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情況和趙兄差不多,師父對我有恩,若不是師父,我走不到現在。”平時沉默寡言的羅藝沙,此刻也開了口。看了眼身旁的趙文明,又迴頭看向顧明琴,“其實我之所以留在顧氏,更重要的是因為你,這個滬城惟一的女醫。”


    “我……”顧明琴指著自己,不解其意。但見羅藝沙微微頷首,接著說下去—


    “女醫這個職業,古已有之;但自古以來,除了皇宮,民間少有。因為一個女子,一旦做了女醫,必須放棄好多東西。就衝這一點,也沒有父母願意讓女子嚐試。其實對於我們來說,那些女患,也可以處理妥當。為人看病,無非是四個字,對症下藥。可問題是,男女有別,有些女患在我們麵前常常是羞於啟齒。這樣一來,就很容易造成誤判。因為女患沒有把話說清楚、造成醫者誤判、耽誤病情的比比皆是,每個大夫幾乎都有這樣的經曆。我也有,每當此時,我都是心痛萬分,而現在,大小姐你做了女醫,也讓我們看到了更多的希望。”


    “是啊,顧大小姐,這個女醫,你一定要堅持下去,不能放棄啊。”趙文明也鼓勵她說。


    二人的鼓勵,讓顧明琴頗是感動,不禁用力地點頭:“兩位放心,我顧明琴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不會輕易放棄。明琴做女醫的初衷,正如二位所言,就是簡單的四個字,治病救人。明琴向二位保證,隻要顧氏在,明琴這個女醫就在;而且明琴還會盡己所能,將顧氏發揚光大,以告慰父親、祖父在天之靈。希望二位大夫多多支持。”


    “大小姐放心。”兩人俱是點點頭,露出欣慰之笑。在這之後,趙文明咳了一聲,繼續說下去,“大小姐,我和你說這些,隻是想提醒你,小心馮德明。”


    “小心馮大夫?”顧明琴沒想到,趙文明竟也會說出這樣的話。


    趙文明倒是一臉嚴肅,用力地點頭:“大小姐,你有所不知,其實他馮德明、對於顧氏、對於師父、甚至於對於家梁兄,那感情絕不亞於我們,隻是,隻是……”說到關鍵處,趙文明啞然了,該怎麽說?正猶豫著,卻不想,顧明琴替自己把話說出來了—


    “他隻是瞧不起我。”


    趙文明一愣,抬頭去看,隻見顧明琴望著二人,神色坦然,似乎是非常了解。想想也是,那馮德明在顧氏,明裏暗裏和顧明琴做對,任何人都看得出,他瞧不起顧明琴。


    趙文明哀歎一聲,認命點點頭:“馮兄常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別說是顧小姐你了,就算是他自己的女兒,馮兄也不許她讀書寫字。眼看著女子馬上就要議婚了,到現在為止,仍然是豆大的字不是一籮筐,真不知道將來能不能找個好人家。”說到這,趙文明感慨萬千。


    意識到扯遠了,他又急忙迴歸正題:“當初,老顧叔讓你繼承家業,他反對的最厲害,明知道顧家韋不行,還要支持他。不為別的,就是因為你是個女子。到現在為止,我也想不明白,他對於女子,成見居然如此之深。要知道,他父親死的早,他也是母親一手帶大的啊。”


    說罷,輕輕地搖頭,難以理解。趙文明又抬起頭,看著顧明琴,繼續分析道:“我估摸著,馮德明這次過來挖我們,並不是真的想搞垮顧氏,而是想趁機讓老顧叔出山,逼你退出……”


    “可叔公年紀越來越大,嶽衝又是年紀尚小,無論是誰,都不可能現在接替我,打理醫館啊。”


    趙文明沉思片刻,然後略略點頭:“大小姐說得有理。隻不過還是要小心……”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反正我隻是做好自己的事,他越是瞧不起我,我越是要做得更好,讓他刮目相看,女子也可以行醫。”顧明琴自信滿滿,然後又勸慰二人,“兩位大夫不必擔心,明琴如今已經是心裏有數,待得今日迴去,必然就今日之事,如實相告叔公,詢問他的意思。”


    聽她這麽說,兩人更是連連點頭:“茲事重大,應該讓老顧叔知道。”


    此時,有病人光臨,羅藝沙迴頭看了眼:“是我的病人,我想先告辭了。”


    顧明琴和趙文明紛紛點頭示意。顧明琴見趙文明現在沒有病人,也沒有其他事情,便拿起手裏的醫書,虛心求教:“趙大夫,你幫我看看,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拿過書本,認真地看了一眼,趙文明就根據自己的理解,向顧明琴解釋起來了。


    兩個人正說著,就聽見門口響起“哐哐哐”的敲門聲,顧明琴向外看了一眼,是一個年輕的學徒,便示意趙文明暫停,重新迴到了椅子上:“進來了。”


    那年輕人推門入內,目中無人一般,徑自走到顧明琴麵前,劈頭就問:“顧大小姐,你剛才說的,如果想離開,隨時可以,是不是真的?”


    顧明琴平靜地點點頭:“當然,作為顧氏的掌櫃,對於你們,我自然是一諾千金。”


    “那好,麻煩你提前支付我這個月的工錢,我馬上就走。”


    “是去馮大夫那裏嗎?”


    “是。”年輕人毫不猶豫,斬釘截鐵。


    聽罷,顧明琴還沒來得及言語,旁邊的趙文明就開始義憤填膺:“周凱,他馮德明背叛顧氏,你也要跟著他一起不仁不義嗎?”


    “我又不姓顧,談何背叛?在顧氏,我隻是一個小小的學徒,幹活吃飯,又不是賣身契,為什麽不可以離開?大小姐剛才不是說了麽,良禽擇木而棲。更何況,自從來到了顧氏,都是馮大夫帶著我,手把手教我。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如今師父讓我隨他而去,我有什麽理由拒絕與他?”年輕人梗著脖子,義薄雲天般的說出這話。


    “你……”指著他,趙文明氣的臉色漲紅,不知說什麽好。而就在這時,顧明琴異常平靜的聲音倒使得二人之間的氣氛有所緩和—


    “既然你決定了,那你就去吧。”


    此話一出,不論是趙文明,還是那個年輕人,都是為之一愣,紛紛迴頭,看向顧明琴。此時,顧明琴卻沒有理會,正低著頭,奮筆疾書著什麽。


    不一會,顧明琴放下毛筆,吹了吹紙上的墨跡,然後站起身來,將那張紙遞給年輕人:“去吧,拿著它去賬房,他們看了,自然會提前支付你一個月的月錢。”


    年輕人似乎是有點猶豫,看著顧明琴,一時猜不透是真是假,但見她望著自己,眼露真誠,決定試一試。便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輕輕拿過那張紙,果然……拿過來一看,果然和顧明琴剛才所言如出一轍,頓時長鬆一口氣,抱拳一拜:“多謝大小姐成全。”


    “我不要你謝我,我隻要你記住剛才說的話。”顧明琴看著年輕人,認真地道。


    年輕人卻是皺起眉頭,似乎不解,顯然是忘記了她剛才說了些什麽。


    顧明琴歎了口氣,再次提醒他:“我剛才說過,離開了顧氏,不管是出於什麽原因,決不能做出有違顧氏之事,尤其是不能詆毀顧氏的名譽,否則我有本事讓你在整個滬城待不下去。”


    此話一出,年輕人好像是驚了一下,猛地抬頭,看向顧明琴。


    四目相對,顧明琴微微頷首,接著又說:“你剛才說,你是馮德明的徒弟,既是如此,馮大夫對我是什麽態度,想必你也知曉。這一次,向你們許以承諾,挖我的牆角,根本原因,就是對付我。”側目斜睨,對方的表情非常激動。顧明琴輕輕擺手,不讓他開口,隻是道,“我知道,在你看來,我說出這樣的話,無外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一直以來,在馮德明麵前,我真真切切感受到的隻是他的敵意和輕視,而現在,他又利用自己的聲望,鼓勵你們隨他而去,這不得不讓我浮想聯翩,不得不讓我考慮後路。”


    “我沒有別的要求,隻是希望如果馮大夫真的做什麽有損顧氏之事,還請你不要參與其中。”顧明琴言辭懇切。


    “你是想讓我告密嗎?”


    “這是你自己的事,到時候,你自己選擇。”顧明琴並不逼迫,“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正如你剛才所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馮大夫與你有恩,你去投奔他,我無話可說;但你也別忘了,這三年來,在顧氏,我顧明琴從來沒有虧待過你。”


    年輕人不說話,隻是看著顧明琴,過了好久,才朝著她深深一拜,轉身離去了。


    看年輕人走的義無反顧,顧明琴陷入深深地懊惱,自己到底沒有留下他。不過仔細想想,放他離開,倒也是好事一件。若真如他所說,馮德明對他有恩,把他留在身邊,豈不是養了一個奸細?從這一點來看,這樣的人,走的越早越好。


    “大小姐,你沒事吧?”見顧明琴有些精神不濟,趙文明不由地關心了一句。


    “我沒事。”顧明琴笑笑,不願讓旁人替自己擔心。抬眼看去,門口又陸陸續續的來了病人,便催促趙文明,“趙大夫,有病人來了,可能也有來找你的,你快迴去吧,我這裏已經沒問題了。”


    “那好吧,我先過去了,有什麽事,言語一聲,如果實在不舒服,就迴去休息吧,醫館裏還有我們。”趙文明勸慰道。


    “多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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