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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衫男子站在窗口,沒有去看紅袖樓裏那個布置華麗的舞台上令人目眩的舞姿,他看著窗外,似乎天際有什麽東西吸引著他的主意。冷風從開著的窗戶外麵卷起來,吹動他身上洗的稍微發白的青衫。


    或許是因為風太冷了些,坐在椅子上的息大娘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隻有她自己知道,其實風再烈也不會讓她覺著冷。她冷,是因為這個青衫男子剛才說的話。他說他要去大雪山,是這句話讓她覺著骨子裏都在發冷。是那種無可抵抗的寒冷,冷進了骨髓,冷進了心裏。


    “必須去?”


    她問。


    息大娘一點也不老,雖然眼角上有些細細的魚尾紋,但她的麵容依然精致,尤其是她的眉和眼最美,美到了極致。眉如垂柳葉,眼如一泓水。毫無疑問,如果她現在想找個男人嫁了,想要娶她的男人可以排隊到樊固城外去。


    方解雖然是紅袖樓的房東,但他卻隻見過一次息大娘。


    隻這一次,方解就很難忘記息大娘的眉眼。


    不是他好色,而是這眉眼確實太美了些。


    息大娘的名字就叫做息畫眉,但她的眉不是畫出來的。天生這樣一雙讓人過目不忘的眉,天生一雙讓人過目不忘的眼。眉眼間渾然天成一種淡淡的媚意,不濃烈,不做作。自她還是少女的時候,也不知道迷倒了多少男子。有多少男子願意為她傾家蕩產,又有多少男子願意為她淡看生死。


    但她卻迷上了他。


    她命格裏的克星。


    “芯兒還好?”


    他沒有迴答息畫眉的問題,而是問了一個問題。


    “很好……難得你還能想起她。”


    息畫眉看著他的背影說道:“十年前你將芯兒丟給我便一走了之,十年不知生死。這十年來,芯兒不止一次問過我你在何處。這兩年來問的才漸漸少了,或是她信了我給她的答案。但你的心怎麽就這麽狠?為了你心裏那偏執的念頭,竟是連她也不顧了?”


    “你對她如何說的?”


    青衫男子依然沒有迴答息畫眉的問題。


    “我說你死了。”


    息畫眉咬著嘴唇說道。


    “也好。”


    青衫男子轉過身,笑了笑:“讓她以為我已經死了,心裏便沒了牽掛惦念,這樣對她來說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再過十年,或許她就會徹底忘記了我。心裏沒了我,她的日子便能多幾分開心快活。我給她的記憶,似乎沒有一件是應該記住值得記住的。”


    “必須要去。”


    他突然迴答了她第一個問題。


    青衫男子再次將視線看向灰蒙蒙的蒼穹,眼神平淡卻藏著一股火一般的鬥誌:“這個世界裏滿眼都是順從和卑微,總得有個人去嚐試做些什麽。有人製定了規則,漸漸的人們也習慣了這個規則,從而理所當然的卑躬屈膝……漸漸的忘了自己是個人。”


    “人,一撇一捺,當頂天立地。”


    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我的心不狠。”


    他迴答了她第二個問題:“如果我的心再狠一些,十年前就不會放那個人走。如果他不走,這世界也就不會有這麽多不公。如果我再狠一些,就不該珍惜自己的殘命而猶豫不決,以至於讓他的徒子徒孫帶著他遠遁迴去。我用了十年休養傷勢,他也用了十年……但是你知道,他有諸多靈丹妙藥,所以恢複的應該比我快一些,再不去,我更沒有機會。”


    “既然你明知道,為什麽不能等到有絕對的把握再去?”


    息畫眉聲音極尖銳的喊了出來,胸口的起伏越發的劇烈起來。


    “再者……你就不怕引起一場浩劫?”


    聽到這句話,青衫男子顯然怔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語氣平淡:“浩劫早晚都會來,與其等到無法抗衡的時候來,倒是不如早點來的好,最起碼,人們會有些許的機會活下來。”


    “先生不會同意你去的。”


    息畫眉想到了最後一個阻止他的理由。


    “你錯了。”


    青衫男子迴身,看著息畫眉溫和道:“你不了解先生,若我不去……早晚他也會去,等到先生不得不去的時候,浩劫才是真的將至。你知道他身處那個位置,總會有諸多不便。所以,先生不會反對我去。”


    “他難道會眼睜睜的看著你去送死?”


    “不會”


    青衫男子輕聲道:“先生會為我燒一炷香,灑一捧紙錢。”


    沉默


    兩個人都陷入沉默。


    或許是為了打破這惱人的沉默,青衫男子有些好奇的問:“剛才坐在下麵看舞的有個少年郎,穿一身黑衣,被幾個邊軍士兵拉走的那個……你可認識?”


    “認識……他叫方解,這個樓子的主人,紅袖招的房東。”


    “小小年紀,倒是讓人刮目相看。”


    “他很會賺錢。”


    “他快死了。”


    青衫男子喝了一口茶,在說一件和他毫無關係的事。隻是那個小家夥讓他有些好奇,而那個小家夥身體裏的東西又讓他厭惡。那般狠毒的手段,也隻有他看得出來,也隻有那個人用的出來。


    “死就死吧。”


    息畫眉的心思根本就沒在這個問題上,而且在她看來,那個少年郎雖然不討厭,但生死和她又有什麽關係?


    ……


    ……


    從地牢裏走出來,方解深深的吸了一口外麵清冷的空氣。地牢裏潮濕發黴的氣味讓人不舒服,裏麵的陰暗和寒冷更讓人不舒服。在裏麵的時間久了,心裏都好像堵了什麽東西似的。


    那個叫完顏離妖的北遼人是個聰明的家夥,而且方解看得出來,這個人在北遼族的地位絕對不會低,其他的北遼人雖然刻意裝作淡然,但眼神裏對完顏離妖的尊敬是掩飾不住的。


    不知道那到底是個多淒苦寒冷的地方。


    方解想到完顏離妖說十萬大山之冷的那些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他緊了緊身上的皮袍,心裏懊惱的想著,若是自己能練功的話,就能和沐小腰大犬那樣無視嚴寒。樊固城的冬天已經冷的出奇,但沐小腰依然隻穿了一件單薄的長裙。至於大犬……那個家夥雖然穿了見翻毛的皮袍,但裏麵根本就沒穿內衣……


    走出地牢大院的時候,方解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如果這次的事情解決了的話,那麽自己的軍功加起來就攢夠了。隻要李孝宗給自己開一封推薦信送到兵部去,就能參加演武院的考試。如果能順利考進演武院的話,結業之後最不濟也是一個校尉。而自己這樣雖然常年累月不曾間斷的練武,但因為不能修煉在軍中也不會得到重用。


    可是……演武院,畢竟重的是武。


    當然,如果在其他方麵表現足夠好,說不得能留在演武院任一個小吏。在算學和樂曲方麵,方解還是有一定自信的。


    隻要能留在大隋演武院裏,那些這麽多年一直在追殺自己的人就算吃了雄心豹子膽,難道還敢跑去長安惹事?就算他們敢進長安城,難道還敢在演武院裏惹事?


    一想到自己的前途格外的光明,方解的心裏也暢快了不少。


    心情好,他就想去雲計狗肉吃燉鍋。


    他是樊固城裏最特殊的那個,所以八百邊軍全都集結起來備戰,而他卻能無所事事的在大街上閑逛,找不到人陪著自己一起去,他隻好勉為其難的去獨吞一鍋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狗肉燉鍋。


    方解走到雲計的時候,蘇屠狗正在屠狗。


    滿手血腥的剝皮,看到方解走過來蘇屠狗在圍裙上抹了抹手上的血,笑嗬嗬的站起來說道:“方小哥,又來光顧我家生意了。”


    “其實是來看你老婆的。”


    方解恬不知恥的說了一句,然後站在一邊看蘇屠狗剝皮。他發現蘇屠狗這個人雖然老實到可以稱之為懦弱的地步,但殺狗剝皮這種事竟是被他幹出了藝術感。雲計狗肉殺的狗不是家狗,而是狼乳山脈裏的山狗,與狼一般的兇狠。到了冬天狼乳山脈上的獵物少了,山狗經常成群結隊的下山來襲擊農畜。


    獵人們獵了山狗,一般都會送到雲計。


    “快進去吧,外麵冷。”


    木訥的蘇屠狗憨笑著說道。


    “屠狗哥,你每天都在殺狗,會不會做惡夢?”


    方解忽然極認真的問。


    蘇屠狗放下手裏的刀子,沉默了一會兒認真的迴答道:“或是殺的太多了,再惡的山狗便是化作狗鬼也不敢入我的夢,若真是敢入我的夢來,再殺一次就是了。”


    語氣平淡,卻讓方解心裏一震。


    “有道理”


    方解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轉身往雲計裏麵走去。


    “方小哥……”


    蘇屠狗忽然叫住方解,猶豫了一會兒說道:“最近這段日子應該多喝些酒。”


    “為什麽?”


    方解問。


    蘇屠狗訕訕的笑了笑:“天冷。”


    方解伸出一根中指:“你家的酒是不是最近賣的少了?”


    走進雲計的門,方解沒有看到蘇屠狗眼神中的憐憫。蘇屠狗蹲下來繼續剝皮,一邊動手一邊喃喃的自語道:“隻是你沒少在我家吃酒也花了不少銀子,覺著以後要是少了個大主顧有些可惜罷了……也不知道誰這麽狠毒的手段,多喝些酒血脈流通的還能順暢些,不然……”


    ……


    ……


    就在方解在雲計要了一個狗肉燉鍋的時候,樊固城牙將李孝宗的書房裏也來了一個客人。


    這個人穿了一身皮袍,翻毛的帽子遮擋住了頭臉。走進李孝宗書房之後,他才將厚厚的帽子摘下來放在火爐邊上,不多時,那帽子就被烤的冒出來一股一股的白煙。


    這個人身材極瘦,便是臉上也看不到幾分肉。眼眶深陷,顴骨凸出,猴子一樣的臉型,偏偏還留著一撮山羊胡。所以看起來有些滑稽,但李孝宗看到這個人卻不敢笑。他恭恭敬敬的倒上一杯茶遞過去,垂首站在一邊。


    “雖然你是李家旁係還是庶出的子弟……但大將軍對你還是頗多看重。”


    這人接過茶杯掃了李孝宗一眼,恨其不爭的歎了口氣:“所以還要我這麽冷的天跑幾百裏的路來提點你……兵部和大理寺的人在一個半月之前就已經出了長安城,一路上辦了十幾個案子,牙將以上的就殺了四個,還有一個從四品的郎將……這次陛下是真的動了怒,你要好自為之。”


    “你應該知道,陛下最厭惡的就是官員貪墨……尤其是軍方的人貪財,若是查實的話你連一點活路都沒有。別以為你修為不俗,你要知道,這次兵部和大理寺下來的人中最少有三個六品以上的高手,還有一個十年前就破境的符師……”


    “卑職不敢心存僥幸。”


    李孝宗垂著頭,臉色有些發白。


    越過五品為破鏡,六品以上的高手在軍中必然受到重用。他雖然在一年前入破境,但絕擋不住三個破境高手的聯手一擊。更何況,這次下來的人裏麵還有一個最讓人頭疼的符師。


    “聽說之所以你會變得貪財,是因為一個叫方解的?”


    山羊胡啞著嗓子問。


    “是”


    “大將軍聽說,有蒙元帝國的細作潛入了樊固城,試圖收買拉攏樊固邊軍……被牙將李孝宗識破,這件事……大將軍會如實對兵部和大理寺的執法使說。”


    “卑職……”


    李孝宗艱難的咽了口吐沫,滿嘴的苦澀:“卑職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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