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洋牽星術,確實是當前時代最先進的觀星技術。


    哪怕北宋出現了指南針,並籍此發明了航海羅盤,但航海羅盤的作用也隻是作為輔助工具。


    北宋朱彧的《萍洲可談》便有明確言及:“舟師識地理,夜則觀星,晝則觀日,陰晦觀指南針。”


    而在朱彧之後的徐競,所撰寫的《宣和奉使高麗圖經》中也有明確贅述:“是夜,洋中不可住,惟視星鬥前進,若晦冥,則用指南針,以揆南北。”


    但不論是指南針還是牽星術,都隻能勉強測定地理緯度,而無法測量出經度。


    這就為古代航海遠洋帶來了極大的不確定性。


    往往出海遠洋的人員,不僅要有豐富的天文觀星知識,還要準備好航海羅盤,就這還不夠。


    還得一看運氣,二看個人經驗,三看出海的航線距離。


    鄭和前後下西洋二十多年,前幾次都是在南洋一帶轉悠,到後麵經驗豐富了,也建立了足夠的港口據點,同時結交不少西麵來的阿拉伯商人,這才有膽量繼續往西開拓。


    嗯,說句實在話,鄭和目前去過最遠的東非麻林迪國,讓他再次出發完全跟著牽星圖去走,都不一定能原路返迴找到。


    因為實在太遠了,僅靠地理緯度和觀星已經無法確定正確方位。


    距離越遠,誤差越大,方向稍微偏一點角度,去的可能就完全不是一個地方了。


    最離譜的例子,就是過去(現代的尺度)歐洲人發現美洲新大陸,但前後跑了幾百年都沒見到過夏威夷群島。


    夏威夷群島實際就在歐洲人航線的邊上,從地圖上看就是歐洲人跑美洲專門繞了一下,偏轉了一點角度,完美的繞開了夏威夷群島。


    “所以……”


    “不論是永樂年間,三寶太監鄭和主持的六下西洋,還是其他的民間出海遠航,所應用到的航海觀測技術,都脫不開牽星術與指南針,二者大多相互交叉配合使用。”


    “而這兩者都隻能測定方向,頂多也就是測定比較精確的地理緯度,卻無法測定準確的地理經度。”


    聽著林煜做出的總結,鄭和微微點頭,他雖然此前從未有過地理緯度的概念,但過去航海利用牽星術配合指南針,進行的海上方向測量,還是能夠幫他大致理解的。


    楊榮、於謙這兩個不太明白的,林煜也隨之做出了解答。


    “什麽是地理緯度?”


    “用科學的術語來解釋,就是大地所自發的重力方向鉛垂線與赤道平麵形成的夾角,這個夾角便是緯度,也是目前天文、航海牽星術所要觀測的精確角度。”


    “關於地理緯度的測算,最早可以追溯到唐朝的開元十二年,由僧人一行和尚主持進行的子午線測量。離大明比較近的,蒙元的至元十六年,郭守敬也主持過一次天文大地的測量工作,在南北約裏,東西約6000裏的範圍內,建立了27個觀測點,進行了地理緯度上的精確測量。”


    “說得再簡單些,就是元人所說的北極高(跟緯度有些許差別,但很接近)。”


    “而我要說的經度,你們差不多可以理解為‘裏差(耶律楚材)’、‘地方時(蘇天爵)’,都是差不多的概念,雖然不夠透徹。”


    說到“裏差”和“地方時”,鄭和倒是聽懂了。


    楊榮、於謙一知半解。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因為本朝大明開國之初,朱元璋就定下祖製,非陰陽人、天文生不得私自學習天文知識。


    擅自學習天文曆法的要流放充軍,編造全新曆法的更是格殺勿論。


    這不是什麽阻不阻礙發展的問題,而是封建王朝固有的政治特征。


    就跟個人不能私造地圖一樣,封建王朝的地圖那是真地圖,代表了國家邊防、軍事關鎮等等重要信息。


    所以,荊軻帶著燕國地圖去見始皇帝,始皇帝就必須親自召見荊軻。


    因為荊軻等同於是帶著國家軍事布防圖,代表燕國去向始皇帝投降的。


    而天文曆法也差不多,古代民間沒有太明確的四時觀念,農業生產要麽憑借經驗,要麽全看官府下發的曆法。


    所以,曆法等同於農業生產,農業生產又是國朝根基。


    天文曆法等於國朝根基。


    這也是為何,下西洋非要用鄭和。


    因為鄭和是太監,能學習天文,其他欽天監的天文官員,永樂大帝用著不放心。


    楊榮、於謙沒那個學習天文的“生理”條件,自然也是不太了解這方麵了。


    “林先生,北極高可以用牽星術進行測算,但地方時又該怎麽去驗算呢?”


    鄭和不管楊榮、於謙這兩個人的懵逼之色,滿臉求知欲的追問道。


    “……”


    林煜欲言又止,差點沒忍住去爆鄭和的馬甲。


    都說了明朝天文學是太監、天文官才能觸及的東西,你這家夥還擱這“我有一個朋友”呢?


    “要測算準確的經度,我這裏有兩個方案:一為時鍾法;二為天鍾法。”


    鍾,通常為《詩經》所表樂器,同樣泛指盛酒容器(《說文解字》:鍾,酒器也,從金重聲),或是特殊計量單位(十釜為一鍾)。


    當然,鍾在特定的場合,也可以指代時間觀念。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鍾聲到客船。”


    “萬籟此都寂,但餘鍾磬音。”


    這兩句唐詩都是將鍾與時間掛鉤的,但這裏的鍾同樣也與佛寺綁定,作為佛寺的專用報時器具。


    “時鍾法、天鍾法……”


    楊榮帶著一絲遲疑問道:“林先生的意思,是打算以鍾來先測算地方時,再去測算精確的經度嗎?”


    林煜點頭:“有些偏差,但也差不太多。”


    所謂時鍾法、天鍾法,說白了林煜也是在拾人牙慧。


    不過,現在還是大明的洪熙元年,西元1425年,也就是西方的十五世紀初。


    距離“觀測天文學之父”、“現代物理學之父”、“科學方法之父”、“現代科學之父”伽利略的出生,都還有整整一百二十年呢!


    所以……


    誰能說是抄的?


    讀書人的事,怎麽能說是抄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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