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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柳生聞言,很是不解,問道:“蘇兄如此說,究竟是何意思?”


    蘇清朗敢問出那樣的話,就沒打算與他虛與委蛇,這種時刻一針見血,快刀斬亂麻,才能問出想要的答案。


    於是接著道:“我從旁人那裏聽說,梅兄當日在風雨亭中,斬殺了他家的護衛,這與梅兄先前所說,似乎有些不同。”


    “一個普普通通的赴考書生,身邊卻跟著一個不尋常的護衛,殺人奪命,手段淩厲,梅兄的來曆,想必不簡單吧?”


    梅柳生怔了片刻,隨後緩和神色,問道:“蘇兄說的是承影?”


    當天的那位少年,蘇清朗其實也有注意到,年齡不過十四五歲,周身的戾氣卻是很重。


    與其他的護衛不同,看起來更像是一名死士,陰寒詭異,眼裏心裏好像隻有他們家公子。


    而梅柳生這個人,雖說也是習武出身,但因常年讀書,性情看起來溫和沉靜許多。


    主仆兩人,一個如春風和煦的初陽,一個如地獄深淵裏的堅冰,格格不入,截然不同,怎麽看怎麽覺著怪異。


    隻是那天,他喝了些酒,又把心思放在梅柳生的身上,對於那個少年,倒是沒怎麽在意。


    又聽梅柳生說道:“承影年幼時被流寇屠了全村,一直活在仇恨當中,因此性情難免乖戾,當年習武有成,雖尋到匪徒報仇,卻落得一身的重傷,被我無意間救起,心中感念,便一直跟在我的身邊,對我的安全,是格外注意了些……”


    “至於當日風雨亭之事……”


    他低下頭,麵帶愧色:“還請蘇兄見諒,因在下趕往皇城赴考途中,遇到許多不懷好意的毛賊走寇,是以當日見到那些人躲在桃林中鬼鬼祟祟,承影才會心生誤解,以為是那些匪徒追來,不成想,那些人卻是蘇兄的朋友……”


    頓了頓,又說道:“當日見蘇兄一介讀書人,恐怕受不起驚嚇,無奈隻好向蘇兄說謊,今日既知此中緣由,一切皆是我等的疏忽,在下願意擔負責任,這就到府衙內自首。”


    朝廷法度,若是遇到打家劫舍的賊人,便是當眾殺死也不算什麽罪過,因此梅柳生的這件事,要看相府那邊怎麽說了。


    當日秦桓派人跟蹤於他,這對相府而言,並不是什麽光彩的事,若是因此傳出什麽不好的流言,顯然更加得不償失。


    他很了解秦相爺,四五個護衛的性命,在他眼裏,與自家兒子的名聲相比,低賤如地上的螻蟻一般,而且以秦桓的行事風格,秦翦應該都不知道這件事,事關丞相府的顏麵,即便鬧到府衙那裏,隻怕他們自己都不會承認。


    再看梅柳生一臉真誠的樣子,最終道:“罷了,梅兄本是無心之失,況且我那位朋友也沒有追究,此事便算了。”


    反手握著折扇,拱手道:“方才對梅兄有些誤解,言語失敬之處,還請梅兄見諒。”


    梅柳生笑了笑,低頭答:“是我失禮在先,蘇兄有此誤解也是理所當然,要道歉,也是我該向蘇兄道歉。”


    兩人轉過身,一起走下門口的台階,梅柳生見不遠處停著一輛馬車,應是來接蘇清朗的。


    怕他和上次一樣,拋下自己再往別處去了,於是轉過頭向他問道:“如今已過正午,是該用膳的時候了,不知蘇兄待會兒可還有事,我還欠蘇兄一頓好酒……”


    蘇清朗搖搖頭,笑道:“我待會兒還要入宮,便不陪你用膳了,這頓酒你且記著,總有一天,我是要討來的。”


    梅柳生也笑了笑,道:“朝中事務繁忙,真是可惜,不然還能與蘇兄多些時候聚聚。”


    蘇清朗暗道,有時間的時候,你跑去赴了裴延的場,現在沒時間了,反倒怪朝廷事務繁忙。


    雖然心裏腹誹,麵上仍做出個不知道有多遺憾的樣子,跟梅柳生說下次再聚,兩人沒做停留,拱手告別,想起蔡鈞的事兒,蘇清朗又出言把他叫住。


    望著梅柳生問道:“前幾日我去找你的時候,正巧遇到了我們禮部的蔡鈞,當時你不在客棧,不知這幾日可曾見到他沒有?”


    梅柳生怔了片刻,點了點頭,道:“昨日蔡大人又來了一趟,已經見到了。”


    頓了頓,又歉然道:“早知那日我該待在客棧,否則不會誤了蘇兄的約定,亦不會讓蔡大人白跑一趟。”


    今日狀元榜眼探花,三個新科後生前來拜見,對於禮部而言,也算是個挺重要的事兒。


    是以連蘇清朗這個經常失蹤,不見人影的尚書大人,都特意趕來禮部一趟,而且為表示對自家尚書大人的尊敬之意,以及對後生晚輩的照拂之情,禮部的其他官員亦是悉數到場,卻唯獨的缺了一個蔡鈞。


    所以梅柳生有些疑惑,詢問道:“隻是今日,在禮部大院中,為何一直不見蔡大人?”


    聽此,蘇清朗的神情有些複雜,扯了扯唇,很不是滋味。


    迴答道:“當日我去客棧沒見到你,正好遇到蔡鈞,便與他喝了些酒,不成想這廝酒力奇差,迴到府中便病了,這幾日一直請假,也不知何時才能恢複。”


    六部之中,禮部的存在,算是朝廷的人際樞紐,最經常做的事兒,便是舉辦宴會,以及迎接外賓,應酬喝酒自是不少。


    然而他們的禮部侍郎,堂堂部門裏的二把手,卻是個軟腳蝦,沾酒必醉,醉酒必睡,趴在桌上跟死豬似的,叫都叫不醒。


    這樣的事已經發生了四五次,每次都要同僚舉著架著他迴去,簡直丟盡了他這個老大的臉。


    梅柳生點了點頭,又了然一笑,道:“怪不得昨日見到他,臉色有些不太好,還是被下人抬去客棧的……”


    蘇清朗聞言,不禁深受感動,這個蔡鈞,都病成那個樣子了,還不忘皇上的吩咐,帶病堅持,也要將消息親自告知。


    雖在酒桌上有些丟人,但是此等精神,此等氣魄,真是他們禮部一派的典範,他能有如此手下,真是何德何能……


    又道:“如今蔡鈞病了,杜青雲的案子,不知皇上要怎樣處理,興許過幾天還會換人。”


    梅柳生聽此一愣,顯然沒想到,蘇清朗會知道這事兒,畢竟皇帝先前繞過他,直接宣召禮部侍郎蔡鈞,便是不想讓他知道,況且此事隻是秘密吩咐,都還沒有下旨公布,就連刑部的那些官員都還不知道此事。


    又想起他方才說,那日遇到了蔡鈞,又同蔡鈞喝了些酒,心中便也了然。


    於是有些尷尬道:“這個案子,我也有負責,至於換不換人,還要看皇上最終的裁奪。”


    蘇清朗先前挑起話頭,就是為了打探這事兒,如今見梅柳生沒有迴避,自當抓住這個機會詢問。


    “礦產之事,錯綜複雜,牽扯的人物頗多,皇上他算是給你出了道難題……”


    梅柳生嗯了一聲,點頭道:“這個案子,我已簡單看過,確實有些棘手。”


    說著,又看向蘇清朗道:“我剛入官場不久,很多事情還不清楚,隻怕到時,還要有勞煩蘇兄的時候。”


    驗了深度,又試了態度,蘇清朗這才心滿意足,這梅柳生做起事來倒也幹脆利落,他能說出這番話來,就說明已經注意到這個案子中應該注意的事兒,又聽他說,有什麽事情還會讓自己插上一腳,蘇清朗更是巴不得。


    畢竟加上蔡鈞這邊,即使他不參與這個案子的審理過程,對於全局也有了絕對的掌控。


    雖然他到現在,都還猜不透老皇帝的意思,但是既然選擇繞過他,便是不想讓他直接參與此事,明著不行,便隻能來暗的。


    於是痛快道:“好,若是遇到麻煩,隻管招唿一聲,有我在,想來也沒人敢找你們的麻煩。”


    想起裴延的事,蘇清朗仍是有些不放心,於是又故意試探道:“不過,有裴大人做主,梅兄其實也不用擔心。”


    梅柳生看著蘇清朗,反應過來他話裏的深意,片刻後,才緩緩說道:“裴大人那日,想將侄女許配與我。”


    蘇清朗聞言,不由搖頭嘖嘖了一聲,裴大人家的那個侄女,虎背熊腰,麵如菜盆,比李賽賽還要厲害。


    小時候,曾將他一掌拍入水中,差點淹個半死,裴延拿她當做招攬梅柳生的籌碼,真不知道是恩,還是罰。


    向梅柳生道:“千萬別答應,裴延家的那個姑娘,長得還沒陸遜好看。”


    梅柳生笑了笑,道:“我沒見過裴姑娘,但婚姻大事,還是慎重些好,是以當日婉拒了裴大人的好意。”


    蘇清朗打量著梅柳生,頗為讚許,頓了頓,又故意問道:“梅兄如今身價百倍,聽聞就連右相大人,都向你拋出了高枝兒?”


    梅柳生不知當日的厚禮,都是蘇清朗命人送的,於是搖了搖頭,迴答道:“什麽高枝,不過是丞相大人愛護後生晚輩罷了,隻可惜太過貴重,我不敢接受,便退了迴去。”


    蘇清朗哦了一聲,挑眉道:“梅兄可知,這朝廷中大致分為兩派,一派左相裴延,一派右相秦翦,如今你拒絕了他們,便是同時得罪了兩人,既然兩邊都不選,那麽,你到底選誰?”


    梅柳生陷入了沉默,柳樹下,一陣清風拂過,撩起了他的發絲。


    片刻後,他抬起頭來,注視著蘇清朗,認真的迴答道:“蘇兄,我想選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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