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抄完了沒?都抄完了……”劉晉站在講台上看了看身邊的幾個班幹部,又看了看下麵的同學,總覺得應該再講點什麽,再做點什麽似的。畢竟今天是開啟他們中學生涯的第一天,自教室門外還隱約傳來隔壁班老師抑揚頓挫的講話聲。然而卻確實沒有什麽需要說,也沒有什麽需要做了。他隻得帶著些莫名的失落說道,“那……解散吧。”


    覺得缺了點什麽的不隻劉晉,班裏不少同學都有這種感覺,以致於當劉晉說完“解散”之後,也沒有幾個人立刻行動,而是愣了愣,才開始陸續站起來,帶著點遲疑的朝外走。走在走廊上,還有一種隨時會有什麽老師從某個角落裏跳出來,質問他們怎麽這麽早就離開的錯覺。因此大家都沒有之前在教室裏的鬧騰,反而壓低了聲音,夾著尾巴一般地往外溜。


    可一直到眾人走出了校門,也沒有人來阻止他們,這讓他們在鬆了一口氣之餘,又有些詭異的遺憾,互相打量了兩眼這才一哄而散。


    因著第二天就要開啟軍訓生涯,蘇和便提議大家今晚來頓燒烤,為即將開始的艱苦歲月積蓄能量,也算是假期裏最後的瘋狂。


    對於一隻肉食動物來說,燒烤就等於吃肉,因此這個提議得到了程蔚的大力讚同,周昊一向是個隨和的好同誌,無條件附議。


    傍晚的時候,周昊按響了蘇和家的門鈴,手上還提了好些玉米、地瓜,一隻大南瓜,排骨和雞翅,還有一大方便袋饅頭來參加他們的小聚會。


    蘇和這會兒正紮了圍裙在進行餐前的準備工作,程蔚也紮了他的圍裙在打下手。兩人幾乎天天結伴吃飯,程蔚也幾乎天天都在蘇家做家養小精靈,在這個家裏他也有一條專有的圍裙。


    周昊和程蔚一個負責照料燒烤架,一個負責料理各類肉食,該切的切,該剁的剁。


    蘇和負責醃製料理食材。市麵上各類燒烤醬的種類繁多,味道也不錯,可謂是蘇和這樣的廚藝菜鳥的救星。但無奈程蔚覺得大部分醬料的味道中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類似於味精的味道,對比之下,他寧願吃蘇和自己胡亂調製的醬料。


    燒烤的工具是蘇和前兩天從自家地下室的角落裏翻出來的,此外,還有兩頂帳篷,一套釣竿,全部都是新的,大概又是什麽人送的。


    後院的露台自然是燒烤地點的不二選擇。三個人都是第一次親自獨立動手搞這些,前期準備工作便有一點小波折,比如點火,串烤串,調製醬料……這個那個的耽誤了不少時間,真正一切就緒的時候,晚霞的顏色已經淡至灰藍,淺淺的新月隱隱浮現,炭火在漸漸深濃的天色裏愈發紅火明亮。


    周昊像照顧小嬰兒那樣嗬護備至地對待著火上的烤串。


    蘇和還在一樣一樣從廚房往餐桌上搬東西:雞翅、牛排、羊肉串、牛板筋、香腸、粘玉米、茄子、土豆、地瓜、南瓜、麵包片、饅頭片……這都是用來烤的。


    為了解膩,又拌了好大的一小盆水果沙拉,奶白的蘋果,綠色的彌猴桃,粉色的桃子,黃色的糖水桔子……切成小塊,舀上幾大勺酸奶拌一拌,酸酸甜甜,清清爽爽,簡單又好吃。


    夏末秋初的水果極大豐富,自從前些日子那次西瓜事件,蘇和便推開了自製果汁這扇嶄新的大門,又特意買了相關的食譜來照本宣科一一嚐試。今天采購的時候正好買了便宜的桃子和西瓜,就順勢打了桃子汁和西瓜汁。


    還有一台小收音機,正低低的播放著老歌。


    蘇和有一句沒一句地伴著收音機哼著歌,又拿了一瓶葡萄酒從地下室爬上來,吃燒烤怎麽能沒有酒?


    程蔚在地台的一角擺弄著一頂帳篷。


    在家裏吃燒烤支帳篷,這是蘇和的提議。


    她剛開始說的時候,程蔚和周昊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然後程蔚指出,她這是沒事找事,蘇和大方承認,“是啊。”


    程蔚,“……”


    這位的坦蕩無偽也是沒誰了。


    雖然唾棄蘇和這種神經行為,但程蔚到底還是帶著一臉鄙視地對著照著說明書將那頂最大的帳篷撐了起來。


    傍晚的庭院裏已經被肉類油脂,各類香料伴隨著並不濃烈的煙火味道所充滿。


    雖說醬料配製得不怎麽專業,烤製的手法也稍顯生疏,但勝在材料新鮮,尤其是烤肉和蔬菜,外焦裏嫩,鮮美多、汁。


    因著三個燒烤新手的準備速度太慢,這會兒肚子早就唱起了空城計,待到烤好的食物終於擺上桌時,三人俱是埋頭據案大嚼,不發一語,不時灌幾口果汁,或是抿一口葡萄酒。直到將肚皮填了個五六分滿,掃蕩的速度才漸漸慢慢了下來,也有了開腔的興致,所談的正是今天的報到。


    首先是他們那位珊珊來遲,又來去如風的班主任老師。


    說起劉添寧,三人的表情不約而同都有些微妙,最後程蔚憋出一句,“有點怪。”


    對比劉老師今天的那一番出場,不得不說,這句評價實在算是比較尊師重道了。


    蘇和為自家班主任弱弱地辯護了一句,“其實人還是不錯的。”


    程蔚和周昊一起用眼神質疑,根據呢?


    “根據是我的直覺。”蘇和揚著下巴,擺出一副神棍模樣,馬上便得到了程蔚和周昊的一致搖頭反對。


    說劉添寧人不錯,蘇和憑的自然不是直覺,而是記憶。


    對於劉添寧這樣一位雖然性格鮮明,但沒什麽存在感,或者說他的存在感比較另類,已經可以歸入校園傳說的班主任,能在蘇和黑洞般的記憶裏留下一席之地,原因還是在於他在她上輩子格外兵荒馬亂的青春期裏扮演了一個重要角色。


    蘇和曾經的兵荒馬亂的青春期有一個兵荒馬亂的開始。


    由於中國教育一慣以來對於生理衛生課的含糊其辭,蘇靖海、何美君在家庭教育方麵的缺失和疏忽,以及蘇和當年孤僻的個性,導致她的生理衛生知識非常匱乏。


    這使得當她的初潮在某一節英語課突然而至的時候,完全沒有準備,整個人都處於離魂似的分裂狀態。


    一部分的她留在肉體裏感受著莫名冰涼的四肢,抽痛下墜的腹部,沉悶的頭痛,以及下體尷尬萬分的潮湧。


    另一部分的她飄蕩在半空裏,無助,憤怒,茫然,無措,孤獨卻又麻木的冷眼旁觀著。


    當時已經開始進入飛速生長期,身高一米六出頭的蘇和身上披著劉老師的外套被她那身高隻有一米六、四的班主任半扶半抱著帶到了醫務室。


    哪怕重生了一迴,那一天衛生老師眼中明晃晃的憐憫和劉老師遊移而尷尬的眼神也依然鮮明地印刻在蘇和的腦海裏。


    初潮來得突然固然尷尬,但也就不過如此而已。


    人生經曆得多了,迴首再看當年狼狽的往事其實也就是青春迴憶裏一段有趣的片段罷了。


    然而在當年,對於一個小小少女來說,那份難堪讓她倍感羞恥。


    在經過因孤獨而顯得空寂漫長的童年之後,遭逢家變,又無助委屈的小女生這就樣伴隨著突兀而至的初潮突然而然地進入了她的青春叛逆期,有如一株在春日暴雨過後,飛速成長又無人照料的小樹,橫衝直撞地伸展著它鮮嫩的枝條,長成一副張牙舞爪的模樣。既想嚇退別人,又想引起別人的憐愛。結果卻隻是徒勞。


    許許多多或重要,或不重要的往事都被蘇和那個破洞腦袋漏了個幹幹淨淨,但由於初潮事件在她的成長經曆中是有如豎在十字路口紅綠燈一樣醒目的存在,再加上事件前後發生的事又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她人生道路的方向。所以,這麽多年過去,那一天的記憶在她的腦海深處依然有如她從衛生老師手裏接過的那杯紅糖生薑茶一樣熱氣騰騰,散發著辛辣鮮明的氣息。


    後來迴憶往事的時候,蘇和對於劉老師和衛生老師心裏都是充滿感激的。


    她還清楚地記得當時披在身上的那件被她的經血弄髒內側衣角的淺米色西裝外套的各種細節。對於他們那位一向不修邊幅的班主任來說,那種雅潔的顏色和合宜的款式都是難得上身的,他還特意理了清爽的發型,打扮得那麽精神,想來是有什麽重要的活動。結果卻讓他班裏生理衛生知識為零的小女生給攪了個亂七八糟。也正是那件也許是出席重要場合的外套很好地保護了一個自卑又自傲的小女生可憐巴巴的尊嚴。


    “你們說劉老師有多高?”相對於劉老師的人品如何,做為低海拔人士的程蔚更感興趣的是自家班主任的身高。


    “一米六、四。”蘇和記得當年班裏曾經有同學偷偷量過,雖然官方的說法是一米六七……


    “你怎麽知道?”


    蘇和的迴答實在是太麻溜痛快,反而讓人覺得可疑,像是隨口胡說。由於此人的前科累累,程蔚現在聽她說話都是打著折聽。


    “目測。”蘇和吹牛。


    周昊停下擼串的動作,在心裏估量了一下,肯定道,“差不多。”


    程蔚嫌“差不多”這個形容詞不夠精確,十分有鑽研精神地轉頭對好基友躍躍欲試道,“找機會量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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