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誌傑還饒有興趣地把蘇和那個專門用來記錄采購清單的小本子要過去,一頁一頁的看起來,一麵看一麵繼續樂,問蘇和,“這都是你記的啊。”


    當然不是了。


    蘇和和程蔚告訴他,他們倆人一塊兒總結的,平時在廚房裏掛塊小黑板,隨時想起什麽隨時往上記,到了出門的時候再往筆記本上一抄。


    程誌傑還誇上了,“嘖嘖,你們倆小孩兒這小日子過得還挺正經。”


    “程叔,你需不需要帶點什麽?”蘇和問。


    程誌傑還真不和他們客氣,從口袋裏摸出錢包,給他兒子掏錢,數出好些張大票子來,“給我來條煙。”


    程蔚也沒問他爹要什麽牌子的,想必是知道的。


    蘇和幹脆地將錢收起,把本子往程蔚那裏一推,讓他記上。


    三個人又說了幾句話,包間的房門就被推開了。一陣濃烈但並不刺鼻的香水味隨著推開的門迅速地撲麵而來,跟著香味之後的是一名長相與身材同樣妖嬈的女人。妝容稍稍有些濃,穿著處於暴露與不暴露之間,正在踩在標準線上,所謂欲遮還露。蘇和很有研究精神地仔細打量了她兩眼,卻發現有些看不出她的年紀,說是二十左右也行,說是三十左右也可。


    女人進門也不說話,隻是先倚在門邊對著程誌傑笑,兩片嬌豔的紅唇勾起一彎深深誘惑。


    程誌傑卻收了臉上的笑,正人君子似的看了女人一眼,便收迴了目光,也不招唿她。


    沒被人看著的蘇和卻被女人笑得半邊身子都有點酥麻。


    程蔚則是一副稀鬆平常的態度,不鹹不淡地看了女人一眼,跟自家老爹確定了一下他的迴家時間,裝叉耍帥地向蘇和偏偏頭,示意她收拾好自己東西,然後向程誌傑道,“那爸,我和蘇和走了。”


    蘇和緊跟著道,“程叔再見。”


    程誌傑朝蘇和一笑,還擺擺手,平常的動作讓這個男人做起來倒是顯得十分帥氣,“再見,小蘇和。”


    蘇和早就注意到不知是與氣質性格有關,還是因為外貌的原因,程誌傑做什麽事都很有範,有一種幹脆利落,又漫不經心的帥。程蔚顯然是在極力模仿他爸。


    蘇和也舉起手來,朝他笑著擺了擺手,然後跟在程蔚的身後,與倚在門邊,香氣襲人,眼波如絲的女人擦肩而過,走出了那間氣氛多少有些微妙的房間。


    程蔚與蘇和一前一走地走過二樓稍顯有些狹窄的走廊,下了木樓梯,走過空蕩蕩的,服務員奇異消失不見的大廳,推開大門走進午後明晃晃的豔陽之下。空調的冷氣還浮在皮膚表麵,熱浪卻已瞬間將他們淹沒。


    兩人繼續沉默地走向他們停車的位置。


    蘇和先將她的大背包丟進車筐裏,並將背帶繞在車把上。這是她放背包的習慣,以防有人趁其不備把她的包從車筐裏拎走。上輩子她一位同事的包就是那麽讓人給明搶了,弄得他們一眾同事都深深的引以為戒,有誌一同地養成了這樣的放包習慣。


    安頓好了她的大背包,蘇和開始掏鑰匙,程蔚的聲音自她身體右側稍後的位置響起,“那個女的……”他稍稍有點不太自然地解釋道,“是我爸的相好。”“……”


    蘇和慶幸的自己這會兒正背對著程蔚,否則她真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來迴應他的這句……怎麽聽怎麽不和諧的解釋。


    話說迴來,也許什麽表情都不用,她想她這會兒臉上一定是一片空白。


    ……相好。


    同學,你爸一個鰥夫,那女人估計未婚,他們之間的關係,咱們用男女朋友來修飾是不是更好一點?


    程蔚對蘇和的咬文嚼字不以為然,強調似的解釋,“甭美化了,還男女朋友?就是相好。”


    雖然最初張口解釋,他多少還顯得有那麽一點尷尬,但是話一說出來,也就容易了,“將來會結婚,或是兩邊都打算正經在一起的那叫男女朋友。在一起混兩天,指不定什麽時候分的,那不叫相好叫什麽?”


    蘇和的手一哆嗦,鑰匙直接掉在了地上,她一邊撿鑰匙一邊默默在心裏補充……咳,那什麽,其實,後來這種關係,也可以稱為炮友來著。


    也許是這些話找不到什麽人說,也許是這些話隨著他們的交往深入也沒必要再迴避,程蔚索性順著話頭繼續深入下去,“我姥活著的時候,老勸我爸再找一個。那會兒我小,一點都不記得。聽我爸說,找來找去都不如我媽。又怕將來找一個後媽對我不好,他就幹脆不找了。這些年就一直這麽對付著。”


    他見蘇和開了車,轉過身來,默默地聽著不說話,他又像是為自家老爸辯護似的說,“反正吧,那些女的,也都是這麽想的,他們誰都沒打算過長。”


    了解。


    炮友嘛,必須找誌同道合的,處得暢快,分得也爽快。


    不存在誰欺騙誰,誰辜負誰的問題。


    成年人解決欲、望各有各的方法,隻要不傷害別人,於社會無礙,他人也沒有立場評判他們的生活方式。


    蘇和隻是有感而發的說,“你爸對你挺好的。”


    蘇和不知道程誌傑這一頓飯吃下來對她的印象又是如何。但程誌傑給她的總體印象不錯,一個富於魅力的男人,同時也是一位非主流的疼愛孩子的父親。


    結束了這個話題,程蔚和蘇和並沒有立刻奔向他們的采購地點。


    蘇和帶著程蔚從珍味館所在的小街轉出去,鑽了兩條胡同之後,到達了另外一條小街,再鑽進一個居民區,將車停在一株樹皮裂了一道口子的老槐下,然後踩著水泥台階,站到了一家小賣鋪的窗前。


    這是一戶一樓臨著小路的人家,連窗改門都沒做,招牌就掛在窗子旁邊的牆上。本色的木頭也沒刷漆,隻用藍色的油漆歪歪扭扭地寫著小賣鋪三個字。其中的“鋪”字還是不規範的簡化字。


    從外觀上看,如果沒有這塊不起眼的小木招牌,大概也沒幾個人能看出來這是一家小賣鋪。


    但別看這家隻麵向這個居民小區的小賣鋪一副隨時就要斷氣黃鋪兒的潦倒氣質,蘇和可以拍胸脯保證它的壽命起碼可以再延續上二十幾年——因為直到二十幾年後,她才因一位住在這附近的同事知道了這個地方。


    據那位同事說,打從她小時候起就覺得這家小賣鋪要倒,結果誰也沒想到它居然硬是屹立了二十幾年不倒,愣是把自己開成了這一片遠處聞名的老字號。


    老字號能將將巴巴,對對付付活了二十幾年,自有它的過人之處。


    比如,它的自製醬菜,自發的農家醬,代賣的手工打糕,還有一年四季都很受歡迎的自製冰糕以及等等,等等。


    蘇和早把那位短暫共事的同事的名字給忘了,倒是對被同事帶著來的這家“老字號”的印象來得更深刻一點。今天吃完飯後想吃點涼的,恰好就想起了這家小賣鋪,具體地說是這家小賣鋪自製的水果冰糕。


    水果冰糕中添加的都是當季的水果,暮春的小櫻桃,杏,草莓。夏秋時節的葡萄,西瓜,桃,李子,菠蘿……花樣是最多的。到了冬天則是山楂,桔子,蘋果。


    其實賣相挺粗糙的,看著就像隨便把水果切吧切吧,丟到糖水裏直接凍上一樣。但吃起來卻是意外的好吃,水果和冰交融在一起,有如渾然天成一樣。吃過一迴就忘不掉,比許多名貴的冰點都來得好吃。


    午飯吃得是真不少,基本已經達到了蘇和和程蔚在赴宴之前發下的豪言壯語——扶牆入,扶牆出。


    即使這樣,蘇和覺得她的胃裏還是可以擠出一塊小小的空間來容納一小碗冰糕的。


    至於程蔚,對於腸胃好比陷空山無底洞,沒準洞底還住了一隻如花似玉,胃口巨大的金鼻白毛老鼠精的主兒,一碗冰糕自然不成問題。


    這家小賣鋪的冰糕是裝在多半個巴掌大的小瓷碗裏,瓷碗是要迴收的,當場吃完當場還迴去。如果要帶了走,則要付五元錢的押金。不過周圍的居民來賣他們家冰糕一般都會自帶家什。


    秋初正是小賣鋪的冰糕品種極大豐富的時候。


    蘇和有些選擇困難,扒著小賣鋪的窗口猶豫不決,良久下不了決定。


    程蔚嫌她磨嘰,兩根手指扯著她肩頭的衣服將她請到一邊兒去,一張口就點了四碗:西瓜,桃,菠蘿,哈蜜瓜。


    蘇和說,等等,四碗?吃不了那麽多。


    程蔚淡淡地撇了她一眼。


    蘇和望天,“……”


    好吧,她懂。


    小賣鋪旁邊是個水泥砌就的大花壇,花壇裏滿滿的種的都是刺玫,也不知道長多少年,極其肥壯,最高處都快漫過了二樓人家的窗台。


    現在隻是初秋,雖然不是刺玫的盛花期,卻依舊有零零星星的花朵持續綻放著。玫紅色的花朵快趕上蘇和的拳頭大,嬌豔豔地點綴在蓬勃的濃綠之中。


    蘇和從她的大背包裏翻出一塊塑料布和兩張薄坐墊來鋪在花壇的邊沿上。塑料布鋪在最下麵,坐墊墊在屁股下麵,四碗色澤漂亮的冰糕則擺在塑料布上,也算是一場小小的野餐。


    這時就顯示出有一位大胃王飯友的好處來。


    如果是蘇和一個人吃的話,她的肚子隻夠給一碗冰糕騰地方的,但與程蔚搭在一起吃,卻可以和他分著吃,嚐到四種口味,每樣都可以吃到一點中。剩下的也不用擔心,自有大肚能容的人來做善後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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