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裏的北京簡直空的可怕,萬家燈火從幢幢高樓的窗戶裏透出來,如繁星一般。我和許亦靜驅車行在空蕩蕩的路上,帶著一飯盒的餃子,還有熱鬧之後的一點空虛和疲憊。


    “困了你就睡吧。”我對兩眼發直的許亦靜說。


    “不困。”她扭了扭身子,“總共也沒多遠,剛睡著就得被弄醒,比不睡還難受。”


    “春節假期你有什麽安排?”我問她。


    “沒什麽安排,胡吃悶睡吧。”她好像想起什麽事,忽然來了點精神,“對了,年前接到電話說年後我就能去收房了。”


    “是嗎?那太好了!收完房是不是就該裝修了?”


    “嗯,收完房去逛逛建材家居市場,等三四月份就可以裝修了,然後趁天氣暖和通風散味,估計七八月份我就可以搬家啦!”她伸了伸腰,“老娘自己的產業!安身立命之所在。”


    “七八月份。說起來也快的很,唉。”我浮誇地歎了口氣,“舍不得你啊!”


    “少來這套!”她笑道,“舍不得我,那你跟我一起去住吧。”


    “你別說,也不是不行。我把阜成門這套房子租出去,萬一我找不到工作,我還能靠著租金過日子。到時候我在家給你當個全職太太。你每天迴家我就在門口說‘夫人迴來了,夫人辛苦了,夫人請喝茶’。”


    許亦靜一邊聽一邊擺手,“你可拉倒吧!就憑你的自律性,我估計我每天迴家看到的都是你沒洗臉沒刷牙的在家刷劇看綜藝。”


    “也是。的確是不行。”


    “算你有自知之明。”


    “你說你要是帶個帥哥迴來,我在那蓬頭垢麵的看劇看綜藝,太丟人。然後我還得給你們騰地方,大晚上淒風苦雨的一個人在外麵徘徊,把溫馨浪漫留給你們。”


    “我怎麽覺得這劇情很熟悉?”許亦靜眯起眼睛想了想,“你不覺得這是現在的我嗎?我住著你的房子,然後加班不迴家,把溫馨浪漫留給你和林江南。”


    “去去去,怎麽又繞到林江南身上了。”


    “行行,我不說了。”許亦靜連忙舉起手,示意到此結束,“你倆現在勢頭不錯,我不多廢話,別迴頭惹得你再跟我叛逆了。”


    “我跟你叛逆?我怎麽覺得你在占我便宜?”


    “多疑。”許亦靜把手機拿出來,屏幕上正顯示著一個來電,名字顯示一個字‘弟’。許亦靜接起來,懶懶地喂了一聲。


    她拿著電話,低著頭,麵無表情地聽著對方在說話,靜了好一會兒才聽她說:“你想迴就迴吧,我不迴去了,家裏又沒人。”隨後嗤笑了一聲,“多少錢啊?行,我一會兒轉給你。”說完她就把電話掛了。


    “你弟啊?”我問她。


    她點點頭,打開微信懆作了一筆轉賬,“說在學校呆著沒意思,想迴家,問我借火車票錢。”她哼了一聲,“說是想家了。放屁,我還不知道他,就是想女朋友了。”


    “他有女朋友了?”


    “他都二十多了。”


    “哦,也是,我總記得他才十來歲。”我笑了笑,“跟他女朋友異地啊?”


    “嗯。”許亦靜收起手機,歎口氣,“高中時候的女朋友,這小子還挺長情。不過異地戀我可不看好,兩個人在一起還是要相處。”


    “可以了。畢業都沒分手,不容易。”我說。


    年初一我和許亦靜蓬頭垢麵的在家看電視,年初二我迴我爸媽家,我媽說出嫁的姑娘才初二迴娘家,我這屬於瞎湊熱鬧,然後話題拐到我的個人問題上,然後再拐到林江南的問題上。


    不管我怎麽說我和林江南沒有關係我媽都不信,她絕不相信男女之間存在純友誼,尤其是這種看上去很親近的男女之間。我沒辦法,因為確實我也不太相信,而且明擺著林江南就不是奔著和我做朋友來的。


    可是,可是我能怎麽辦呢?


    我差點就把聖誕節被曹暉搔擾和毆打的事說了出來,但是我不知道,到底是讓她懆心比較好,還是讓她擔心比較好。最終我還是選擇沒有說,於是我們再次不歡而散。怪隻怪我選擇迴家的日子不對,我以後再也不大年初二迴家了!


    除夕過去了,那晚的溫馨和睦、母慈女孝不見了,一切又恢複如常。


    年初三開始,北京的街上又開始熱鬧了一些,大概是人們完成了家庭團圓的任務,開始了屬於自己的假期。許亦靜開始看一檔裝修的綜藝節目,一邊看還一邊做筆記,為年後收房和找家裝公司做準備。


    而與我相伴的隻有豬豬。


    它現在跟我關係十分不錯,可能是因為我很舍得給它吃,它好像又胖了。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林江南,並且辯解道:“貓咪胖一點可愛的。”


    我這邊剛把消息發過去,林江南的視頻通話邀請就發了過來,我小心的瞄了一眼許亦靜,見她正全神貫注的看著電視裏的人砸牆,便抱起豬豬溜迴了我自己的房間。


    我把豬豬的臉懟在攝像頭前,然後按下了接聽。林江南的臉出現在了屏幕上,前置攝像頭角度一言難盡,但幸好他的顏值還算扛得住這般糟踐。


    “嚇我一跳。”林江南一眼看見了豬豬的大臉,下意識的往後閃了一下,而後端詳了片刻道:“也還行,沒有胖的太誇張。”


    “它真能吃。”我說道,“隨時給隨時吃的下。”


    “你別這麽慣著它啊!”


    “沒辦法,貓這種生物生就一副惹人愛憐的樣子,我實在扛不住。”我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指頭去撓豬豬的下巴,豬豬的小唿嚕立刻就打了起來,使勁伸著脖子,享受的不得了。屏幕對麵的林江南嫌棄地看著它賤賤的表情,“它跟我可不是這樣。”


    “你沒我大方唄。”


    “你這是溺愛。”林江南說我。


    “溺愛就溺愛。你說你又不指著它賺錢養家、建設四化,讓它開心點有什麽不好。”


    林江南的臉往屏幕上又貼的更近了一點,豬豬瞥見他唿嚕便停了下來,眯起的眼睛也睜開了。


    “豬!”林江南叫它,話音才落,它站起來就跑了。我大笑著嘲諷林江南作為主人的威嚴蕩然無存,得意著豬豬與我的親密,忽然餘光瞥見小窗裏自己的臉,於是趕忙收斂笑容,調整了一下角度,把手機拿的遠一些。


    “你也胖了一點。”林江南說。


    “大過年的,會不會說話?留神我也走了。”


    “你別跟一隻貓比。”他笑了笑,“你怎麽在家呢?沒出去玩?”


    “太冷了,懶得出去,陪許亦靜在家看裝修節目呢,年後她的房子就要交房了。”


    “房子?許姐姐自己買的?”


    “那可不!你許姐姐多棒啊!”我很驕傲。客廳的電視裏正說著洗手間防水的問題,我往外看了一眼,雖然看不見許亦靜,但也能想像她那副把綜藝節目當講座看的認真神情。


    她肯定也覺得自己棒棒的,對將來的日子滿是憧憬。


    當初許亦靜要買房的時候我還問過她為什麽,那時在我看來,她和邵傑感情穩定,而邵傑是有房的。邵傑的房雖然不大,但是地段比較好,她買的房子卻比較偏遠。如果兩人結婚了,不管是從通勤還是從將來孩子上學的角度考慮,肯定都是邵傑這邊的房子更好。那這就等於她買個房子閑著,那邊出租也不是那麽好出租的,租不上價。


    但許亦靜說,房子是她的底氣,她和邵傑一切都好自然沒問題,萬一有一天不好了,她有房子就有離開的勇氣;房子也是她在北京紮下的根,如果有一天她覺得累了,想逃了,房子可以絆住她,讓她喘息片刻後有再來一次的勇氣。


    她說,那是她為自己買的房,不是為了結婚,更不是為了孩子買的房。


    雖然許亦靜沒有大富大貴豪擲千金,但我特別為她驕傲,那是她實打實自己努力賺出來的房子。我跟她一樣大,反正現在讓我拿出個首付來買房,我是拿不出來的;讓我居安思危去想將來,我也想不了她那麽遠。


    “想什麽呢?”林江南問我。他這一問我才發現我走神了,於是笑道:“想著年後幫許亦靜裝修的事,感覺還挺期待的。”


    “到時有需要我幫忙的盡管說。”


    “好啊,我幫你轉達。”


    我看著屏幕裏的林江南,他也看著我,這對話空下來的間隙忽然讓我感到了一絲不自在。除了我爸媽,我鮮少與人視頻通話,這會兒才發現這種通話方式似乎非親密者不能為也。因為兩個人看著手機臉對臉的講話,這個距離比實際的麵對麵感覺還要近。


    近的我心慌。


    “那個……沒什麽事我先掛了啊。”我匆匆道。話轉的急,來的突然,林江南那邊怔了一下,“怎麽了?”


    “沒事了啊,我陪許亦靜看電視去了。”


    林江南微微側目看我,“真的?怎麽感覺你這麽緊張?”


    “沒有啊。”


    “好吧。”林江南點了點頭,我正準備舉手跟他說再見,他又道:“我明天一早的火車迴北京,給你和許姐姐買了點特產,你明天在家嗎?”


    “明天就迴來?明天不是才初四嗎?”


    “嗯,明天迴去了。”他笑了笑,“我迴來主要是給我外公外婆和父母掃掃墓,我姐有我姐夫那邊的一大家子,我一個人呆著也挺無聊的。”


    一個人。


    是哦,我從小到大一直聽見的都是‘春節是個闔家團圓的日子’,而我一直也是這樣過的春節,就下意識的以為每個人的春節都是闔家團圓的日子,卻忘了這樣簡單的事對有的人來說很難,比如許亦靜;而對有的人是不可能,比如林江南。


    “好啊,我和許亦靜正好也在家沒事做,明天來我家吃飯。”我對他說。


    “嗯,謝謝,那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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