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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計的老板娘是這家狗肉鋪子裏讓人賞心悅目的存在,雖然到了現在方解也不知道這個標誌且彪悍的少婦叫什麽名字。方解不止一次見過這個看似婉約實則火辣的少婦用鍋底將蘇屠狗扇倒在地,讓他不由自主的想起前世時候熱播的某部國產動畫片。


    而一向以豪邁示人的老板娘今天也不知道是怎麽了,對方解說話的語氣竟然溫柔的好像變了個人。方解趁著老板娘端上來狗肉燉鍋的時候摸了一把她的手,老板娘居然沒有破口大罵而是嫵媚一笑然後輕盈轉身而去。


    這一笑讓方解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立刻做出防禦的姿勢卻沒等來老板娘砸過來的算盤。


    話說方解被老板娘砸過不止一次了,雖然每次他都能輕易接住。


    在雲計後麵廚房裏,老板娘撩開簾子的一道縫隙看著吃得酣暢淋漓的方解,眉頭微皺,喃喃的說了一句這是個不錯的孩子。


    正在揮舞著一柄巨大菜刀剁肉的蘇屠狗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搖了搖頭說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難道前半輩子管的閑事還不夠多?本本分分做咱們的生意比什麽都強,樊固城雖然小雖然偏僻雖然冷的撒尿都能凍住,但好歹是個安生踏實的地方不是?


    “撒尿凍住是因為力道不足。”


    老板娘冷哼一聲。


    沉默了片刻,蘇屠狗猶豫了一下說道:“今天的酒錢不收,算是咱們對得起他了。”


    老板娘罵了一句,蘇屠狗卻沒聽清罵的是什麽。


    他搖了搖頭,低頭繼續剁肉。


    老板娘轉身從櫥櫃裏取出一壺已經存了十年的梨花釀,用碎花藍布圍裙將上麵的塵土擦了擦轉身往外走。蘇屠狗一把拉住她,麵露不喜:“這壺酒不是給他的。”


    老板娘看著蘇屠狗,出奇的沒有甩開他的手臂:“這壺酒已經存了十年,你說過一直存到他來為止。連你這嗜酒如命的性子都能忍得住沒偷喝一口,我知道這壺酒在你心裏的分量有多重。”


    她停頓了一下,語氣有些傷感的問:“重得過一個將死之人?”


    蘇屠狗表情明顯的僵硬了一下,緩緩的鬆開手:“不知道他會不會來……算了,咱們再存一壺就是了,說不定再一個十年也未必見得到他。”


    老板娘一笑,嫵媚頓生。


    她踮起腳在蘇屠狗的臉上親了一下,轉身出了廚房。蘇屠狗揉了揉自己被親過的地方,傻傻的笑了笑。高高舉起菜刀,渾身上下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氣似的。


    外麵傳來方解和老板娘開玩笑的話語,蘇屠狗側耳聽了聽隨即歎了口氣:“確實是個不錯的孩子……可惜了。”


    “十年陳釀?”


    簾子外麵方解的聲音有些發顫:“別打算隨便拿一壺酒就號稱十年陳釀,然後把我欠了你的酒錢一鼓作氣都騙迴去……少來這套,**對我也不好使!”


    “什麽?不收錢?那你不早說!”


    “哎呀呀……這酒真不錯,粘稠的都能拉出絲來了,真存了十年?你可別告訴是勾芡的啊?”


    緊跟著蘇屠狗聽到一聲慘唿,他知道老婆杜紅線肯定是又在發飆了。想起這十年來兩個人的生活,蘇屠狗忍不住一陣唏噓。


    放下菜刀,他蹲下來點上煙鬥。


    也不知道是在心疼那壺酒,還是想起了什麽值得緬懷的事。


    ……


    ……


    一個人吃狗肉燉鍋確實有些無聊,方解是個喜歡熱鬧的人,不過他又有些慶幸,幸好今天是一個人來的,不然這一壺十年的梨花釀怎麽可能被他獨吞?想起付寶寶和李敢當那些家夥的嘴臉,他將酒壺又往身邊拉了拉。


    很小家子氣。


    十年梨花釀的威力不容小覷,本來酒量就不怎麽出彩的方解喝了兩杯之後就已經微醉。感覺身體裏漸漸的暖和起來,他索性將皮袍脫了放在一邊的椅子上。這酒的威力在初喝下去的時候並不明顯,但幾分鍾之後開始在他腦子裏發威。


    漸漸的,他的頭變的越來越沉。


    就在他猶豫著能不能再喝一杯的時候,放在一邊椅子上的衣服被人拿開。一個人在那把椅子上坐下來,靜靜的看著他。


    醉眼朦朧的方解轉過身看了一眼,本以為是來了熟人卻發現麵前這個人他不認識。


    可隻一刹那,方解猛的坐直了身子。


    他瞪大了眼睛看著身邊坐著的人,滿臉的不可思議:“怎麽會是你?”


    那男子一襲青衫,洗的有些發白。


    方解沒聽到門響所以根本就不知道這個男子是什麽時候進來的,看著那張幹淨但又帶著些滄桑的臉,他竟是如前世初見女友家長的時候,渾身的不自在。他下意識的向後退了退椅子,試圖站起來。


    “請我喝一杯?”


    青衫男子笑了笑,指了指方解麵前的梨花釀:“從外麵經過的時候就聞到了這酒香,忍不住進門來瞧瞧什麽樣的人在喝這樣的好酒。我記得這酒十年前我喝過一次,年份沒有你喝的這一壺久遠,但也是極好的。”


    “你是個酒鬼”


    方解被自己說出來的這句話嚇了一跳,他確實沒有這個意思。可也不知道為什麽,在這個男人麵前他竟然這樣的局促不安,竟然這樣的緊張害怕,竟然這樣的不知所措。偷西瓜的時候被人抓住,他也沒這樣慌亂過。再甚一些,偷看孫寡婦洗澡被發現也沒這樣慌亂過。


    青衫男子聽到這句話微微一怔,隨即哈哈笑了起來。


    “很多年沒人說我是個酒鬼了,以前在長安城的時候倒是經常被人這樣罵。”


    他似乎是迴憶起了什麽,嘴角勾起一抹迷人的弧度:“不過那個老家夥罵我酒鬼,是因為整個長安城隻有我和他搶酒喝。也不知道十年不見,他的好酒是不是還藏在書架第二排的《道德經》後麵。”


    方解沒聽懂這句話,一點兒都不懂。


    “你很小氣”


    青衫男子看了看那壺酒,忍不住自己伸手過去將酒壺拿起來,沒有用杯子,而是一口氣喝下去大半壺。


    就在這個時候,蘇屠狗和老板娘杜紅線從廚房裏衝了出來,兩個人的臉色都激動到了極致,甚至都在顫抖。蘇屠狗手裏的煙鬥吧嗒一聲掉在了地上濺起一團火星,而杜紅線手裏的抹布掉下去的時候,又將火星蓋住。


    滿臉胡子的蘇屠狗想往前走,卻又沒敢,最終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就好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而杜紅線則一邊扇著蘇屠狗後腦一邊說不許哭不許哭,她自己卻哭成了個淚人。


    青衫男子對他們兩個笑了笑,如吹化了冰雪的春風。方解不由自主的怔住,他從來沒見過一個人的笑容這樣明朗,這樣幹淨透徹。笑容就是笑容,沒有一點別的意味。


    “聞到酒味就知道是你們兩個,不能不進來。”


    他說。


    擺手阻止蘇屠狗和杜紅線說什麽,他指了指方解說道:“我先和他說幾句話,喝了他半壺梨花釀總不能白占了便宜。你們先坐下等我一會兒,稍後我有件事請你們兩個幫忙。”


    蘇屠狗和杜紅線使勁點頭,立刻在一邊的椅子上坐下來,兩隻手放在膝蓋上,就好像兩個在認真聽課的小學生。


    “可是……那酒是為您存了十年的。”


    杜紅線忽然想起來,看著已經半醉的方解說道:“是他占了便宜才對。”


    “酒你已經送給了他,那麽便是他的。我還能有幸喝到,自然是我占了便宜。”


    青衫男子笑著溫和的說道:“既然得了人家好處,還是要還一分人情。”


    蘇屠狗和杜紅線都傻了,心說這個小家夥怎麽有如此逆天的運氣?整個大隋,乃至整個天下有誰能這麽輕易簡單的得到他一分人情?


    “這個家夥,運氣真他娘的太好了!”


    杜紅線忍不住笑罵了一句,看著那有些不知所措的少年郎,眸子裏都是釋然。


    “什麽情況?”


    方解訥訥的問了一句,然後身子一歪倒了下去:“黑心老板娘,這他娘的哪裏是酒……分明是**。”


    撲通一聲,少年郎摔倒在地,唿唿大睡。


    那自然不是**,但也不是純粹的酒。


    加了三味天下難尋的藥材配置的梨花釀,又豈是他這個凡夫俗子能承受的住的?


    青衫男子俯身將方解扶起來,緩緩揭開方解的衣服,看著方解練出了六塊腹肌的腹部,沉默了一會兒緩緩搖頭。


    “不知道救你,是對是錯……罷了,也算是你我的緣分。”


    ……


    ……


    方解的家中


    書房


    蜷縮在書架後麵的被子裏,邋遢落魄的大犬忽然一翻身坐起來,看向房梁上那個發呆的紅裙女子問:“今天是他十五歲的生日。”


    紅裙女子沐小腰的肩膀微不可查的顫抖了一下,然後鄭重認真的點了點頭:“是啊……過的可真快,一轉眼十五年過去了。離開那裏的時候我才十二歲,現在已經人老珠黃。”


    大犬沒沒理會她的感慨,而是將身邊的劍匣拿了起來往房梁上拋了出去:“十五年前的今天,主人在書房裏跟我交待了一件事。我知道你好奇主人跟我說了什麽,就好像我好奇主人跟你說了什麽一樣。這劍匣裏是主人交待我的事,反正今天他迴來我就要說,索性先給你看看。”


    沐小腰沒看,而是把劍匣又拋了迴來。


    她將自己的衣衫扯了扯,露出一大片白皙水嫩的肌膚。從懷裏貼身處取出一個錦囊,提在手裏晃了晃:“這是主人對我交待的事。”


    大犬看著手裏的劍匣,又看了看沐小腰手裏的錦囊。


    “對他不公平。”


    他說。


    沐小腰一怔,坐直了身子盯著大犬:“你私自開了劍匣?”


    大犬白了沐小腰一眼:“我就不信你沒看那錦囊!”


    “告訴他,然後帶他迴去?”


    沐小腰問。


    “去他媽的吧!”


    大犬忽然將劍匣丟進火爐裏,身子劇烈的顫抖起來。沐小腰看得出來,他是在害怕。而她也在害怕,很害怕。


    “你我會死”


    她說。


    “死就死吧!”


    大犬顫抖著說道:“十五年,老子不忍心了!”


    “我也是”


    沐小腰笑了笑,將錦囊也拋進了火爐裏。


    “就讓他這麽平平淡淡安安靜靜的活著吧,就算不能修煉又能如何?做個普通人,很好。”


    “將來他會考進演武院,做一個文吏。”


    大犬說。


    “運氣好的話,會留在演武院做些雜事。”


    沐小腰說。


    “三五年之後,或許會調入朝廷,進禮部,戶部,又或是別的衙門做官。”


    大犬說。


    “再過幾年,憑著他的頭腦一定會上位。”


    沐小腰說。


    “何必非要修煉?十年之後,他依然是人上人。”


    而此時,他們兩個嘴裏所說的可憐人。正躺在雲計狗肉鋪後堂杜紅線的床上唿唿大睡,絲毫也不知道自己剛才經曆過一場大兇險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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