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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以蘅不以為意,她猜忌著老狐狸是不是想靠三言兩語收買於她,也許天子口中當年有鬼的人就是任安手底下那些一丘之貉,畢竟能將邊關這麽大事瞞的滴水不漏者,朝裏沒幾個。


    咳、咳咳——任安適時的咳嗽了兩聲,指尖捏了捏細瘦脖子裏凸起的喉結。


    陸以蘅就知道他在指什麽,聖上的病。


    “任大人這些話與我說就沒了道理,您應當去太醫院。”她又不是懸壺濟世、妙手迴春的神醫。


    任安擺擺手:“本官倒是想,可惜顧先生近來陪寧府的二姑娘一同去了酉繕,這個月都不能迴來。”他話裏有話,顧卿洵不在盛京城中,一來無人可為聖上分憂,二來,有人正竭盡所能的保他——保顧卿洵遠離這龍潭虎穴,任安察言觀色的很,“既然陸小姐也覺得症疾非顧先生不能醫治,那,本官這便命人將他請迴。”


    “慢著,”陸以蘅下意識出言製止,老東西,她心裏忍不住咒罵,打開天窗的亮話明明白白卻不露骨,任安就是看準了她不希望顧卿洵卷入是非才在這兒“威逼利誘”,“沒料到任大人對整個太醫院防備如此之深。”


    任安反聳聳肩笑道:“太醫院有時候不是不盡心,而是,不敢盡心。”


    陸以蘅想起她迴京的那天,顧卿洵未曾敢在太醫院中將一切如實相告,小姑娘挑眉——所以呢,她就得來當任安的出頭鳥,怎麽,她看起來像是把好使的槍?


    “大晏朝多的是忠君愛國之輩,論資曆論本事,什麽時候輪到我陸以蘅來為陛下盡心盡力。”文武百官排著隊兒站好都能延綿皇城外,陸家姑娘對任安的敵意多少不願順遂了老宰輔的心意,她想試探任安究竟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任安晃晃手指,花白的眉頭就舒展了開來:“憑你,身負重任。”


    陸以蘅的話突地就被噎在嗓子眼,心頭微微怔愣,有那麽一瞬竟覺得昏暗燭光下的自己無所遁形。


    狐狸。


    她罵道,不愧是兩朝元老宮內外耳目眾多一切了然於心,鬼蜮伎倆哪哪逃不出他一雙老眼,可是——這個權力最大的宰輔卻偏偏按兵不動、置身事外。


    嗬,算盤,誰不會打。


    陸以蘅嘴角牽扯出一抹笑,皮笑肉不笑,躬身拱手退出殿外。


    冷風帶著些許暗夜裏猝開的細微花香。


    陸以蘅的腳步不輕快,沉甸甸地在宮牆小道上些許躊躇,任安的意思她懂七八分,李太後的死是一個警告,而天子呢——他的病態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渾噩,麵容枯槁憔悴,眼底淤青眼角瀝紅,眼白帶著焦黃渾濁不堪,似幾天幾夜沒合眼卻夢魘纏身。


    陛下有了臆症為何從未聽宮中侍從和太醫談起,究竟是陛下瞞著,還是太醫院藏著亦或有人從中作梗。


    她揉了揉額角覺得腦袋發脹,出宮門的時候華燈已上,竟瞧見廊橋外有人正來迴踱步焦灼等待。


    青鳶。


    這個丫鬟通常是候在魏國公府,今夜卻急吼吼的跑來了宮門,陸以蘅好似想到了什麽立馬快步上前將她拉至一旁:“可是有消息了?”


    青鳶點點頭,踮著腳還前後左右張望一番跟做賊心虛似的,從袖中掏出一張小紙條塞進陸以蘅懷裏:“南屏來了信,奴婢不敢怠慢。”前段時日,陸以蘅命青鳶將那珠花玳瑁委托六疤指快馬加鞭送迴南屏,說是不日便會有結果,這不,來了。


    青鳶本還覺得古怪,南屏來的“秘信”竟是一隻小鴿子,差點就叫她當成野禽給趕走了。


    陸以蘅就著微黯華燈細細看一遍,臉色有些凝重卻又幾分“果不其然”的味道。


    “小姐,您在南屏的親人不都是老家的奴才,這信是送給誰的?”青鳶上迴就想問卻一直沒機會。


    陸以蘅摸了摸鼻尖挽著她臂彎就入了街市:“南屏除了陸家留守的丫鬟管家,還有你家小姐我的師父。”一想起那個人,有些如釋重負。


    “嚇?”青鳶一愣一愣的,她從來沒有聽說過陸以蘅有個師父,不過說來也是,陸小姐武藝高強、見多識廣,分明不像普通世家養在深閨的千金,“您……您的師父是不是好厲害?”不然怎麽會有這麽出眾的徒兒。


    “自然!”陸以蘅不吝嗇誇自個兒的“導師”。


    青鳶羨慕驚歎,眼睛裏都是星星光芒:“一定是鶴發童顏、仙風道骨。”她的腦海中已經描繪出這樣一個不世出高人應有的模樣,一定、一定就像說書人口中的那些老神仙,來無蹤去無影。


    陸以蘅伸手在她腦袋上一敲,青鳶不介意嘻嘻哈哈地。


    冬至春將來時的夜市熱鬧不少,盛京城的百姓不識深宮皇家的愁滋味。


    摩肩接踵的姑娘們正嬉笑怒罵,河對岸的少年郎將水燈輕輕推開,青鳶抱著雙臂看這番盛世太平闔家歡樂景象也不由自主的深吸口氣,誰人沒有天倫之樂,誰人沒有情竇初開,小丫鬟無比羨慕起這些少女們的嬌羞,她很久不曾自由自在毫無顧慮的逛盛京大道。


    這兒從來都該是火樹銀花不夜天。


    “喏!”突地,青鳶的神遊太虛被扯迴,鼻尖下有股香香甜甜的氣息,小丫頭一愣,陸以蘅正將手裏的糖葫蘆遞給她。


    青鳶目瞪口呆忘了伸手。


    陸以蘅稀奇著推搡了她一把:“喂,你該不是沒有見過糖葫蘆吧?”怎麽一副好像見了怪物的表情。


    青鳶搖搖頭,看著被糖殼包裹的紅山楂,她的思緒有一瞬凝滯:“奴婢很久沒有吃了,上一迴還是入宮前,隔壁姐姐拿破鐵鍋換的。”記憶模糊早已迴不到過去,如今想來感慨萬千。


    陸以蘅沒說話,她張口“啊嗚”就啃下一顆山楂,朝青鳶晃了晃。


    傷春悲秋不適合盛京城,每個人已經開始走的路,便要自己一個人獨自行完。


    青鳶會心也學著張口吞山楂,眼角笑意盈盈。


    又酸又甜的滋味充斥在口腔,兩人相視坦笑隻是還沒等咽下,街道後突地傳來一陣紛亂馬蹄,約莫三五十人,黑衣疾馳,長刀凜冽,不少老百姓為了閃躲猝不及防打翻了街旁擁擠著的小販的攤子不免罵罵咧咧。


    青鳶嚼著嘴裏的山楂,踮腳張望:“這幾日不光白天兵馬來迴,夜裏也鬧的很,簡直和打仗似的。”她這話說的可再對沒有了,盛京城調兵遣將,像要發生什麽大事。


    “都是哪兒的兵馬?”問似無意。


    青鳶想了想,悄悄跟她咬耳朵:“奴婢聽王長史家的小安說,京外三大營有了不少動靜,還有安韶的副都統,前幾日去了秦府。”


    就知道這個神通廣大的小丫頭時不時能答疑解惑。


    “秦府?”陸以蘅眨著眼睛。


    青鳶鄭重點頭,沒錯小姐,就是你想的那個秦府。


    秦徵。


    陸以蘅的駐足思忖叫青鳶也深覺氛圍凝重,耳邊依舊充斥人聲鼎沸,可熱鬧,是別人的。


    “小姐,”她小心翼翼道,“您是不是……有什麽話想交代奴婢呀?”青鳶鬼使神差就問出了口,好似某種相處下傾蓋如故的心有靈犀。


    “什麽?”陸以蘅迴神。


    青鳶扁著嘴卻誠懇極了:“奴婢知道自己不聰明也不像您認識的大人們一樣神通廣大……但是、但是青鳶願意為小姐分憂解難,”她伸手輕輕撫平陸以蘅沒見皺成的“川”字,“小姐,您很久沒有笑了。”她是說,那種無憂無慮的開懷朗笑,而不是虛以委蛇裝腔作勢。


    與鳳陽王爺秉燭夜談時的陸小將軍,簡直判若兩人。


    陸家姑娘結結實實怔住了,她從青鳶的眼睛裏看到皓月千裏灑滿地,突地將那小丫鬟摟進懷中:“青鳶,如果——如果盛京城出了事、魏國公府出了事……”她頓了頓,“我陸以蘅出了事,你千萬千萬,不要強出頭。”


    更不要為了她四處奔波。


    “小姐您在說什麽呀!”青鳶掙不開急的直跺腳,怎麽盡說些人心惶惶的話,就算小王爺被遣封地,可還是有機會平複的,也許、也許等過個一年半載,大家都忘記了淡化了,畢竟鳳陽王是九五之尊的親弟弟,兄弟之間哪有過不去的坎。


    怎麽——怎麽說的好似天要塌了般。


    青鳶的腦海裏一下子冒出大堆來不及說的話,都怪自己嘴笨!


    陸以蘅見她急的眼睛發紅,忙刮了刮她鼻尖安撫:“我隻是給你提個醒兒。”別學她陸以蘅傻乎乎的,在京城裏久了,就該知道怎樣才能活的長久。


    “奴婢才不需要什麽提醒呢。”小丫鬟怨懟著氣唿唿。


    陸以蘅可不敢惹會當街哇哇大哭的姑娘,隻好躬身賠罪又道歉,得得得,是她這個當小姐的多嘴多舌讓青鳶丫頭操心了。


    兩人一路還有說有笑的。


    隻是陸以蘅腳步剛踏進魏國公府的小巷子,就頓住了身,巷中燈火通明,黑甲褐衣的衛兵高舉火把已經將整條小巷子都映照的透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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