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吏漂沒,胥吏腐敗。


    既是大明官場的潛規則,同樣也是大明吏治的痼疾。


    林煜現在故意點破出來,也是在旁敲側擊試探一人的反應。


    ……沒有反應?


    這就有意思了。


    林煜麵上不動聲色,心底卻是稍稍放慎重了一些,原先他就有察覺於謙、朱瞻基二人身份不一般,但本著自己是快死的人了,所以也就不那麽在意了。


    可現在……


    夏原吉此刻依舊還在認真聽課,人老成精的他竟然絲毫沒有注意到,才剛進來半天不到,自己的底細就已經快被林老師給看穿了。


    這也沒辦法,誰能想到,為官清廉也能作為懷疑的突破口。於謙更幹脆,他完全沒看出來,而且也不屑貪那幾分錢貨。


    林煜沒有繼續多做試探,而是接過剛才的話題說道:“官、吏之間貪腐成風,甚至將其當作理所應當,誰要是不貪反而會受到同僚的排擠。”


    “這合理嗎?這很明顯不合理。”


    於謙皺眉思索片刻,說道:“官吏貪腐成風,當由都察院派遣監察禦史,於全國各州、府、縣巡按走訪,將此官場不良風氣杜絕扼殺,讓吏治複清!”


    嗯,這確實是年輕時候的於謙該有的作風。


    ——理想主義。


    畢竟,於謙自讀書明理以來,便一直敬重推崇文天祥(野史傳說還是文天祥轉世)。


    “查不過來的!”


    夏原吉輕輕搖頭,卻是給理想主義的於謙當頭潑了盆冷水:“大明全國有多少州、府、縣,而地方上又有多少官員、胥吏?如此龐大的官僚係統和地方鄉紳,已然構成了一個盤根錯節的關係網絡。就算都察院的禦史全部出動,晝夜無息也不可能查得幹淨。”


    “而且……這番話同樣也是老夫要對林先生說的。”


    “林先生的分稅製,可令士紳、地方反目,但士紳一體納糧卻又關乎士紳的根本利益,若是士紳、胥吏相互勾結,執意對抗朝廷與新法,那朝廷又該當如何?”


    夏原吉這話既是在提醒,也是在詢問。


    雖然嚴格來說,他也算是士紳的一員,甚至還是出身江西的江南官紳。


    但於他而言,要是能損士紳而有利國家社稷,那夏原吉絕對願意作為第一個執刀人。


    林煜沒有馬上迴答,而是緩緩開口問道:“你提出的這個問題,還是得迴到我們一開始講到的,大明的稅收到底是誰在負責,或者說是誰在執行?”


    大明的稅收是誰在執行?


    這很明顯問的是大明整個賦稅征收執行體係。


    於謙不是很擅長,所以還是由夏原吉這位在戶部“混”了很多年的“族叔”來說。


    夏原吉捋著胡須侃侃而談道:“大明目前的賦稅征收體係,實際較之前朝要略有不同,朝廷中央雖還是以戶部為居中統籌,但戶部下設有十三清吏司,對應十三布政司(交趾另算),每司下設民、度支、金、倉四科,這是有關正賦的征收。”


    “而除正賦以外,開國之初,太祖高皇帝又於府、縣二級設稅課司、局,主管包括契稅在內的工商雜稅征收。”


    《明史》記載:“稅課司,府曰司,縣曰局。大使一人,從九品,典稅事。凡商賈、儈屠、雜市,皆有常征,以時榷而輸其直於府若縣。凡民間貿田宅,必操契券請印,乃得收戶,則征其直百之三。”


    洪武九年,徽州府率先設立稅課司、局共六所,在府城設立稅課司,其餘各縣治設稅課局,其中“閘辦(在商賈過往之處設卡收稅)四所:在城、岩寺、休寧、婺源;隨辦(納稅商人按照規定赴局投稅)二所:祁門、績溪”。


    而稅課局收稅的幾項名目,主要為商稅、契稅、門攤稅、契本工墨稅等。


    但實際上的稅課司、局並沒有維持太長時間,據《明實錄》記載,從洪武十三年正月開始,吏部奏請:“天下稅課司局歲收課額米不及五百石者,凡三百六十有四,宜罷之,從府、州、縣征其課為便。從之。”


    說人話就是,每年完不成五百石納稅任務的稅課局應當全部裁撤,把納稅職能轉移到地方官府,節省朝廷財政開支。


    這條政令下去,有約莫七成以上的稅課司、局遭到裁撤,它們的征稅職能也被地方府衙取代合並,完稅憑證也由稅課局印製轉為由府衙代辦印製。


    到了正統初年,地方的完稅憑證又上交給布政司、戶部主管印製,地方的征稅權力再度被合並裁撤。


    “當然這些隻是正賦雜稅的征收,真正歸於鄉鎮一級,還是要由地方保甲負責督征糧賦,也可以說是胥吏。”


    繞了半天,征稅的實際執行部門,依舊脫不開鄉一級的胥吏。


    而鄉紳胥吏勾結,到了晚明就已經相當嚴重。


    張居正的“一條鞭法”改革,其中一條就是撤銷鄉鎮保甲的征稅職能,改由“官收官解”。


    因為晚明的保甲已經收不上來賦稅了,但“官收官解”也有缺陷,那就是貪汙、火耗問題的出現,還有“官收官解”擴大了地方的財政稅權,沒多久就也收不上來稅賦了。


    保甲胥吏不能用,“官收官解”玩廢了。


    那怎麽辦呢?


    用太監……


    嗯,這是崇禎被逼無奈用的法子,錢確實是收上來了,但地方同樣也被禍害得苦不堪言。


    到最後,崇禎還是被迫把太監召迴,因為再不召迴,繁華的江南就真要造反了。


    雖然最後還是反了……


    崇禎十六年,大明風雨飄搖,崇禎病急亂投醫,下詔天下兵馬勤王。


    有個叫許都的東陽秀才,這家夥的老師被崇禎征辟,還在皇帝麵前舉薦學生,可謂要人脈有人脈,要名望有名望。


    可等到許都靠著影響力和散盡家財,募兵萬人準備北上勤王之時,結果反手就被東陽縣令姚孫棐勒索白銀,並且打算收了錢後再將其當做反賊送上去立功。


    許都所部被激怒,再加上“三餉”的壓迫,隨即擁立許都扯出反旗,號稱“白頭軍”。


    白頭軍迅速壯大,一度聚眾數十萬,殺穿東陽、浦江、義烏、永康、武義、湯溪、蘭溪等縣,並圍困金華。


    許都的結局也很慘,接受招撫投降以後,與部眾63人親信將領全部被殺。


    這就是明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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