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謙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放了,他也不敢看商憫的臉,就在那傻乎乎地低頭站著。


    商憫道:“坐。”


    男孩這才退了兩步,屁股小心翼翼地挪到了椅子上,然後看了她一眼,忽然想起這小書房居然沒有多餘的椅子,於是趕緊把椅子讓了出來,緊張道:“姐姐先坐。”


    他不等商憫迴話就一溜煙跑到外間又搬來了一把椅子,拘謹地放在書桌旁坐下了。


    “怎麽沒人侍候你?”商憫坐下隨口問。


    “看書時有別人在,我不自在。”商謙抿唇。


    商憫又問:“你在讀什麽書?”


    “《武律》,已經讀了一半了,但是其中有些東西我不明白。”商謙挺直腰杆答得飛快。


    他異常主動地將桌上裝訂成冊的書拿起雙手遞到商憫手裏,接著站在她麵前規規矩矩地垂著腦袋,仿佛正在等待老師提問的小學生。


    商憫低頭隨意瞧了《武律》一眼……然後眼神一頓,又翻開仔細瞧了一眼。


    她不動聲色地將書遞還給商謙,“我不考校你功課。”


    商謙聽她這麽一說立馬大鬆一口氣,動作也不拘謹了,表情也不緊張了,甚至還露出了一個靦腆的笑容。


    “我好幾日沒看見姐姐了,父王說你在忙,你走了之後我功課都是母後在管,說要抽查我書背得怎麽樣……”商謙嘟囔完,趕緊補了一句,“我每日都有在努力背書,沒有絲毫懈怠。”


    商憫:“……”


    才四五歲的小孩,學業就緊張成這樣,這也太恐怖了吧?如此年齡便能識文斷字讀《武律》,看樣子商謙也是天資聰穎。


    但是等等,什麽叫她走了之後功課都是母後在管?商謙以前的功課都是她負責的嗎?


    商憫目光在書房巡視,在書架上看到了一把十分順手的戒尺,她起身把戒尺拿在手中把玩兩下,轉身便看到商謙驚恐地後退一大步,朝她再三保證:“姐姐,謙兒真的有在認真讀書,再也沒有到處跑著玩了!《武律》前半本姐姐可隨意抽查!”


    商憫沉默了。


    難不成這個便宜弟弟以前經常被她打戒尺?


    “我不查你功課。”她又說了一次,頓了頓問,“我以前打你打得很疼嗎?”


    商謙小聲說:“不疼。”他複又道,“比起母後打的,不疼。我知道姐姐打我是我有錯在先,是我從前太浮躁了。”


    商憫不知該說什麽好。小孩子調皮起來確實非常招打,但商謙這是被姐姐和母親混合雙打打過頭了吧?


    “父王打過你嗎?”商憫忍不住問。


    “啊?”商謙不大明白她為什麽這麽問,可還是老老實實道,“姐姐你忘了,我犯錯父王生氣時都是把戒尺交給你,讓你代打……”


    商憫:怪不得這小孩兒一見我跟見了鬼似的!


    “每次我打你的原因,你都記得清楚嗎?”她心思一動,有了主意。


    商謙道:“銘記在心,不敢遺忘。”


    商憫笑吟吟道:“上次我打你是因為什麽?”


    “火、火燒馬棚。”商謙頭一縮,“被打十下戒尺。”


    “上上次呢?”商憫追問。


    “把太監總管鎖在庫房裏半天……被打十五下戒尺。”


    商憫深唿吸,“再之前那次呢?”


    “偷偷騎馬,被馬踹,我養好傷後你打了我三十下戒尺,禁足一月。”商謙委屈道,“這定然不是我一個人的錯,那匹踹我的馬也該被打三十下。”


    商憫食指揉揉太陽穴,語氣加重:“看來還是打輕了。”


    商謙閉上嘴,不敢說話了。


    她這個姐姐的權威是在一次又一次對弟弟的管教和懲罰中建立的,商謙對她又敬又怕。


    商憫本以為便宜弟弟是個生在君王家被逼著學習沒有童年的不幸孩童,結果發現他被逼著學習完全是因為他不學習就搗蛋。


    既然如此,那商謙還是好好學習吧,起碼比闖禍強。


    有趣的是父親每次都讓她管教弟弟,弟弟有錯她教育,錯誤嚴重就挨打。這大概算一種潛移默化,令商憫這個長姐在一次次對弟弟的教育中獲得了等同於父親的權威,換種方式說,就是武王把管教頑皮弟弟的責任和權力交給了商憫。


    商憫隨意道:“這幾天有見你母後嗎?”


    “母後病了,父王不讓我去見她。”商謙臉上顯露憂色,“姐姐,你去見母後了嗎?”


    “未曾。”商憫沉思。


    這王後的情況不像養病,反而像是變相軟禁。


    商憫轉身向宮殿外走去,臨走時囑咐:“睡吧,天色不早了,明天再看書。”


    “好。”商謙在她身後亦步亦趨地相送。


    殿外等候的雨霏迎了上來,商憫走出宮殿時扭頭,見商謙還在宮殿門口凝視著她的背影,見她迴頭還對她笑了一下。


    商憫抬手輕輕擺了擺,商謙這才行禮迴了殿內。


    一迴去,商謙便皺眉,悶聲悶氣道:“姐姐怎麽這麽晚還來融梨院?”


    一旁的小太監機靈道:“大公主對公子的關懷一如既往,一迴宮就來看您呐。”


    “誰對本公子好,本公子當然知道。”商謙不耐煩地揮手,“退下,把燈滅了,我要睡了。”


    小太監道:“公子不是說要將《武律》讀完三分之二再睡嗎?”


    “姐姐讓我睡覺,那我還讀什麽?”他把靴子一脫三步兩步蹦上榻,小小年紀便顯出混世魔王的本色,“慢著……我們待會兒可以悄悄溜出宮,去母後宮裏看看她病怎麽樣了……”


    小太監嚇壞了,直接跪下求他:“公子,被發現您會被大公主打戒尺,奴才的屁股會直接開花兒啊!”


    “瞧你的膽子。”商謙嗤笑,翻身拱進被褥裏,“算了,不去了,會惹姐姐和父王生氣……你去把燈滅了。”


    小太監如蒙大赦,麻溜地去熄燈了。


    宮牆走道之間,商憫道:“去重華殿。”


    雨霏硬著頭皮道:“王後娘娘養病,王上說……”


    商憫轉過身,仰頭看著自己的侍女。


    雨霏年齡比商憫大,看上去有二十歲了,比商憫高了許多,見商憫仰頭瞧她,雨霏匆忙退了兩步,把頭壓得更低,以免顯得不敬。


    “你是從什麽時候服侍我的?”商憫道。


    雨霏小心答道:“今日……”


    “我以前的宮女呢?”商憫觀察雨霏神情。


    “公主從前的宮女,都被王上打殺了。”雨霏輕聲道,“奴婢也不知原因,隻知道公主因事離宮沒多久,璿璣殿的所有宮人都被黑甲衛抓了起來,一部分被杖殺於殿外,一部分不知去向。奴婢是在這件事之後才被大總管分到璿璣殿的。”


    商憫眉頭大皺,打量雨霏片刻,唇邊忽然露出微妙的笑。


    她袖中的右手五指一並,一掌閃電般飄出擊向雨霏,雨霏不料她突然發難,臉色霎時大變,竟條件反射地瞬間抬臂一擋!


    掌臂相接,兩股真氣忽然對撞,商憫通身真氣熱烈如火,雨霏身上浮動的真氣居然比她隻強不弱!氣浪轟然爆開,商憫身形疾退,雨霏亦是噔噔噔倒退三步有餘。


    她眼神變幻,捂住被震得發麻的手臂,不可置信地抬頭望向商憫,而後一咬牙,跪地請罪:“雨霏有罪,請公主寬恕!”


    商憫審視地看著她:“我就說,這麽冷的天你為何一點都不發抖,原來你會武。”


    “雨霏是王上派來守護公主的,對公主絕無二心。”雨霏道,“公主若不信,盡可以去問王上。”


    “原來如此。”商憫麵帶笑容,親手把雨霏扶了起來,“誤會你了,還以為是哪個人安插在我身邊的細作,要伺機刺殺我呢。既然是父王的安排,那一定有他的道理。”


    雨霏苦笑一聲,不敢再小瞧商憫,說出了一部分內情:“公主哪裏的話……您失蹤之後,凡是您身邊可疑的,不管是否真的有異心,都已被王上殺了個幹淨。”


    寧殺錯,不放過。


    武王手段著實鐵血。


    “算算這時間,宴會應當結束了。”商憫已經聽不到絲竹聲了。


    雨霏識趣道:“雨霏這就帶公主去見王上。”


    她躬身走在商憫身側,一路靜默不言。


    方才商憫對雨霏突然發難的解釋隻是托詞。在經曆過一次屠殺和清洗後,要是武王還能讓細作潛伏在女兒身邊,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商憫是在敲打雨霏。


    作為公主,她的權威不及武王,身邊的人優先聽從武王之命,而對她的命令視若無睹,這很合理,但終究令人不快,哪怕對宮女下令的人乃是她的父親。


    況且,商憫也不能隻聽雨霏一麵之詞,哪怕商憫已信了八成,剩下的兩成也需見過武王才有定論。


    宮牆走道前後皆有侍衛,她在這兒出手試探就不怕雨霏有異動。


    商憫已經把自己代入了公主的身份中,隻有這樣,她才能全身心投入地思考,去想那些她不曾注意到的細節,去想她所麵臨的局麵和武國當今局勢,然後想出解決之策。


    為質宿陽,最終拍板做決定的是武王。


    清洗宮人調查公主遇刺之事,也是武王下的令。


    症結全都在武王身上,且武王是她的親生父親,縱然曆史上有父子相殘的慘劇,可也有虎毒不食子這句話。


    商憫覺得她和這位父王就算是有點嫌隙,他們的關係也沒有惡化到需要血親相殘的地步,更何況武王對她多有倚重。


    所以,她打算直接找武王問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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