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識那個刺客。”陳思婉仿佛是非常急切,衝口而出。


    “你認識他?”


    陳思婉重重地點點頭:“是那個何衝。”


    “何衝?”


    “昨晚上,我又是徹夜難眠,做了噩夢,父親要殺我,醒來以後,已經是滿頭大汗。睜著眼睛,再也不敢睡覺了。一直到今天早上,才迷迷糊糊地又睡了過去。不知是怎麽迴事,睡著睡著,突然醒來,也說不清為什麽,然後就看見窗外好像是一個人影。我覺得好奇,就下床去看。沒想到剛把頭探出去,一把劍就對著我刺了過來。我嚇了一跳,急忙往迴跑,邊跑邊喊,可不知為什麽,就是沒有人過來幫忙。那個人也從窗外翻了進來,追著我跑。我走到床邊時,一個不小心,跪在地上了。那會,胳膊火辣辣的疼,我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來不及看,隻是舉起枕頭,砸那個人,那個人在我的枕頭上刺了好幾個窟窿。再然後,外麵的人統統跑進來了。可能是看見人多了,刺客也就翻牆逃走了。”


    聽完陳思婉的敘述,方敏馬上提出疑惑:“既然是蒙麵人,你怎麽敢肯定,那個人就是何衝?”


    “他的眼睛。”陳思婉非常肯定地答道。看見方敏質疑的眼神,女子一聲苦笑,“方捕快,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已經三年了,就憑一個蒙麵人,我怎能肯定?方捕快,你有所不知,當年那個何東很早就來到我父親身邊了,對於何衝,我們也是從小在一起,不能再熟悉了。哪怕時隔三年,哪怕在我麵前,他隻露出一雙眼睛,我也可以看的清清楚楚,就是他,一定是他,我不會看錯的。”


    陳思婉顯然是萬分篤定。


    “陳小姐果然是記憶力超群,方某實在是佩服佩服啊。”方敏說著,輕輕地拱拱手,對著陳思婉,頗帶深意。


    “方捕快,你不用這樣,我明白你的意思。在你看來,父親投靠了東麗人,做了漢賊,我也和他一樣。更有甚者,在你們眼裏,我是東麗人派過來的奸細,想要刺探你們的虛實。對此,我沒什麽可說的,我什麽也不會,不知道如何證明自己。我曆經生死,跑迴滬城,不求別的,隻想見一見嶽成哥,沒想到他也不在……”說到此處,陳思婉又開始泣不成聲。哭了一會,她擦幹了眼淚,再度抬起頭來,望著方敏,“事到如今,我沒什麽可說的,你懷疑我,可以抓了我、殺了我,你們自己看著辦吧。”說罷,低下頭去,輕輕地擦拭著眼淚。


    方敏此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女子的眼淚。就比如現在,陳思婉這般梨花帶雨,反而讓方敏有些不知所措。還好,此時,房間裏不是他一個人……迴頭,向顧明琴使了個眼色。


    顧明琴會意,重新在床邊坐下,安撫著陳思婉:“你誤會了,方捕快並非是誤會你,而是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畢竟人命關天,若真的是何衝,我們現在按照你的話,去找他、去抓他,當然是理所當然。可萬一不是……我們現在走了,刺客再來,我們豈不是中了別人調虎離山之計?”


    “你懷疑我說了謊?”陳思婉神情不悅。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覺得就憑一雙眼睛,就那麽肯定一個人,是不是有點太武斷了?你再好好想想,除了那雙眼睛,刺客還有什麽地方讓您覺得熟悉,讓你覺得他就是何衝?”顧明琴再次試探道。


    抬頭看著顧明琴,似乎是在研究,隨後又低下頭,像是認真地思索著,可到了後來,仍然是搖搖頭:“我不知道,隻是覺得那雙眼睛像他……”


    “像他?隻是像他?陳小姐如此說,是不是就意味著,可能根本就不是他?”方敏仿若迫不及待地追問。


    “我不知道,我沒看清,我什麽也不知道……”陳思婉突然拚命地搖頭,不停地重複著類似的話,淚流滿麵,好像是快要崩潰了一般。


    “哎……”方敏還想說點什麽,卻被顧明琴拉住了胳膊,迴頭看去,見顧明琴輕輕搖頭,麵帶懇切。方敏不得不作罷,閉了嘴,麵對著痛哭流涕的陳思婉,暗暗地歎著氣。突然間,陳思婉好像是清醒了,便開始歇斯底裏地大吼—


    “為什麽要這樣,明明是陳錦顯的錯,你們為什麽要報複到我的頭上,我什麽也不知道,你們為什麽要折磨我,為什麽,這究竟是為什麽啊……”說著說著,陳思婉所有的感情在刹那間迸發,撲到床上,嚎啕大哭起來。


    顧明琴站在一旁,看著女子的瘋狂,心裏尤是難過。抬頭看去,方敏站在那裏,好似不知所措。四目相對,方敏哀歎一聲,移開了目光。事到如今,顧明琴能說什麽,能做什麽呢?隻能站在旁邊,默默地看著,默默地陪著。聯想到當初,她越發覺得有些事情對陳思婉不公平。可那又怎麽樣,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唯一的選擇,自己隻能那樣做。


    就在這時,房門被推開了,小桃端著湯碗站在門口,看到這一幕,小丫頭也是不知所措,不明白該不該進。


    顧明琴主動走過去,拿過她手裏的湯碗,聞了聞,味道還不錯。便點點頭說道:“你就站在門口,我喂她吃了藥,睡著了,你再過來看著她。”


    “哦。”小丫頭低低地應了一聲,看模樣,有些不情不願,不過也沒說什麽,向後退出了房間,並輕輕地關上了房門。


    顧明琴端著湯碗,走到床邊時,陳思婉仍舊是哭個不停。顧明琴無法,隻能暫時把湯碗交給方敏,然後扶起陳思婉,一邊為她擦拭著眼淚,一邊勸慰地說道:“好了,不要再哭了,哭多了,傷身體,對你的健康不利。如果將來有一天,嶽成真的迴來了,你就是想看也看不見了。”


    “明琴姐……”顧明琴此話,讓陳思婉仿佛看到了希望,瞬間停住了哭泣,眼睛一眨也不眨,望向她。


    顧明琴無視她的殷殷期待,隻是神色平靜的對她說:“起來吃點東西,喝了安神湯,好好地睡一覺,然後出去走走。別一個人整日窩在床上,容易胡思亂想……”


    “出去走走?”聽到這個詞,陳思婉如同聽了個笑話一般,嗬嗬的冷笑起來,“父親當年勾結東麗人,殘害同胞,在你們看來,我也是一樣的。尤其是那個賀大人,從一開始就把我當成敵國奸細;派這許多人來,與其說是照顧我、伺候我,還不如說是看押我、監視我。這個陳府,雖然是我家,可於我來說,如同監牢無異。在這種情況下,我怎麽可能有自由,怎麽可能出去走走……”


    陳思婉說著,又好像是受了極大地委屈一般,嚶嚶地哭了起來。


    這陳思婉果然聰明,把一切看得透徹。顧明琴抬頭,和方敏互視一眼。


    方敏輕咳一聲,勸道:“陳小姐,我想你是誤會了。其實方某今日前來,除了查看案情,還有就是替賀大人轉告陳小姐,陳小姐沒必要一整天呆在家中,天氣好的時候,可以由人陪同,出門走走,看看風景。”


    “由人陪同?”陳思婉啞然失笑,臉上淚水不斷。


    顧明琴這個時候卻再次勸言:“賀大人也是為你著想啊,你本來就身受重傷,雖然已好了大半,可身體還是非常虛弱的。你這個樣子,若是一個人出門,自然是不安全。有人陪著,萬一有什麽頭疼腦熱、身體發軟,也有人扶一把啊,你說是不是?”


    看著顧明琴,陳思婉半天不開口,仿佛是在印證她說的是真心還是假意。看了半天,顧明琴臉色不變,陳思婉便收迴目光,再度轉向方敏:“方捕快,你說的是真的,我真的可以讓人陪著,在外麵走走……”


    “那是當然,你又不是囚犯,這裏又不是大牢……”方敏脫口而出,話音剛落,便聽見一聲重咳,側目看去,顧明琴正使著眼色。循著她的目光,方敏轉過頭,再次看向陳思婉,發現她臉上的表情有些不自在,聯想到她剛才的“控訴”,馬上改口安慰道,“陳小姐,你別多心,總而言之,現在已經沒事了,你可以像平常那樣,出去走走了。”


    “我的話,賀大人查清楚了?”看著方敏,陳思婉眼裏滿含希望。


    “這個…….”方敏撓著頭,猶豫不決,不知如何作答。


    “既然給你自由,自然是覺得沒有問題了。”適時的,顧明琴開口,替方敏迴答了這問題。抬頭看他,對方微微頷首,倒未有不滿,顧明琴於是接著把話說下去,“賀大人和那個吳天石不同,凡事講究證據。現如今還你自由,必然是肯定了你的身份,也肯定了當初陳錦顯所為,與你無關。你可以和我們一樣,在這個滬城,自由自在的活下去。所以你現在首要的任務是,養好身體,恢複精神,然後幹點什麽,自力更生的活下去。賀大人可以讓人照顧你一時,卻不能照顧你一世,往後的路,還要靠你自己。”


    顧明琴說著,端過湯碗,挖了一勺,遞到了她的嘴邊。


    陳思婉似有些猶豫,看著顧明琴,好像是琢磨了一會,才低下頭來,抿幹勺子裏的湯藥。


    看是如此,顧明琴滿意地點點頭,再次挖了一勺,微笑著遞了上去……


    喝完了安神藥,陳思婉便疲憊的躺了下來,閉上了眼睛。顧明琴則坐在床邊,像是哄孩子一般,輕輕地拍著。不一會,均勻的唿吸聲響起,抬眼看去,陳思婉的確是雙目緊閉,全身放鬆。看樣子是睡著了。顧明琴向方敏使了個眼色,兩個人便躡手躡腳地離開了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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