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不愧是在戶部幹過差的,對稅的理解確實透徹。”


    林煜先是點頭,肯定了夏原吉對於稅收是什麽的答案,但旋即又是話頭一轉:“但是,你這個也隻是迴答了稅收的起源與衍生出來的稅種,對於稅收真正的含義,並沒有解釋。”


    稅收真正的含義?


    夏原吉聽到林煜的話,並沒有覺得生氣惱怒,反而愈發想要知道。


    畢竟,他可就是為此而來的。


    而於謙的反應始終如一,隻要林先生講的,那對他而言都是新的知識,學了總沒有壞處。


    見到這倆人都沒啥反應或是不服氣,反而擺出認真聽講的姿態,林煜頓覺有些沒勁。


    人前顯聖有點小失敗了呀!


    林煜索性直接說道:“關於稅收,剛剛你迴答的都是稅種與稅收的起源出處,但實際上的稅收,按照籠統寬泛的概念去劃分,卻是可以著重簡化為兩類,即國家稅和地方稅。”


    國家稅和地方稅……


    聽到這裏,夏原吉這位長期主管大明錢袋子的戶部尚書,頓感腦袋裏好像有什麽僵化的東西鬆動了一般。


    林先生說的國家稅,可以理解為朝廷和國庫中的財政稅收。


    而地方稅,則可以理解為地方在繳納兩稅後,所截留的部分地方財政稅收。


    有些地方幹脆就不交兩稅,直接截留。


    比如大明的山陝二省,從洪武初年開始就已經基本不給朝廷繳納賦稅,所有賦稅幾乎全部截留地方自用。


    既是因為明朝的山陝二省經常遭受外敵襲擾,同樣也是因為這兩塊地方太過特殊,能一定程度上對西北邊鎮供應糧餉兵源。


    用晚明大臣的話來說就是:“那九邊額定供應的數目,主要靠各省的民運,屯糧排其次,這是常例。鹽糧隻是補充不足的,占比極少。”


    夏原吉繼續認真聽著,他似乎有些明白林先生要講什麽了。


    林煜接著開口說道:“所謂稅收的本質,實際就是來自於博弈,你們也可以理解為對弈棋局。”


    “說得再簡單些,就是朝廷與地方、國家與百姓的對弈。”


    “曆代王朝對於稅收所做的所有事情,便是盡力去下好這兩盤棋局。”


    於謙這時忍不住問道:“為何隻是盡力下好,而不能直接破了這兩盤棋局?”


    林煜還沒說話。


    夏原吉便搖著頭說道:“要破局談何容易?正如林先生所說,雖然講的都是稅收,但實際上也可真的看做這是兩盤以‘稅’為弈的棋局。而王朝要做好的事情,就是同時與這兩盤棋局的對手,盡可能地爭奪棋盤中的棋子與地盤……”


    這不還是在下棋嗎?


    於謙一臉迷惑,他還是沒太聽明白。


    這也不奇怪,他雖然聰明,不聰明也沒法年紀輕輕就於千萬人中殺出重圍,考上永樂十九年的進士。


    但從永樂十九年到現在,滿打滿算也才過了四年,有一半的時間,於謙都在做禦史言官,對朝政處理沒啥實習經驗。


    所以,林煜說起國家稅和地方稅,又說到“稅收博弈”的抽象經濟理論,也就隻有夏原吉這位戶部老尚書還能勉強跟得上了。


    林煜看出了於謙沒聽懂,緩緩開口解釋道。


    “我剛才已經說了,稅種粗分可以分出很多類,但全部籠統起來,就隻有國家稅與地方稅兩種。而曆代王朝針對稅收之舉,實際也就是朝廷與地方、百姓下的兩盤棋局。”


    “嗯,這麽說其實不太準確,因為絕大多數時候,能跟朝廷下這盤大棋的都是地方和士紳,百姓往往都是作為地方、士紳與朝廷博弈的對象……”


    說到這,林煜不由歎了口氣。


    百姓永遠都是最慘的,不僅社會地位處於最底層,而且在王朝發展與輪迴的過程中,永遠都是作為犧牲品。


    把百姓換成士紳,於謙似乎有些聽明白了:“林先生,要按這麽來說,那這其實也可以看做是一盤棋局,因為士紳、地方實際都是處於朝廷的對立麵,而朝廷隻不過是‘一人’同時在與兩個對手下棋。”


    林煜總算露出了笑容:“還行,反應不算太慢。你說得沒錯,就是這麽個道理,這既可以視作兩盤棋局,也可以看成是同一盤大棋局,因為都是王朝在與地方、士紳下棋,所以三方都想破局,也都想得到最大利益。”


    於謙又問:“為什麽破局了就有最大利益?”


    夏原吉同樣也是目光灼灼,期待著林先生的迴答。


    林煜淡淡說道:“你們難道沒下過圍棋?贏家吃掉輸家的棋子,這不是弈棋的規則嗎?”


    “額……”


    二人皆是一愣。


    林煜接著說道:“隻不過,這種朝廷、地方、士紳的三方博弈,與單純雙方的博弈還是有著不同的。”


    “因為增加了一個博弈對象,所以博弈的規則也會跟著發生變動。”


    “換言之,就是在三方博弈中,一旦有一方成功破局,那就能夠做到勝者通吃。”


    “勝者通吃?”


    於謙愣了一瞬,他原本都有些明白了,現在又突然不懂了。


    不光他聽不懂,夏原吉這個玩了幾十年國家經濟的戶部尚書,同樣也有些迷惑。


    林先生說的這兩盤棋局,一方執子“人”為朝廷,而另外兩方對立的執子“人”則是地方與士紳。


    三方中有兩方,理論戰線應該相同,怎麽會做到勝者通吃呢?


    林煜沒讓於謙一個人悶頭胡思亂想,隨手從袖口掏出那根筷子筆,就這麽在地上畫了五個潦草無比的小人,而後在小人的頂上寫下“一百枚金幣”的字樣。


    “林先生,這是什麽意思?”於謙疑惑發問。


    夏原吉則是細細看了一遍,心中對林先生的畫技著實不敢恭維。


    林煜說道:“你不是弄不明白嗎?我給你簡單舉個經濟學模型——海盜分金。”


    海盜分金?


    聽到這裏的夏原吉差點以為是聽錯了,他還是頭一迴聽說,有先生講課是用海盜分錢來舉例子的。


    關鍵這講課先生還是他極為推崇的林先生。


    夏原吉忍不住了,他開口問道:“林先生,到底何為海盜分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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