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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這話,蘇清朗就像是被人當頭掄了一棍子,整個腦子都是懵的。


    他幹巴巴笑了兩聲,道:“選……選我?梅兄說笑了。”


    然而梅柳生注視著他的神情,一點兒也不像是在開玩笑,又道:“我剛來皇城不久,對官場亦是不太了解,隻知蘇兄待我一片赤誠,至於秦相爺與裴相爺……金銀美人,高官厚祿,對我來說不過是身外之物,我想要的,並不在於此。”


    蘇清朗聞言,饒有興致的問道:“哦,那梅兄來到皇城的目的,是什麽?”


    梅柳生並未迴答,而是望著蘇清朗,反問道:“那麽,蘇兄你呢?”


    不待蘇清朗開口,他又道:“柳生愚昧,雖隻是短暫相處,但也看得出,蘇兄本是霽月清風,心向自由之人,榮華富貴,權勢地位,恐不是蘇兄的格局,既是如此,又為何會陷落到官場這一潭泥淖之中?”


    蘇清朗怔住片刻,緊接著迴答道:“梅兄此言,實在是抬舉我了,我蘇清朗就是個俗人,隻想在這俗世中,做些庸俗之事,升官發財,美人在懷,是每個男兒的夢想,我亦不能例外,如今朝局動蕩,正是建功立業的好時機,你說,我入官場是為了什麽?”


    梅柳生聞言,卻也沒有表露出失望之色,隻是微微低眸,淺笑著迴答道:“如果這是蘇兄的答案,那麽於柳生而言,亦是如此。”


    話說到這個地步,再講下去也沒什麽意思,於是蘇清朗晃了晃扇子,結束話題道:“梅兄今日的話,我記住了,時候不早了,我還趕著進宮,便在此處與梅兄告辭。”


    梅柳生也沒作糾纏,頷首低身,拱手施禮,望著蘇清朗抬步上了馬車。


    馬車行在鬧市中,可以聽到外麵此起彼伏的叫賣聲,剛出籠的包子,籠屜上升起一團團白霧,其中氤氳著令人垂涎的肉香。


    還有兩個挑擔的貨郎,頭上紮著彩帶,手中搖著撥浪鼓,走路滑稽的樣子,引得街上的孩童爭相效仿,嘻嘻哈哈不肯散開。


    蘇清朗坐在馬車中,一手抵著下頜,想著梅柳生剛才的話,心情有些複雜。


    相爺給他派下的任務是,將梅柳生拉到他們的陣營中,這梅柳生倒是會給他出難題,這個情況,要他怎麽向相爺迴答?


    說梅柳生已經答應入夥,卻不願聽從相爺的差遣,隻是來投奔他蘇清朗的?


    這樣的說法顯然愚蠢,弄不好相爺還會以為他有異心,暗地裏給人開小灶,不服他的領導。


    若是說梅柳生冥頑不靈,不願接受相爺的好意,以相爺的性情,恐怕這廝以後的日子不會好過。


    蘇清朗微微皺眉,正冥思苦惱著,馬車忽然動蕩了一下,害得他往後一仰,差點磕到車窗的木板上。


    緊接著,又聽到外麵陶瓷瓦罐稀裏嘩啦,落在地上摔碎的聲音,又有一個孩童清脆稚嫩的哭喊聲。


    剛想詢問出了何事,便聽車夫關切的聲音飄了進來:“大人,您沒事兒吧?”


    蘇清朗掀開車簾,卻見自己的馬車撞在一個攤鋪上,原本案上擺著的貨物掃落一地,碎片粉塵遍布狼藉。


    不遠處還有一個孩童,約有四五歲的模樣,頭上總了一個羊角辮兒,跌坐在街道中央,旁邊掉了一串粘上灰塵的糖葫蘆。


    車夫站在他的跟前,忐忑解釋道:“大人,這孩子突然從旁邊竄出來,我沒留注意,讓馬受了驚,這才撞上鋪子。”


    蘇清朗沒有言語,瞥了車夫一眼,然後邁步向那個小姑娘走去,撩起衣擺,在她的麵前傾身蹲了下來。


    緩緩向她伸出手,聲音溫柔的像要化了水:“嚇到你了麽?”


    小姑娘抬起頭,往下縮了縮,怯生生的望了他一眼,眼裏噙著淚花,臉上的表情滿是恐懼。


    見到她的反應,蘇清朗淡然一笑,牽起她的手道:“你的手受傷了,會很疼,迴家的時候記得要清洗一下。”


    說著,拿出一方繡著蘭花的帕子,對角折好,小心翼翼給她包紮了傷口。


    這時,小姑娘的爹娘聞訊趕來,擠開看熱鬧的人群,見自家孩子被圍在中間,麵前還蹲著一位清豔貴公子。


    又見蘇清朗白玉香囊,配飾華麗,且穿著一身官服,雖不認得是哪家的大人,總歸便是讓他們萬死,都開罪不起。


    男人撲通一聲跪在他的腳邊,請罪似的戰戰兢兢,婦人一把攬過自家孩子,摟著小姑娘的頭,跪在後麵同樣的戰戰兢兢。


    蘇清朗站直身體,手裏掂著一把折扇,不屑的瞥了他們一眼,居高臨下的道:“行了,現在知道害怕,早幹什麽去了,自家的孩子不看好,若是出了事又當如何?”


    兩人身體縮成一團,身體抖得跟篩子似的,倒是那個小姑娘,由於先前跟蘇清朗有些接觸,此時卻已經不再害怕。


    蘇清朗走到她麵前,低身摸了摸她的頭,摘下腰間的荷包,寵溺道:“喏,哥哥把你的東西弄掉了,現在賠給你,還有其他人的,你替哥哥還給他們,好不好?”


    小姑娘看了蘇清朗一眼,遲疑片刻,伸手接下荷包,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蘇清朗揚唇一笑,直起腰轉身離開,卻聽身邊的車夫道:“大人,車軸撞壞了,恐怕不能再用了。”


    蘇清朗的腳步停住片刻,又道:“罷了,今日便不進宮了,你讓人將這些東西收拾幹淨,我四處走走。”


    他留下車夫,隻身離開,搖著折扇走在長街中,一時間竟不知該往何處去。


    看了看自己身處的位置,忽然想起此處距離蔡鈞家似乎很近,又想到蔡大人被他一頓酒灌得生了病,於情於理,他都該去看上一看,於是在心裏敲定主意,邁步朝著蔡鈞的府門走去。


    守門的下人先前見過蘇清朗,因此沒有攔他,連忙將他請進府門,並讓人通知了蔡鈞的夫人。


    蔡夫人時至中年,與蘇清朗的二娘差不多大,樸素清麗,看著溫柔可親,有此賢良內助,倒是蔡鈞的好福氣。


    隻是周身的氣場,明顯比他家二娘差了許多,見到蘇清朗時依舊惶恐,又是低頭,又是施禮,連頭都不敢抬起來看他一下。


    搞得蘇清朗很是無語,感覺自己是不是不該來,好好的弄得人家雞飛狗跳,說是前來探病,如此一鬧,倒成了變相的打擾。


    他站在庭院中,溫雅拱手道:“先前與蔡大人喝酒,一時高興失了分寸,害得蔡大人落病,清朗還要向夫人賠禮。”


    蔡夫人束手束腳,斂住神色,亦是迴了一禮,輕聲答道:“夫君他本就不善飲酒,與大人沒有關係,且隻是小疾,歇息幾天就沒事了,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如此說,蘇清朗也沒有再言語,一來無話可說,二來還要避嫌,於是悶聲不吭,在蔡夫人的引領下,來到了蔡鈞的房中。


    剛邁入門檻,便見蔡大人趴在榻上,宛如一頭生病的母豬,無精打采,愁眉苦臉,正對著自家的床柱唉聲歎氣。


    蘇清朗走過去,道:“蔡大人身體不適,如今可好些了?”


    蔡大人的病,來得快,去得卻很慢,簡而言之,喝酒喝傷了,是身體的病,愁悶苦惱,積壓鬱結,卻是心裏的病。


    當日喝酒誤事,說徐進老掉牙,說皇帝老糊塗,還說如今權勢滔天的秦相爺,當年是個小毛孩……每每念此,他都懊悔飲恨,幾欲咬掉自己的舌頭。


    如今見到蘇清朗,更加覺得沒有麵目,身子抖了抖,扯出一絲僵硬的笑容:“大……大人,你怎麽來了?”


    蘇清朗望了望他的臉色,道:“聽聞你生病請假,我來看看你。”


    滿朝皆知,蘇清朗乃是丞相秦翦的走狗,蔡鈞心裏發苦,耳邊迴響著那日醉酒時,不知死活放出的狂言,簡直想一頭撞死。


    頂住壓力,迴答道:“不過脾胃受了些涼,不礙事,讓大人費心了。”


    蘇清朗站在他的麵前,緩緩道:“我隻知你不勝酒力,卻不想竟是如此嚴重,以後可萬萬不敢再讓你喝酒。”


    蘇清朗說這話,本是懷著一顆體恤下屬的心,畢竟自己這一年多來,在禮部都沒怎麽管事情,蔡鈞助他良多,自己作為上司,一時失誤害得他酒醉得了病,怎麽也得拿出道歉和嘉獎的態度來。


    然而這話聽到蔡鈞耳朵裏,卻是變了味兒,因為蘇清朗在禮部,一直對他們不聞不問,今日卻特意前來探他病,肯定另有意圖。


    想到自己先前說的混賬話,再想到蘇清朗與秦相爺的關係,於是,他心中明了,將這種關心體恤當成暴風雨前的寧靜。


    於是連忙求情道:“蘇大人,前幾日是下官酒醉失言,說了不該說的話,還請大人網開一麵,不要告到皇上那裏。”


    蘇清朗奇了一下,問道:“你前幾日說了什麽話,我又何曾怪過你?再說了,你我同僚喝酒,即便說了些什麽,也是我們禮部內裏的私房話,自己人聽聽便算了,哪能再跟旁人提起,更何至於告到皇上跟前?”


    蔡鈞聽此愣住了,隻覺心裏的大石頭落了地,坦蕩蕩的,一片開闊,就連精神都好了許多。


    蘇清朗打量了他幾眼,道:“我說你這幾日是怎麽了,原是打花臉照鏡子,自己嚇自己。”


    蔡鈞亦是哭笑不得,汗顏道:“這……下官膽子太小,讓大人見笑了。”


    蘇清朗勾了勾唇,輕哼了一聲,望著蔡鈞別有深意的道:“膽子小沒關係,誰也不是天生就當英雄的命,這風高浪急的,隻要別走錯路就行,你說是麽,蔡大人?”


    蔡鈞一怔,隨後點了點頭,若有所思的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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