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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殺得好!”


    躍馬而來的蘇一粥看到了勒木沁滿身是血的屍體,忍不住大喝這快意的殺伐果決,他將自己手裏的長劍擲給陸以蘅。


    那姑娘心領神會,接下寒光凜凜的青劍,迴手就割下了那蠻子的腦袋。


    血淹黃沙迎風點滴,陸以蘅抓著人頭散亂的辮發,衝著混亂的營中厲聲喝道:“勒木沁已死,無畏抵抗者,殺無赦!”


    北戎蠻子嘩然驚駭,首領片刻身首分離讓原本就大亂的軍心更是無法凝聚,滿地屍山骨海、血流成河,荒漠中添的蒼涼淒慘。


    哐當,刀劍紛紛落地,倒戈卸甲。


    何必作這無畏的抗爭,上一個寧死不屈者,屍體連渣都不剩。


    “可叫小爺開眼了,”蘇一粥興奮至極隻覺還未戰個痛快,他勒令兵卒們將俘虜都押解捆綁起來,收拾滿地殘骸,“陸副將,不,是陸大人,想不到數月不見這兇狠戾氣是半分不減啊!”蘇一粥談笑裏有著酣暢,戰場之上再次重逢甚有當初偏隅剿匪時的慷慨激昂之情,她還是那殺出重圍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小閻羅。


    陸以蘅卻置若罔聞、沉默不語,她隻是久久看著營火連城,被燒殘的屍體不止十幾二十,陸仲嗣便是其中之一。


    “青山處處埋忠骨。”陸賀年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邊,也許是說給自己聽,也許是說給陸以蘅聽,陸仲嗣會在這一場大火中升華,是天,是雲,是空氣,是黃沙也不能掩埋的,陸家的驕傲。


    陸以蘅沒有眼淚,她再也哭不出來。


    甚至看著火光衝破半邊天時,心底湧起的是一種鼓噪的無處發泄和安放的喧囂。


    蘇一粥心頭的暢快變成了悵然,彎著的嘴角也垮了下來,隻好兄弟般默默攬著她肩頭,想要說些節哀順變,不,這樣的話對陸以蘅來說根本毫無意義,那姑娘眼底沒有淚光,微微紅透的眼眶不過轉瞬即逝,也許堅強了,也許漠然了,也許……認命了。


    少年人想起她為了陸家提刀衝進大理寺的那個晚上,小雪滿傾城卻無法熄滅胸膛的熾燙,可陸以蘅的熱血會不會有一天漸漸被這人世無常所澆熄,像灰燼,一吹即散,蘇一粥心頭泛涼,他不想看到那一天,不希望這原本充滿自信驕傲的姑娘被宿命擊垮打敗。


    人,總是需要一點自欺,才能更好的走下去。


    蘇一粥的話哽在喉頭欲言又止,隻好不斷撓著後腦勺。


    “你怎麽會帶兵前來鬆胭?”陸以蘅深吸口氣,她未再提及任何關於陸仲嗣的字眼,扭頭瞅著蘇一粥,狀似毫不在意的將散落的木炭枯柴踢迴篝火堆,朝廷派遣懷容大營的軍隊雖出意料可她能夠理解,隻是這數千人顯然是半路調轉了馬頭,否則此刻應隨正營大軍開拔永兆城才對,就仿佛這小子有心靈感應一般得知他們被圍困尚渚台南區。


    蘇一粥將長劍入鞘,雙手在臉頰上狠力搓了搓,西北荒漠的夜晚冷的叫人發顫,連唿吸都帶著白團:“小爺在半路上接到了陽將軍的秘令,這才馬不停蹄轉道趕來。”瞧,跟著大將軍就是有肉吃。


    “陽將軍?”陸以蘅意外。


    陸賀年見兩個年輕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琢磨嘀咕,他歎了口氣解釋:“還記得咱們趕到永兆的那天夜晚嗎?”他意有所指。


    陸以蘅這才知曉,鳳明邪當時聽著軍報指尖蘸著茶水在桌案上漫不經心的留下了“藏怒河”三個字,顯然是寫給陸賀年和陽可山的,當時的大將軍見了臉色頓變。


    藏怒江的枯水期提前了一個月又恰好趕在兩國戰事一觸即發的關鍵時刻,鳳明邪唯恐有詐,心知無法調迴糧草先行隊,故由小王爺出麵借域氏之地,陽將軍密令來援的兵馬分路,蘇一粥帶兩三千人經賀餘道前來鬆胭相援,並且截殺了北戎想要驅逐域氏的千人馬隊。


    “先行的糧草車被劫是意料之中,咱們這不順藤摸瓜,把三千人大營的糧車和駿馬也堵了個正著。”蘇一粥解釋,北戎兵強馬壯,他看上的正是那些騎行千裏的寶馬良駒。


    “他早就知道?”陸以蘅詫道,鳳明邪將所有軍報背後的陰謀詭計看的一清二楚卻未透露半分。


    陸賀年點點頭,蘇一粥並不需要明白他們在聊說什麽,對於鳳小王爺給的驚才絕豔,他早已領教至深,當初樂逾府的昏暗牢獄中有著無法忘懷的明塵輕揚,那個男人踏月而來,卻豔若灼陽。


    這次聽聞需要出兵相助,蘇一粥自告奮勇排第一。


    燥凜的寒風吹過前額,鼻息裏留有砂礫刮擦過的刺痛,黃沙輕輕揚起落在眼睫,陸以蘅下意識道:“要起大風了。”這是勒木沁在臨死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那時候他似笑非笑卻好像有著某種篤定的成竹在胸。


    “什麽起大風?”蘇一粥沒明白,這西北地的風從來沒日沒夜的,老實說,蘇小將軍頭一迴來這永兆邊塞,整個行程沒睡兩個好覺,水土不服正愁沒地方撒氣。


    陸賀年屈指籠眉朝遠處眺望,抓起一把砂礫觀察從指縫裏流逝的風沙速度和方向:“西風正勁,砂礫倒流,這幾日興許很快會出現一場大風暴,咱們得趕迴營中暫避。”他對西地北漠的氣候還算熟悉,大漠一旦起了黑沙塵,不管你是人是馬是駱駝都活不下來。


    他們必須要趕在沙暴來臨前命所有人退出戈漠。


    陸以蘅抖了個激靈:“陽將軍他們呢?”她突然問道。


    陸賀年拍拍掌心中的沙塵也察覺出了幾分不詳:“小王爺遣陽將軍兵分四路,夾道從後方過嶺穀,繞過雉辛城直截北戎後方援兵,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入漠。”他這麽說著,臉色也頓變,很快會有一場風沙來襲,若陽可山躲避不及留在漠中豈非危險至極。


    勒木沁卻好似早已知道永兆城的動向一般,甚至期待著黑沙暴帶給大晏軍隊一場洗禮。


    莫非,有人泄露了行軍策防?!


    這頭蘇一粥還沒反應過來,隻聽的營中嘶鳴,陸以蘅跨上高頭大馬,揚鞭揮去,馬蹄聲消失在寂寂夜色中。


    她要去通知陽可山,陸賀年心知肚明,蘇一粥追上兩步:“魏國公,您不攔著她?”


    這姑娘是要去鬧翻天呢。


    陸賀年卻搖搖頭,攔不住,少年人有著自己的熱血和去留兩肝膽,蒼穹星空,皆是他們的天下。


    鬆胭臨兩國邊境,避開永兆城直入合壟峽,陸以蘅星夜兼程,在戈漠邊塞欒羊找到了陽可山的大軍駐紮地。


    陽將軍對孤身前來的姑娘感到詫異,她不正與陸賀年忙著奪迴大晏糧草並探明北戎動向嗎,怎會突然出現在此,灰頭土臉、風塵仆仆,那裙擺上多的是黃沙遮掩不去的血痕,儼然經過一場大戰。


    “我們在鬆胭遭遇了北戎三千大軍,所幸蘇一粥小將軍及時趕到。”陸以蘅言簡意賅。


    “好啊!”陽可山拍掌驚喜,“還是小王爺擺了一道龍門!”他為自己曾誤解那男人是個徹頭徹尾養尊處優的富貴荒唐骨而感到羞愧。


    陸以蘅見怪不怪,鳳明邪沒有說出口的話一步步都是了然算計。


    “這漠中很快就要起黑沙暴了,陽將軍你兵分四路的大軍可已全部撤迴?”此時不宜大動幹戈,還需從長計議。


    “風信有報,六萬精兵已入行營躲避,”陽可山如今對陸以蘅無多猜忌更是知無不言,“可已清點所有探查小隊?”他招來方才正在匯報的小兵卒。


    “十支小隊已盡數歸營,唯獨龍標營副將還未見蹤影。”


    “龍標營……他們該沿合壟峽探戈壁灘。”陽將軍眉頭微蹙,他仰頭看著旌旗,風聲獵獵比方才更勁,“唿啦”,高處支撐營旗的長杆突地被強風所折,轟然倒塌,營中一片混亂,風勁瞬間高漲似沙塵已迫在眉睫,“可有將情況通稟小王爺?”


    小兵卒忙點頭稱是,豈敢瞞著鳳明邪。


    “等等,”陸以蘅一愣,長發胡亂裹挾著砂礫打在臉龐,微微刺痛,“小王爺也在這行營之中?”他是個皇親國戚雖奉命領兵可不代表能夠親征戰場,他這般人物就該留在永兆城中才最安全。


    “我哪攔得住!”陽可山無能為力,他動兵前勸阻了一天一夜口水都說幹了,小王爺您身份尊貴非同一般,千萬不能以身犯險!


    得,全叫那皇親國戚當成了耳旁風。


    陸以蘅拳頭一錘掌心,暗道聲糟糕,扭頭直衝營中主將大帳。


    “陸小姐!那是王爺的行營!”豈可擅闖?陽可山追在屁股後頭,風沙迷了眼。


    前人置若罔聞,嘩啦一下掀開帳簾,裏頭的燭火瞬被寒風吹熄,唯若有若無的檀香花木充斥鼻息。


    空無一人。


    陸以蘅臉色大變,陽可山倒抽口氣:“小王爺人呢?!”他驚駭道,方才還在營中。


    眾人麵麵相覷接不知那金貴男人去了何處。


    陸以蘅拔腿就奔,那還沒被牽進馬槽的座駕仰天嘶鳴,馬蹄一蹶,千裏絕塵。


    隻剩下陽可山在身後的焦灼唿喊。


    是什麽,拋之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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