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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去哪了?”燕圖南從京郊駐地迴來之後,發現燕長風已經迴到了驛館,他頹然的樣子讓燕圖南有些不高興。


    “我……我去找公主了。”


    “公主?”燕圖南詫異道,“大寧的公主?”


    燕長風點了點頭。


    “風兒啊,這裏是雲京,不是元紇,你怎可如此魯莽行事,要是被寧帝知道了,你……哎。”


    “她不會告訴寧帝的。”雙目微癡的燕長風堅定道:“她是個好姑娘。”


    “對女人動了心思?”燕圖南瞥了他一眼,“草原上什麽好姑娘沒有,中原女子矯情羸弱,有什麽好的。”


    “她和她們不一樣。”


    “哼,才隻見了一麵,你就覺得自己很了解她?”燕圖南撇著嘴,臉上的諷意滿帶著不屑,“那行,等我們迴去之後你帶著鐵騎衝破凜風關,一路殺向雲京,把寧朝的公主搶過來,有這個信心嗎?”


    “我……”


    “既然不能,你還指望寧帝會把他的寶貝女兒賜婚給你嗎?讓錦衣玉食的公主嫁到一個連水果和食鹽都要從別國買的地方嗎?”燕圖南的話很直白,也很現實。


    “這……”燕長風被質問的說不出話。


    “風兒。”燕圖南歎了一口氣,他緩緩坐下,一隻手臂搭在了桌案上道,“你知道為什麽遊牧民族的政權大多沒有中原王朝穩定久遠嗎?”


    “孩兒……不清楚。”


    “混邪雖然是我們的世仇,但其實我們和他們一樣,終歸都是遊牧民族,遊牧遊牧,哪裏水草肥美,便會去哪裏,沒有固定的土地可以讓我們安居,也沒有四季分明的氣候能讓我們耕種,我們所依賴的就隻有牛羊和馬匹。”


    “無論是草原還是中原都有天災之時,但中原完善的官僚機構背後,有著龐大的人口和巨額的賦稅所支撐。所以他們一般能很快地化解災情,可我們呢,大雪封原的時候隻能眼看著大批大批的牛羊馬匹被凍死,所有的部落……皆是毫無辦法。”燕圖南落寞的垂下了眼簾。


    “一直以來,關內人看關外人如同強盜一般,但其實掠奪是付出代價最大的一種選擇,那是拿人命……在換東西,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是沒有人會選擇這樣做的。之前混邪向大寧挑起的多次戰爭,皆是發生在草原天災之後,可他們運氣不好,遇到了一個強硬的對手,而自己又不懂得屈服和變通,便一步步走到了絕路,這才給了我們元紇人機會啊。”


    “所以父汗才請求與寧朝開設榷場,就是想通過貿易的方式來緩解我們的困境。”燕長風若有所思道。


    “這隻是權宜之計。”燕圖南搖了搖頭,“貿易通商自然能對我們有所幫助,可鹽茶等生活物資是我們的必需品,牛羊馬匹卻不是大寧的必需品,這樣以來財富必將逐漸流向大寧,我們也會一步步地淪為他們的附庸。”


    “那我們該怎麽辦。”燕長風急切道。


    “大寧北境二十一州。”燕圖南一字一頓道,“元紇汗國一定要有屬於自己的農耕地區。”


    “可凜風關地勢險峻,況且還有八萬戰力極強的北平軍駐守,他們之前可是讓混邪吃了不少的苦頭啊。”


    “所以我才選了秦州這個地方。”燕圖南一針見血道,“開通榷場之後,我們便可以在此附近駐軍,一旦時機成熟,我元紇大軍便從此處繞過凜風關,自秦州直入北境。大寧北境一片坦途,我元紇鐵騎自然無人能擋,屆時凜風關腹背受敵,已是甕中之鱉。所以風兒,你一定要記住,隻有得到了北境二十一州元紇汗國才有可能成為萬世之邦。”燕圖南滿懷希冀道。


    “孩兒謹記。”燕長風鎖緊了雙眸,父汗的一番話讓他不得不暫時放下心中的羈絆。


    “好了,你早些休息吧,明日還要同寧朝的官員商定榷場的相關事宜呢。”


    “孩兒告退。”


    燕長風掩門離去之後,燕圖南的強撐著胸部的劇痛,緊緊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鮮血……從他的口中噴湧而出。


    另一邊,送走了安雲棠的陸子羽連夜入宮,他想讓陛下收迴開通榷場的成命。


    “迴世子,陛下自禦舟遊玩之後,便去了絳熏宮一直沒有迴來。”永寧宮外的太監道。


    “那陛下今晚還會迴來嗎?”陸子羽看起來很著急,因為一到明天開通榷場的事情便會開始正式商定。


    “應該會吧,這些日子,陛下每晚都在永寧宮批閱奏章到醜時。”


    “好。那子羽便在此等候。”


    陸子羽拒絕了太監讓他去偏殿等候的好意,一直靜靜地站在永寧宮外,北宮的夜晚清冷而漫長,從戊時起已經有兩隊打更的禦林軍在此路過了,雖然勞累了一天的陸子羽已是萬分疲憊,可站在那裏的他卻依舊紋絲不動。


    “這不是子羽嗎?這麽晚了怎麽還在宮裏。”寧帝關切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陸子羽見狀立刻行禮道:“臣陸子羽參見陛下。”


    “這麽晚了入宮所為何事啊?”


    “臣懇請陛下,收迴開通榷場的成命。”陸子羽嚴肅道。


    “為何?”寧帝疑惑道。


    “臣以為,燕圖南開通榷場為假,想要伺機入侵大寧為真,秦州地處北境東陲,是北境二十一州之中氣候最為寒冷,人煙最為稀少的州府,同時也是距離凜風關最遠的州府,開設榷場以後,元紇便可名正言順地在秦州附近駐紮軍隊,一旦他們有不軌之心,北平軍主力很難及時趕到,屆時整個北境的局勢都會陷入被動。”


    “哼,你們父子倆還真是有默契。”寧帝冷哼了一聲,“一個在元紇使團入京前,給朕上奏章,說元紇騎兵在凜風關外頻頻進行軍事演練,行為可疑,讓朕不要輕允燕圖南的請求。這不,朕才剛一答應他們的請求,另一個後腳便來讓朕收迴成命。你們北陽王府是不是怕……大寧與元紇和平相處之後,北平軍便再沒了用處啊?”寧帝意味深長地看著陸子羽。


    “陛下……臣和父王絕無此意啊。”陸子羽連忙驚恐下跪道,他萬萬沒想到寧帝竟會這樣以為。


    “好了好了,起來吧。”寧帝不耐煩道,“不是朕說你們,元紇的誠意你也看到了,數萬匹的駿馬隻為換取一個小小的榷場,朕若不允,豈不有失氣度。再說了他們請求開通榷場也在情理之中,很多大寧常見的生活品草原上是沒有的。即便按你說的,他們有這個賊心,可我大寧千裏江山,百萬精銳,他們有這個賊膽嗎?”


    “陛下……”陸子羽看起來有些無奈。


    “你退下吧,此事莫要再提,元紇使團迴去的時候還是你護送……按來時的路走就行。”


    “……是。”陸子羽隻得無奈告退。


    “難道真的是我多慮了?大寧……真的已經天下無敵了嗎?”燕圖南的老練、燕長風的孤高、沈秋亭的唯諾,就連安雲棠也對大寧有著禮貌性的疏遠,數日來的場景在陸子羽的腦海中一幕幕地浮現,他托著萬分疲憊的身軀走在金玉帶上,清涼的河水映出了他的倒影,略顯憂鬱的麵龐卻顯得更加俊朗迷人。


    陸子羽一向是那麽的自信,可來自陛下的否定卻讓他第一次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懷疑。躊躇良久,他一掌擊在了橋欄之上,他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大寧北境出事。


    在有了陛下的恩準和表態後,榷場的事宜很快商議完畢。榷場的地點劃定在了大寧秦州境內的一塊兒特定區域,由雙方官吏一同管理。寧朝的官員負責開具票引,雙方的商人隻有在取得了票引之後才有在榷場交易的資格,而票引的唯一獲取方式便是繳納一定數量的錢財,元紇的官員則主要負責維持市場秩序,對榷場內的元紇商人和牛羊馬匹進行統一管理和約束。


    對於這次協定,雙方都很滿意,戶部尚書更是在寧帝麵前大肆吹捧票引,甚至還說隻此一項一年的收入便能頂的上十個州府的稅賦。


    到是那日一同前去商定榷場事宜的禮部侍郎有些疑惑,他好奇當時元紇少可汗為什麽會問他這些話,“大人,敢問貴國既定駙馬是何人?”


    “駙馬?……少可汗說笑了,本朝公主尚未出閣,何來駙馬一說啊?”


    “那若是與公主有過婚約呢?”


    “沒有的事,公主出降乃是皇家大事,即使是婚約也會在禮部登記造冊的,在下入職禮部十餘年從未聽聞此事。”


    雲京城外,望著元紇使團和陸子羽的隊伍漸漸遠去。鄭觀倒也鬆了一口氣,這次陛下沒有再讓他派禦林軍暗中跟隨,壽辰期間的安保工作和花逐月的那些信件攪得他日夜難眠,不過常王府那晚的慟哭倒也讓他釋然了,既然都是陛下的血脈,幫誰不一樣呢?對他來說沒有什麽比命來的更重要了。


    隻是沒有人注意到,元紇使團離京前的那一個雨夜,常王府的門前出現了一個身披鬥笠的黑色身影。雖然雨水模糊了他的麵龐,但卻蓋不住他腳下的那雙元紇長靴。


    天氣一天天的熱了起來,大寧的鄉野自然是更加的喧囂,大片大片的金黃色麥田在燕長風的眸中翻滾搖曳,可他卻早已沒了來時的歡欣,元紇人沉重的民族使命和對公主的羈絆讓他不知該何去何從,倘若那一天真的來臨,這一望無際的金色希望勢必化為灰燼,而那些無辜死傷的百姓中或許還有人曾接過他親手遞來的奶酪。


    “這……秦州那種地方怎麽能做榷場呢?我看陛下他……真是老糊塗了。”上官旬邑狠狠地拽了一下馬韁。


    “別亂說。小心陛下砍你的頭。”一旁策馬同行的陸子羽淡淡道。


    “要是能關閉榷場,陛下就是把末將的頭砍了去也無妨。”上官旬邑憤憤道,“世子爺,那咱們該怎麽辦啊,萬一哪天元紇人從秦州殺進來,咱們北平軍可就完蛋了。”


    “我已經決定了……親自駐守秦州,榷場一日不關,我便一日不還。”陸子羽風輕雲淡道。


    “什麽?”上官旬邑瞪大了眼睛,“秦州城池薄弱,常年冰封易攻難守,而且凜風關防線綿延百裏,不可能抽調出大批的北平軍調往秦州駐防的。”


    “我隻帶上虎頭營三千人。”


    “不行,這太兇險了,王爺和王妃就您這麽一個兒子,要去也是末將去。”上官旬邑脫口道。


    “隻能我去。”陸子羽淡然一笑,“因為隻有我最清楚秦州的一切。”


    這麽多年過去了,很多人都已經忘了如今意氣風發的世子在小的時候其實是一個病秧子。那年夏天,他患了一場要命的大疾,雖然最終診治了過來,但卻落下了氣血虛弱的病根,不要說像他的父親和爺爺那樣橫刀立馬了,就連能否成年都未可知。


    後來,凜風關來了一個雲遊的僧人,他說他有辦法去除世子的頑疾,他讓年幼的世子跟隨他去極寒之地生活,且日日於雪中赤膊習武操練,五年之後,若還活著……便與常人無異。


    對於將門世家的北陽王來說,陸家男兒若不能立身於行伍那便是莫大的恥辱,在他看到王妃雙眼含淚的點頭之後,他便閉上眼擺了擺手讓道士把陸子羽帶走了,而那個地方便是秦州。


    五年間,僧人帶著陸子羽爬遍了秦州附近所有的山川,因為隻有山上才是最冷的地方,他們每天天不亮就開始爬山,大雪紛飛的山林中,瘦小的陸子羽就那樣喘著粗氣日日赤膊操練,稚嫩的呐喊和認真的表情令人動容。好在老天常佑赤誠之人,五年後,陸子羽不僅活了下來,還在僧人的教導之下練就了一身過硬的槍術底子,這才有了後來那個手持虎頭槍,令混邪騎兵聞風喪膽的北陽世子,可那個僧人卻消失不見了,至今仍沒有一絲音訊。


    “可……”上官旬邑還是一萬個不情願。


    “我意已決,勿再多言……想必父王也一定會同意的。”陸子羽覺得如果能用自己的命去最大限度為北平軍主力的支援爭取時間,保住北境,那麽小時候在山林間的苦就沒白吃。想到這,陸子羽伸手扯了一根麥穗,不羈地咬在嘴邊,他一向不習慣過於沉重的氛圍。


    明疆國的船隻沿著曲江自雲京一路南下已經到了泓河的分流處,望著奔騰而去的泓河水,站在船頭的沈秋亭滿目蕭然。他記得自己小的時候還在泓河裏遊過泳,可現如今它卻已成了寧朝的內河;而曾是明疆的門戶、依險而建的泓南四郡作為寧朝的州府也已經十年有餘了。


    束雲閣辭行那日,少主無奈的表情曆曆在目,他終究還是沒能兌現在病榻前對王後的承諾。為人臣者,主憂臣勞,主辱臣死。一時間悲從中來的沈秋亭跪在甲板上,失聲慟哭,幾度昏厥,口中不停地高喊著:“山河破碎,少主蒙塵,泓河入海,曲江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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