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木也是奄奄一息,伏在地上,像一條垂死的狗。


    那侍衛見李崇昭吐血,嚇得當即跪下。


    皇帝猝不及防的看見這一幕,隻覺得心髒險些碎裂。他下意識的快步奔到李崇昭身邊,身上的大氅落在雪地裏。


    場麵立即亂了套,見皇帝動搖,有眼力見的立即去請太醫,還有穿插當場的各宮眼線,也借機會迴宮告密。


    李承汜冷冷的看著這一切,像極了皇帝的細長眼睛裏藏著滿滿的厭惡。


    他冷笑一聲,這麽多年裝出來的恩寵,究竟是幾成真,幾成假,恐怕連他的父皇自己都不知道。


    他閉上了眼睛,隻差一步,確實是可惜了。


    ——


    皇帝看著鼻子裏不斷流血的李崇昭,既惱怒又心疼,嘴上卻還是責怪:“你要是想死朕就賜你鴆酒,沒必要在朕麵前使苦肉計。朕告訴你,你是朕的兒子,哪怕你今日死在這裏,朕也絕不會讓你胡來。”


    李崇昭覺得肺腑俱碎,卻仍然秉著一口氣,他怕這些話此刻不說,便再沒有機會和場合來告訴他的父親。


    他斷斷續洗,嘴裏滿是血:“父皇,我不娶孟妤,既是私心,也是為了母親……”


    皇帝哪裏聽的進去,猩紅了眼朝蘇總管吼道:“人都是死的,太醫呢!傳太醫!”


    他卻竭力抓著皇帝的衣領,讓自己半跪在他麵前,伏首道:“請父親聽兒子一言。”


    皇帝看渾身是血,心中疼痛難忍,愧疚撞擊著他的心髒,為了不再讓他亂動,隻得道:“都這個時候你還想渾說些什麽?”


    李崇昭說一句喘息半句,艱難道:“父親……兒子不記得上次這麽叫父皇是什麽時候了,那時父皇喜歡聽兒子這麽叫,可母親不允,說失了規矩……似乎就是從那時起,父皇在兒子心裏越來越遠,不再是兒子一人的父親了……”


    他說的艱難,皇帝眼睛有些濕潤。


    李崇昭繼續道:“兒子娶了孟妤,能得到孟家的扶持,便能保護皇後母族,能保全自己……可是父皇卻絕不會答應的不是嗎……可兒子沒有別的辦法,兒子沒有退路了……”他換了一口氣,“我要娶自己喜歡的人,是最後的妄想,卻也想告訴父皇,我不願爭,卻也不能不爭……母親一輩子想要的,逼得我不得不與四弟對峙,與父皇對峙……兒子知道父皇的屬意,也知無論如何都沒有退路,故而隻求父皇賜我心上人,黃泉路上再不鐐銬加身……”


    皇帝已經說不出話,李崇昭的血浸在他的身上。他想起了曾經抱在懷裏的小人,想到了繞在膝下頑劣的小童,他也曾全心全意的愛過這個孩子……


    可是等他長大了,一張臉越發像他的母親,每每都會讓他想起自己心上人是怎麽死去的事實。他有愧於老四,他從老四出生起,就為他策劃好了一切。


    這天下,是要留給他最最心愛的四兒子的。


    當初疼愛過的孩子越來越遠,讓他隻會在他的身上算計。


    他甚至為了保護老四,在全天下人麵前裝作疼愛嫡子老二的樣子。隻有這樣,那一杯杯毒藥,一份份算計,才不會伸到老四的身上。


    他想起了李崇昭才六歲的時候,被貴妃在蓮羹裏摻了慢性毒藥,堪堪逃過一劫,可他當時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還好不是老四”……


    他欠這個孩子太多……


    皇帝鼻子發酸,老年人的溫情那一瞬間把他包裹起來,他像一個蠶,被這半輩子的狠辣給侵蝕。


    陸陸續續的禦醫來了,幾個人亂手亂腳的把李崇昭抬到了內室。


    皇帝站在欄杆前,看著那遠處的血汙,出了神。


    有禦醫滿臉是汗的出來,跪在地上道:“陛下,小王爺隻怕……隻怕是不好了……”


    皇帝猛的迴頭,齒縫間蹦出冷意:“什麽叫不好了?”


    禦醫伏首:“天氣酷寒,王爺灌了太多的冷風,且失血嚴重……已經傷了心肺……即便是死裏逃生,陽壽也是極大的損益了……”話罷整個人都在發抖。


    蘇總管站在皇帝身邊,也噤若寒蟬。


    皇帝卻意外的沒有發怒,他平靜吩咐道:“盡你太醫院所能,王爺治不好,太醫院九族都得陪葬。”


    禦醫整個人癱軟在地。


    蘇總管示意侍衛把人拉走,皇帝失了神。


    偌大的屋子裏,人來人往。有好事的妃嬪一批一批的來探望,卻沒進門便被趕了出去。


    蘇總管有些小心的看向皇帝:“陛下,都一天了,您歇歇也是好的。”


    皇帝沒有看他。那張因為吃藥多年而虛胖的臉上不知道是什麽表情,滿是陰鬱。


    卻有內侍來報:“陛下,王爺的貼身小廝怎麽處置?如今人在雪地裏已經僵了。”


    蘇總管啐了一聲:“沒眼力見的東西,拉去亂葬崗不就得了,這種小事也拿來汙陛下的耳朵。”


    內侍連忙退了下去。


    皇帝卻像是想起了什麽一般,道:“人醒了嗎?”


    蘇總管忙道:“禦醫催了兩副藥,已經恢複了神智。”


    皇帝歎了口氣:“朕去看看他。”


    撩開簾子,滿室都是仆役和苦澀的藥味。


    他煩躁的揮了揮手,蘇總管便知趣的將人都遣退了。


    榻上的李崇昭滿身的血漬都由下人清洗幹淨了,如今一張臉上不見清俊,隻有如同死人一樣的蒼白。


    皇帝不知怎麽便說了一句:“你長得不像朕。”


    李崇昭費力道:“兒臣……長得像皇後……”


    皇帝聽出他話中的疏離和掩藏不住的將死之意,便沒有來的心疼:“朕不是不知道,皇後臥病在床,你以為這消息由幾個下人便能瞞得住?”


    他偏過頭:“母親有我陪著,她不會孤單的……”


    皇帝冷冷一笑:“你想死朕卻不成全你。”話罷搖搖頭,“老二啊老二,你今日冒死觸怒朕,又在朕麵前表露一番死意,便真的以為,朕會迴心轉意嗎?”


    李崇昭的臉色更加蒼白,連指骨都緊緊攥起。


    皇帝卻說出這世界最冷漠的話:“朕與你有父子之情,卻更是君臣。你向來都是個聰明的孩子,既然從頭到尾都明白的徹底,那朕也不會逼你上絕路。朕會為你與孟氏賜婚,前提是收了孟家的權,抹了他世代繼承的丞相之位。如此,你能有自保之力,從此做個安分守己的,百年之後,朕會為你找好退路,富貴一生。”


    李崇昭心中波動翻滾,卻不得不笑:“陛下這是在為四弟安排前程,兒臣不敢不從。”


    皇帝卻不再看他:“你不得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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