠叔,你怎麽來了,家裏的那些人都撤了?”


    “都撤了,馬捕快帶著去的。”顧忠說到這,湊近顧明琴,壓低了聲音,“據說那些人都是什麽東麗的奸細,馬捕快帶他們走後,好像是找了個地方把他們……”說著,舉起手來,做了個“殺人”的動作。


    顧明琴看是如此,心中驚了一下,迴頭去看那江捕快,對方平靜地點點頭,認可了此事,看來是他的安排。


    “大小姐,趕快迴去吧,自從你入了獄,家裏人都擔心的不得了,怕那些人趁機為難與你。”顧忠說著,打量了一番顧明琴,見她毫發無損,精神也比較正常,遂放了心,但還是關心地問了句,“大小姐,這幾日在監牢裏,你還好吧,他們沒有為難你吧。”


    “我還好,他們的目的是顧家的秘密,我不說,他們自然也不敢將我如何。”顧明琴說著,眉宇間是難得的自信。其實這樣說,也隻不過是安慰顧忠,這一次多虧那司徒遠臨時有事,離開了滬城,否則想要奪權,哪那麽容易啊?隻是不知道東麗那邊發生了什麽不得了的大事,使得司徒遠更進一步之時,卻是非走不可?


    這件事看來是非比尋常,說不定倒可以因為這個,保全滬城。


    自己的心思,顧明琴本沒打算打算顧忠,對她而言,家人永遠是最重要的:“忠叔,我們趕快迴去吧,別讓三叔他們擔心。”


    “哦哦哦,大小姐,快走吧,三老爺就是讓我們來接你的。”顧忠似乎才想起來自己的目的,忙拉著顧明琴,匆匆往迴走。


    趁著這個時間,顧明琴迴頭,向那江捕快微微頷首,聊表謝意,江捕快迴了禮以後,顧明琴便沒有再理會了,隻是隨著顧忠,快步迴家。隻不過,在她的身後,江捕快那道複雜的目光總是如影隨形、揮之不去……


    “沒想到那杜員外居然變成了東麗奸細,真的是知人知麵不知心。”一路上,聽完顧明琴的概述,老人家搖著頭,感慨萬千,難以置信。


    顧明琴並非附和,隻是冷笑:“杜員外說,他如此墮落,都是因為我顧明琴。”


    一聽這話,顧忠皺起眉頭,難以理解:“這和大小姐你有什麽關係啊?”


    “怎麽沒有關係?在他看來,三年前,因為我的退婚,他損失了一大筆,哦,就是我的嫁妝;而現在,又是因為我的拒婚,使得他喪失了吞並我顧氏家業的機會……”


    “豈有此理,真的是豈有此理。大小姐,當初的嫁妝本來就是顧府所有,大小姐退了婚,理所當然物歸原主,再說了,雖然大小姐是因為守孝而退婚,可根本原因也是因為那個杜公子對大小姐大不敬啊,大小姐當年沒有把他們告上公堂,已經是仁至義盡了,現如今,他姓杜的居然顛倒黑白,把責任推到你大小姐的頭上?”


    說著,老人家搖搖頭,仍然無法相信:“還有,顧氏的產業是兩位老爺白手起家,辛辛苦苦的創建起來了,怎麽可能白白送給別人?大小姐現在雖然是顧氏的當家人,可將來有一天,這顧氏醫館還不是二公子繼承家業……”說到這,老人突然閉了嘴,迴頭看著顧明琴,麵色忐忑,“大小姐,我我我……”


    “忠叔,你沒說錯,將來有一天,這顧氏必然是嶽衝的顧氏……”


    “大小姐,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老人著急上火,卻不知如何向顧明琴解釋。到了最後,卻是顧明琴反過來安慰他—


    “忠叔,你別著急,我明白你的意思。當年父親、叔公培養嶽衝,不就希望有一天嶽衝可以繼承家業、把顧氏發揚光大嗎?我也是這個意思。”顧明琴幾乎是苦口婆心,說罷,輕輕地歎口氣,有些疲憊地說道,“說句實話,若不是看著嶽衝年紀太小,難以獨當一麵,我真恨不得現在就把這份家業交給他,而我退出來,好好的休息一下。”


    “大小姐……”顧忠看到顧明琴這番模樣,心生憐惜,想要安慰,卻是詞匯枯竭,說不出口。


    “不過像杜員外這樣,把自己的貪欲說的如此理直氣壯的,我還是第一次見。”想起杜員外在自己麵前的歇斯底裏,顧明琴又是一陣冷笑,“不過好在,那杜少航還算是分得清是非善惡,清楚對錯黑白,今日之事,多虧他。”說到這,顧明琴再度感慨。她知道,杜少航此舉或許僅僅是因為他對自己一廂情願的“愛情”,不過關鍵時刻,可以大義滅親,在顧明琴心裏,還是充滿著對他的感激的。


    “大小姐……”顧忠這時喚了她一聲,喊完之後,卻是猶豫不決,該不該說。


    “你想說什麽?”顧明琴迴頭問他。


    老人家咬著唇,並不開口,仿佛隻是充滿了矛盾。


    看她這般,顧明琴並沒有催促,隻是溫言安慰:“忠叔,你是看著我出生、看著我長大的。在我心裏,你也是我的親人,和叔公、父親、祖父是一樣的。我們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關鍵時刻,就應該開誠布公,有什麽說什麽。忠叔,如果你真的是為了我好,把話說出來,不管對錯,明琴都會洗耳恭聽,而且有必要的話,明琴絕不會告訴他人……”


    抬頭看去,顧明琴一臉誠懇,這讓顧忠非常感動,同時也安了心。思量了一番,便毫不猶豫地開了口:“大小姐,我想說的是那位李姑娘。據我觀察,那位李姑娘可是不一般啊。”


    “李鳳妹?”聽顧忠提起,顧明琴有些奇怪了,“她怎麽了?”


    顧忠左右看看,雖然身旁時不時地有路人經過,可並沒有人特別注意到自己,顧忠安了心,但還是湊近顧明琴,壓低了聲音:“據我這兩天的觀察,這個女人很有可能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我們還不知道的身份,而這個身份,很有可能與敵軍有關……”


    “敵軍?”聽到這個詞,顧明琴一聲驚唿,意識到失態後,她急忙捂住了嘴巴,左右看看,又提醒忠叔,“忠叔,這種事,你可不能亂說啊。”


    “我怎麽是亂說,我是親耳聽見的啊。”顧忠有些急躁,不由地抬高了聲音。眼看著不遠處就是顧府,顧忠知道,若是迴了家,再提此事,多有不便,於是就拉著顧明琴走到一個隱蔽的地方,小心翼翼地開了口。


    “大小姐,三天前,杜員外和那個司捕快把你帶迴縣衙、關入大牢,顧府就被那些所謂的衙役團團包圍,不讓進出,就算是二小姐又哭又鬧、吵著去找你,那也沒用。這時候,李姑娘拿出一個什麽東西,不知是牌子還是玉佩,我也沒看清,交給那些個侍衛,那些人剛開始也不認。可是第二天,杜員外他們再度搜查,李姑娘把那個司捕快拉到一邊,嘀嘀咕咕半天,不知說了些什麽。結果第二天晚上,李姑娘居然大大方方地離開了顧府……”


    “還有這樣的事?”聽了這話,顧明琴吃驚不已。


    “千真萬確,我親眼看見的。”顧忠信誓旦旦。


    “那你有沒有問問她?”


    “問了,李姑娘隻是說,擔心你的情況,問問你的安危;可我覺得,沒這麽簡單。”顧忠說著,輕輕搖頭,顯得鄭重其事。陡然間,老人家想起一事,急忙又說道,“哦對了,我問李姑娘的時候,李姑娘居然還反問我,你和杜公子的關係,杜公子有什麽習慣啊,平日裏在哪個房間……”


    “她真的問過你這些?”顧明琴再三求證,看見老人用力地點點頭,貌似非常肯定。在顧明琴心裏,突然有了一個猜測,隻是不知道是對是錯。於是乎,顧明琴接著又問道,“你的意思是說,昨晚上,李姑娘順利地離開了顧府,那她迴去沒有?”


    “迴去了,就在今天早上,和馬捕快一起迴來的。馬捕快想辦法引開了那些看守的衙役,李姑娘則是告訴我們,你已經出獄,而且很快就可以迴來了……”


    聽完這些話,顧明琴不由地微微頷首,看來自己的猜測十有八九。昨晚上,李鳳妹想辦法離開顧府,就是為了聯絡杜少航,開誠布公,揭露杜員外的罪行。隻不過她離開顧府時拿出來的那個信物到底是什麽,誰給她的?為什麽隻是幾句話,司徒遠便同意她自由出入?她真的和東麗人有關?


    想起這丫頭幾次三番在自己麵前表露出的對東麗人的仇恨,顧明琴又不得不懷疑起自己的猜測了。


    到底是對是錯,事到如今,看來自己還需要再次試探一番。


    “大姐……”


    “明琴……”


    剛迴到家,顧明琴就被家人一擁而上、團團圍住,噓寒問暖著。麵對著家人的關心,顧明琴感動的熱淚盈眶,不斷地點著頭,安慰他們,自己還好,還好……


    “明琴,馬捕快剛才告訴我們,跟在杜員外身邊的那個什麽司捕快是東麗奸細,這是真的嗎?”看見侄女安然無恙,顧家棟也就放了心,開始迴歸正題。


    顧明琴點點頭,非常肯定地說道:“不錯,此人是個東麗,雙姓司徒,他在我麵前已經承認了。”


    “原來如此,怪不得。”顧家棟微微頷首,若有所思,“那他們說的顧府的秘密……”


    “或許應該是這個。”顧明琴說著,從衣服裏掏出細心保存的那枚銀器。


    “真的是它?”看見此物,顧忠一聲驚唿,忘了尊卑,直接拿過那枚銀器,左看右看,看得非常仔細,看著看著,眼睛發亮,“是它,就是它,肯定是那個孔洞的鑰匙。三老爺,你也看看。”說著話,顧忠也把東西遞到了顧家棟的麵前。


    顧家棟細細一看,連連點頭:“不錯,和那個孔洞的形狀一模一樣,自然是那裏的鑰匙。隻是……”抬頭看著侄女,顧家棟不解地問道,“顧家的這個秘密,被叔父藏了又藏,到底是什麽?”


    此時,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自己,讓顧明琴禁不住有些緊張。她低下頭去,強作鎮定,拿過那枚銀器,把玩了一會,觀察了一會,到了,卻仍然是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不論是父親,還是叔公,在世之時,從來沒有說起過;如果想知道這個秘密,唯一的辦法就是打開它。”


    此話一出,在場的顧家人自然是躍躍欲試,尤其是那顧家棟:“依我看,趁現在顧家並無外人,我們就趕快打開密室,看看父親、大哥他們這些年來,守護的到底是什麽秘密。”


    顧明琴抬起頭,三叔臉上的興奮和期待似乎能夠感染人,此時此刻,顧忠、顧明音也是這般表情,都滿懷期待的想看看,顧家兩代人守護的秘密到底是什麽。其實,在顧明琴心裏,也是有所期待,隻是同時還有些許不安,真的可以打開嗎?畢竟現在在這個家裏,還有一個不穩定因素。


    “大姐,或許現在不是時候。”


    就在顧明琴不知如何表述心中的不安之時,一個輕輕的聲音忽然響起,是顧嶽衝的聲音。當顧明琴抬頭望去時,卻見顧嶽衝眉頭輕擰、望向自己,似乎是心中矛盾。四目相對時,他很快低下頭去,從口袋裏抽出一封信,小心翼翼地遞了過來,在這個過程中,少年人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一般,怎麽也沒有抬頭。


    “信?誰給你的?”顧明琴並沒有馬上接過。


    “大姐看了就知道。”顧嶽衝終於抬起頭來,望向顧明琴,眸子裏寫滿希望,希望她可以相信自己。


    顧明琴猶豫片刻,從他手裏接過了那封信,並沒有獨享,而是攤開,展現在眾人麵前。隻是看了一眼,所有人頓時臉色大變。心很短,十幾個字,一眼就可以看過去,但上麵的內容,卻可以讓人毛骨悚然,隻見上麵寫著—


    “貴府裏的秘密,萬萬不可打開,否則,城必亡。”


    “這這這……”顧忠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不由地瞪大了雙眼,望向顧明琴,“這是真的?”


    顧家棟雖未開口,但和顧忠一樣,也是看向顧明琴,顏色凜然。


    “我也不知道。”顧明琴茫然地搖頭,不知是恐懼還是為何,身體不受控製的發起抖來。猛地迴頭,看向弟弟嶽衝,“這封信,你們是從哪裏得到的?”


    顧嶽衝愣了一下,不敢猶豫,隻是急忙迴答道:“今天早上我去書房,剛一打開醫書,這封信就掉在地上了。”


    站在他身邊的顧嶽峰也急忙點頭附和:“當時我也在,我也看見了……”


    “這麽重要的東西,為什麽現在才拿出來?”顧家棟一聽,自然是非常氣憤,不由地斥責兒子。


    顧嶽峰害怕父親,勾著頭,不敢作答。


    眼看著顧家棟非常氣憤,還要訓斥兒子,顧明琴急忙站出來打圓場:“三叔不要生氣,我相信嶽衝和嶽峰也不是故意的。當時家裏到處都是監視的衙役們,雖然不一定都是所謂的東麗奸細,可到底是衙門中人,讓他們發現了,也不是一件好事。嶽峰和嶽衝沒有馬上把事情說出來,應該也是有這方麵的考慮。三叔就不要太過責備了,兩位弟弟也是為了這個家。”


    顧明琴這般說了,顧家棟也不好得理不饒人,訓斥兒子,隻是瞪了他一眼,以示警告。迴過頭來,再次詢問顧明琴:“這封信到底是誰寫的,他說這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我不知道,這樣的筆跡,我從來沒見過。”


    “那現在該怎麽辦,密室裏的東西不看了?”顧忠迴頭看著顧明琴,等她拿個主意。


    顧明琴誰也不看,隻是目光銳利,緊盯著桌子上的那封信,一遍又一遍默念著信上的內容,雙手握拳,眼睛一眨也不眨,好像是要把信紙看穿。過了好久,顧明琴終於抬起頭來,深吸一口氣,環視一周,斬釘截鐵地說道:“叔公的房間關門落閂,從今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進入。”


    “明琴……”顧家棟眉頭擰起,望著顧明琴,心有不甘。


    “三叔,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其實我和你一樣,也非常想了解這個秘密,非常想知道顧家到底有什麽不為人知,值得東麗人覬覦;隻是好奇歸好奇,可我怕,萬一……”


    “你敢肯定,這封信上寫的真的是真的嗎?”


    顧明琴搖搖頭:“我不能肯定這封信是真是假,更不知道寫這封信的是敵是友,但上麵的內容,我卻不能不在乎,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尤其是現在這個時候,敵軍兵臨城下,亡我之心不死,如果這個時候,打開不祥之物,豈不是自取滅亡?三叔,難道你真的願意眼睜睜地看著整個滬城為了顧家所謂的秘密毀於一旦嗎?”


    顧明琴說罷,蹙眉望向顧家棟,神情充滿了希望,希望他可以理解。


    顧明琴所言,顧家棟當然明白,當然理解。隻是不甘心。這麽多年來,作為顧家的子弟,對於顧家的一切,自己幾乎是一無所知。別的也就罷了,而現在,因為這個秘密,顧家差點家破人亡,讓自己卻不知道,根源是什麽。簡而言之,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或許還不知為何而死。


    思及於此,顧家棟鬱悶不已,禁不住在屋子裏踱起步來。


    顧家棟的心思,顧明琴一目了然,也不點破,隻是溫言勸道:“這封信到底為何意,暫且不論;家裏的秘密到底是什麽,我們也暫且不要去管。三叔,你想想,東麗人奸詐狡猾,如果此時我們貿然打開密室,他們會不會來個黃雀在後……”


    聽了這話,顧家棟渾身一震,慢慢地迴頭,重新看向顧明琴。


    而此時,顧忠顯然是明白了顧明琴的顧慮,平靜地點點頭:“大小姐說的是,東麗奸細那麽厲害,若真的覬覦我顧府的秘密,必然是潛藏附近、伺機而動,此時打開密室,無異於替別人作嫁衣裳。說不定我們還沒看清楚裏麵到底是什麽呢,已經被人一舉搶走。到了那時,我們如何對得起兩位老爺的在天之靈?”


    “三老爺,依我看,現在的首要任務是將周圍的敵軍趕出滬城。唯有如此,這顧府的秘密才是真真正正屬於我們的。”顧忠苦口婆心,勸說顧家棟。


    顧明琴也點點頭,附和道:“忠叔說得對。三叔,隻要滬城安然無恙,顧家就可以保全。到那時,家裏的秘密,我們才可以隨手打開。”


    顧家棟雖然對家裏的秘密充滿了好奇,但也不得不承認,顧明琴說得有理,畢竟人生在世,有國才有家啊。想到這,自然為滬城的安危擔心,長歎一口氣,感慨般地說道:“賀大人已死,杜員外又靠不住,現如今,滬城群龍無首、內憂外患,再這麽下去,恐怕真的難保啊。”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感慨萬千,卻又是焦慮不安,一時間,隻是圍在一起唉聲歎氣,無人開口。


    “賀大人雖然死於非命,可他在世之時,為了禦敵,修築城防,購買兵器,訓練士兵,安排的井井有條。而且前不久的一場勝仗,雖然有所死亡,卻也是鼓舞了士氣。再加上杜員外被繩之以法了,大家保家衛國的決心更大了。我覺得就算再次發起攻擊,城裏的士兵應該也可以撐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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