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作為集先秦諸子百家於大成者,不僅不能配享從祀“四配十哲”,甚至到了嘉靖朝還被一度踢出了孔廟從祀。


    那麽,荀子到底做錯了什麽事?


    能讓後世的儒家對其如此厭惡?


    朱高熾對著金幼孜直截了當問道:“朕覺得荀子的聖王論很好,應該說《荀子》這部儒家經典,也是讓朕有種豁然頓悟的明晰,所以,為何荀子在孔廟中排位會如此之低?連‘十哲’都未曾輪到?”


    沒怎麽認真讀過《荀子》也就算了。


    認真讀過了以後,朱高熾覺得《荀子》這部儒學經典,簡直就是為了大明、為了自己而量身定製的。


    再者說,荀子又不是董仲舒,這可是集先秦諸子百家所學於一身,儒家的“後聖”,比朱熹都還厲害的儒家聖賢。


    不說配享孔廟“四配”,那個排位有限,但至少“十哲”也能夠上一個吧?


    反正朱高熾對那“十哲”中的人物沒一個是聽說過的。


    沒聽說過,那就是聲名不顯,或者功績貢獻不足,不應該能爭得過荀子才對。


    金幼孜對此早有預料,因為荀子在孔廟的地位確實低,堂堂儒家“後聖”,從祀排位是在那數量一百多人的“先賢先儒”裏。


    擱別的大儒身上,那能進孔廟都是值得傳於後世。


    可對於荀子而言,那就是赤裸裸的侮辱了。


    “陛下,這裏麵其實有三個原因。”


    “其一,孔廟‘四配’之一為孟子,孟子主張性善論,也便是‘人之初,性本善’,孟子認為人的本性都是善良的,有著惻隱之心、羞惡之心、辭讓之心和是非之心,而這些心就是仁、義、禮、智四種德行的根源?。”


    “所以,孟子主張治民應該注重道德上的教化,以及對百姓施以仁政,才能令國家太平,百姓安樂。但荀子不以為然,荀子認為人性本惡,人的天性就是邪惡的,應該在道德教化的同時,主張以嚴刑峻法來約束百姓心中的惡,如此才能保證國家不會發生動亂。”


    乍一聽,好像二者都對,但又都有些不太對。


    簡單點來說,就是孟子主張道德教育,而荀子主張物理教育。


    兩個學派放在一起,自然是水火不容。


    孟子被三位“貴人”連續抬高,配享從祀孔廟“四配”,而荀子跟孟子學派截然相反,那自然也就會遭到儒家的冷落。


    沒有當場踢出孔廟,都算孟子學派的後生手下留情了。


    “再說其二,荀子識人不明。”


    “識人不明?怎麽個識人不明法?”朱高熾聞言頓時有些好奇。


    金幼孜迴答:“荀子教了兩個學生,這兩個學生分別叫韓非、李斯。”


    好嘛,這下理解了。


    韓非子、李斯,兩個典型的法家人物代表。


    教出了這兩位法家弟子,其中一位還在後來得勢以後,大搞“焚書坑儒”,那作為老師的荀子理所當然,應該代弟子受過了。


    朱高熾點頭:“如此,荀子也確實可惜了。”


    這麽搞,難怪荀子進不了“四配十哲”,沒因為這些破事把荀子踢出孔廟,都算儒家後生們手下留情了。


    夏原吉這時忽地開口說道:“陛下,荀子雖然在晚年轉修法家學說,又教授了韓非子、李斯這兩位顯世的法家門徒,但荀子本身並非是叛出儒家,而是在利用儒家與法家之間看似勢同水火、冰炭不同爐的對立派係,行外法內儒的‘王霸之道’。”


    這實際在曆史上,就已經差不多告訴了後人。


    儒家、法家的爭鬥,既像是軍事上的權謀:守住兩端(一柔一剛、一筆一刀)、窄口封堵(中央集權)、全力封殺(墨、道、釋);又像是一場謀略極深的“無硝煙戰爭”。


    舉個例子,可口可樂與百事可樂、麥當勞與肯德基……這幾位看似打得頭破血流、一地雞毛,但仔細觀察就能發現,他們幾個老大老二打得熱鬧,卻完全沒有第三方、第四方趁機搶地盤。


    為什麽呢?


    因為這幾位老大老二在打架的同時,已經把整個行業打成了“不毛之地”,誰來誰死。


    封建王朝但凡是儒家、法家之爭,其餘的諸子百家,幾乎都被順手消滅在了曆史的洪流中。


    就隻剩下道佛兩家苟延殘喘,但在政治上已經完全沒有了任何優勢。


    朱高熾點點頭,接著又問:“那第三呢?”


    金幼孜頓了頓,說道:“第三,在《荀子》中有過一篇《非十二子》。”


    《荀子·非十二子》?


    朱高熾努力在腦海中迴憶了一遍,但也完全沒有印象,就連《荀子》他也隻是曾經讀過,既沒有讀進去,也沒有認真進行過理解品味。


    能記得曾經讀過,看看開篇有點印象,便已經是奇跡了。


    朱高熾問:“講的是什麽?”


    “批判先秦十二子!”


    金幼孜詳細解釋道:“這十二子分別為楊朱學派的它囂和魏牟,陳仲和史?,以及墨家學派墨子,宋尹學派的宋鈃,還有慎到、田駢、惠施、鄧析、子思和孟子。”


    前麵的幾個也就算了,關鍵在於後麵的子思、孟子兩位。


    說荀子是批判,都算是客氣的了。


    荀子可是幹脆在《非十二子》裏罵“思孟學派”都是一群“賤儒”。


    還用孔子的話來批判“思孟學派”的思想:“吾之於人也,誰毀誰譽?如有所譽者,其有所試矣。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


    總之就是能得罪的,不能得罪的,都被荀子一人給得罪死了。


    思想上與程朱理學的根基“思孟學派”不合,還在晚年教授了韓非子、李斯這樣的法家門徒,又在《非十二子》公然羞辱“思孟學派”的師祖,認為對方不過是高談闊論,不注重社會實際的空談者。


    如此種種,才造成了荀子如今在孔廟從祀的尷尬排位。


    朱高熾眉頭微挑,頓了片刻後試探性問道:“金愛卿剛剛說,孟子是程朱理學的根基?”


    金幼孜補充糾正道:“確切地說,是‘二程’和朱熹都參照了孟子,才進而提出了全新的理學,孟子的養浩然正氣,也是理學中‘氣理’的根本。”


    “南宋孝宗皇帝即位當年,朱熹以封事上奏於孝宗皇帝,這也是朱熹的第一篇封事,史稱《壬午應詔封事》,其中引用《孟子》經典,主張‘養氣’、‘修政事,攘夷狄’、‘果斷力行以幸天下’。”


    “這才逐漸形成了現今的程朱理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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