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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寧帝一口答應了元紇汗國的請求,明疆使臣的心中不免也有幾分欣喜,既然寧帝如此開心,若是此時提出明疆國的請求想必也會被應允吧。


    隻見明疆使臣緩步移出席坐,跪地叩首於大殿中央,“臣明疆國禮部侍郎沈秋亭叩求陛下隆恩。”


    “嗯?你有什麽事嗎?”。


    “東遠之亂以來,國主一直追悔莫及,為贖冒犯天威,殃及蒼生之罪,十年來國主日日吃齋念佛、誦經祈福,未曾有過一日懈怠,隻是……國主與王後甚是思念少主,眼見王後貴體日漸羸弱,惟一的希望就是最後能……見上少主一麵。”說著說著,沈秋亭沒能控製住心頭的酸楚,竟掉起了眼淚。


    寧帝見狀皺起了眉頭,他不喜歡自己的節日氣氛被這種不合時宜的悲傷所打破,而且當這種不合時宜的情緒是由明疆國所帶來的時,他心中的不悅便會被近一步放大。


    “裴遠在雲京很好,迴去告訴你們國主,不必掛念。”寧帝擺了擺手,看起來有些不耐煩,而後話鋒一轉,意味深長地問道:“今年的歲幣……貴國準備的怎麽樣了?”


    寧帝的反問讓沈秋亭心中一驚,他連忙惶恐,“……迴陛下,正在全心籌備中,約莫中秋之前能送入雲京。”


    “嗯,別誤了日期就好。”寧帝淡淡道。


    再次落座的沈秋亭開始變的慎言寡語起來,他生怕自己哪句話一不留神再得罪寧帝,那樣的結果無論是他還是明疆國都擔當不起。


    好在是這場小插曲並沒有打斷整個宴會的進程,當安雲棠將南昭皇帝的壽詞和禮單念完之後,寧帝便再次恢複了之前的笑容。


    被薊山山脈所分界的大寧和南昭向來沒有什麽利益紛爭,所以無仇無怨的兩國一直是互不相擾的狀態,若是逢上各自的節日,皆會互派來使,而這種簡單友好的關係也是最讓寧帝省心的。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寧帝的壽宴也一樣,隨著最後一道菜品的上桌,禦音坊的舞蹈也進入了尾聲。可寧帝仍有些意猶未盡,他將穆之策喚至身旁輕聲道:“之策,今日的流程是不是到此為止了。”


    “迴父皇,除了晚上皇族的家宴之外,今日便沒了別的安排。”


    “這樣,你去安排一下,朕要和來使們一同乘舟,賞北宮之景。”寧帝得意道。


    “父皇,北宮屬於內苑,這……不合規矩吧。”穆之策為難道。


    “你去辦就是了。”


    “……兒臣遵旨。”


    大寧的北宮不僅是嬪妃皇室的居所,更是一座不折不扣的皇家園林。建造之初,便引曲江之水自東北而入,從南邊的金玉帶而出,幾乎環繞貫穿整個北宮,並在北宮的中央形成了一個波光粼粼的湖泊,名為龍湖。


    春天,湍湍的河流叮咚悅耳,兩岸皆是是綠意盎然,百花芬芳。


    到了夏天,一碧萬頃的龍湖之上便會開滿荷花,每每這個時候,於一湖清涼之中泛舟采蓮、嬉戲相逐是嬪妃們最喜歡做的事情。


    秋天的時候,寧帝為皇後種的秋海棠悉數盛開,姹紫嫣紅的花朵在漫天金黃的落葉中盛開綻放,華美壯麗的程度讓人流連忘返。


    到了大雪紛飛的臘月,一向充滿生機的龍湖凝結成了一麵閃閃發光的鏡子,粉妝玉砌的宮殿也顯得分外多嬌,整個北宮,成片成片的樹枝上結滿了霧凇,放眼望去盡是玉樹瓊枝。


    寧帝一定要借此機會讓各國來使們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皇家園林。


    前幾日,裴遠在束雲閣見到了明疆國的使臣,久違的鄉音讓他倍感親切,當記憶中熟悉的明疆海味入口的那一瞬,他閉著眼揉了眉心好久。


    沈秋亭為了不讓他徒增悲傷,並沒有告訴裴遠他母後病重的消息,因為當時的他還不確定自己的請求能否得到陛下的應允。


    “裴郎,你在看什麽呢?”穆琳霄輕快地邁入了束雲閣的院落。


    此時的裴遠正坐在樹下的石桌旁翻看著一本古籍,春日的陽光透過枝葉灑在他的肩上顯得明媚而優雅,“嗬,一本書,夫子說過幾天會講,我就提前翻看了。”裴遠輕聲笑道。


    “哦,對了,前幾日家鄉的使臣給我帶了些好吃的,我猜你一定會喜歡的,等著。”裴遠說完便放下書本,鑽進了屋裏。


    不一會兒裴遠便捧著一個瓷盆跑了出來,他小心翼翼地把瓷盆放在石桌上,一股海鮮特有的鮮香撲麵而來,裴遠喘了口氣得意道:“這是我們明疆特製的魚幹與一些今天中午剛煮好的蝦蟹花枝,這些生鮮隻有明疆附近的海域才有,是使臣們一路用冰塊運來的,你嚐嚐。”


    “哇。”穆琳霄忍不住感歎,她夾了一大塊兒放入嘴裏,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好吃!”海鮮的味道自然不錯,但真正讓她開心的還是裴遠眼中的真切和在意。


    雖然兩個人都已吃過午飯了,但仍是不由自主的坐了下來一邊吃一邊聊了起來。


    “今日夫子不講經,公主來束雲閣,不怕陛下責怪嗎?”裴遠好奇道。


    “不會的,夫子去參加父皇的壽宴了,父皇今在南宮禦賓殿大宴群臣,大家幾乎都去了那邊,我自然是想怎麽著就怎麽著了呀。”穆琳霄得意道,“再說了,我偷偷來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嘿嘿。”


    “想必禦賓殿一定很熱鬧吧。”裴遠將一隻剝好的蝦放入了穆琳霄的碗中。


    “熱鬧是熱鬧,就是太沒意思、規矩太多了,誰讓父皇一向喜歡那種場麵呢,真讓人搞不懂。”穆琳霄聳了聳肩抱怨道。


    “是啊,若是人人都能像天上的紙鳶一樣自由翱翔該有多好啊。”裴遠仰起頭,望著天空中不知何人放飛的紙鳶。


    “裴郎想看紙鳶?”穆琳霄突然來了興致。


    裴遠眼中的歡脫隻存留了一瞬,隨後又恢複了往日的平和,他苦笑了一聲寬慰道:“罷了,束雲閣院落狹小,自然是施展不開的。”。


    “裴郎,你現在就去束雲閣的四層,我在外麵放給你看。”穆琳霄不免來了興致,放下手中的碗筷轉身對一旁的卿娘道:“卿娘,快去取紙鳶來。”


    “誒,好。”


    此刻,滿載著一眾使臣的禦舟正在北宮的河道中緩緩行駛,隨駕侍奉的曹福每到一景便會恰到好處地給眾人描述講解此處一年四季的風采,美景和妙語不僅惹得眾人讚歎練練,也讓寧帝甚是得意。


    人群中的燕長風麵無表情、默不作聲,北宮的景色縱然精致,但從凜風關到雲京這一路走來,他認為大寧最好的風景並不是在朱牆之內,而是在鄉野江湖。


    可他不會想到,就在下一秒他望向河道的北岸時,卻遇到了此生……最美的風景。


    午後的陽光慵懶灑在河岸的草地上,一個笑靨如花放紙鳶的女子映入了燕長風的眼簾,柔和的春風吹卷著她跑動的裙擺,顰笑之姿宛若仙子臨塵。


    燕語鶯聲般的歡笑直擊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燕長風說不清楚那種感覺……他的心從未跳得如此這般厲害。


    “裴郎,你看見了嗎?”倒著跑的穆琳霄地朝著遠處束雲閣的方向大喊。


    此時的裴遠已站在束雲閣的四層,遠處奔跑的公主和天上的紙鳶令他動容不已,一絲清淚從他的眼角滑落,他聽不清公主的聲音,隻是一味地揮動著手臂高喊,“公主~公主!”


    “公公,敢問那位女子是誰啊?”燕長風小心翼翼的拽了拽曹福的衣角,低聲道。


    曹福眯了眯眼朝著遠處燕長風指的方向望去,隨後滿臉驕傲道:“那是本朝的公主殿下,是當今陛下唯一的女兒。”說完,曹福便給寧帝指了指公主的方向。


    “這丫頭這麽大了……還是就知道玩。”寧帝一臉的寵溺,“不過這種天氣放紙鳶到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啊。”


    “嘿嘿,是啊是啊。”曹福歡喜地附和道。


    隨著禦舟逐漸的向南駛去,公主的身影也一點點的遠去,直至消失在燕長風的眼中,接下來的景色燕長風更是無心欣賞,他的心已經被偷走了。


    禦舟在金玉橋的附近停了下來,又一番行禮謝恩之後,熱鬧了大半天的眾使臣也紛紛散去了,他們還有各自的事情要做。


    沈秋亭拖著落寞的身軀打算前往束雲閣向少主辭行,寧帝打著哈切朝著絳熏宮的方向走去,如此愜意的午後在慧妃那裏睡個午覺是再舒服不過了。軍旅出身陸子羽和安雲棠則沒有絲毫的乏意,他們倆早在宴會的時候就約定好了,等結束的時候去雲京郊外的山野曠原比試騎術。


    而燕圖南自然是最歡喜的,開通榷場之後,那些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必需品將會源源不斷地流入元紇,這對於剛剛建國的元紇來說自然非常重要的。


    而那些流入寧朝的馬匹,燕圖南也並不心疼,上等的馬匹對於組建騎兵的重要性來說自然不言而喻,但一支強大鐵騎的關鍵還是在於馬背上的人,而這種關鍵是隻有在馬背上長大的民族才有的天然優勢。


    更重要的是,開通榷場之後,元紇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在秦州附近駐紮軍隊……


    這時,燕圖南想起了城外駐紮的三千鐵騎,正欲帶上燕長風去郊外巡視之時,卻發現燕長風已不見了蹤影。


    誰能想到燕長風竟然又偷偷地溜迴了剛剛見到公主的那個地方,複雜迷離的宮苑和時不時出現的禦林軍隊伍讓燕長風好一陣折騰,好在他身手敏捷沒有被發現。


    終於,他還是發現了公主的身影,她的身邊隻有一個侍女相隨。


    燕長風就那樣一路悄悄地尾隨直到她們走到一處沒有禦林軍看守的巷道,他鼓足了勇氣在她們的身後喊道:“公主。”


    穆琳霄和卿娘迴過頭,卻看到了一個素不相識身著毛茸茸異服的男子,感到有些驚訝。按理說此處不該出現這樣的人。


    但更讓她們驚訝的還在後麵。


    “公主,我叫燕長風,我喜歡你。”燕長風滿目虔誠,一本正經。


    草原上的愛慕向來是如此的直白,直白到讓人不知所措。聽到這句話,穆琳霄和卿娘楞在了那裏,半天無言。


    最終還是卿娘先反應了過來,“放肆,竟敢對公主不敬!”說罷便要喚侍衛將其拿下。


    “等一下。”穆琳霄阻止了卿娘。她平複了一下片刻地恍惚,試探性的問道:“你是別國的人吧。”


    “嗯,我是元紇的少可汗,此番入京為陛下祝壽。”


    “哦哦。”穆琳霄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外臣不得私入北宮,你還是快走吧,被侍衛發現了就不好了。”穆琳霄轉身要走。


    “等一等。”


    “還有什麽事嗎?”穆琳霄停住了步伐,但卻沒有迴頭。


    “公主可有婚約?”燕長風脫口問道。


    “皇家之事,與你何幹。”卿娘不耐煩道。


    聽到燕長風的這句話,穆琳霄的心像是被什麽給撞了一下,她略微停頓道:“……已有婚約。”,說完便拉住了卿娘的手,“我們走。”


    那一刻,燕長風的臉上寫滿了失望和惋惜,他一個人傻傻地站在那裏,“已有婚約”四個字如同重錘一般擊向他的心頭,他的喉結上下地抖動著,發出不甘的響聲。


    京郊的山野曠原之上,一黑一白兩匹駿馬正在互相追逐。陸子羽八歲上馬,自認騎術在北平軍中也算是一等一的水平,可今日在安雲棠麵前竟不能討得一絲便宜。


    “哈哈,世子可莫要因雲棠是女流而刻意相讓啊。”策馬疾馳的安雲棠迴過頭爽朗的笑著,煙嗓的聲線帶著幾分女兒家特有的傲嬌。


    “郡主巾幗不讓須眉,子羽佩服。”陸子羽麵露苦笑,他的雙腿用力一夾,踏雪便迎頭追了上去。


    自從馬廄一遇,二人已相處多日。相伴遊賞雲京那日,一向不苟言笑的安雲棠在陸子羽遞給他從街邊買來的蜜餞時,竟也會露出閨中女子一樣的小歡喜。


    安雲棠的身邊從不乏愛慕之人,但在她眼中,那些人不是些榆木疙瘩,就是些故作腔調的虛偽俗物。直到遇見陸子羽,這個俊朗帥氣、風趣中帶著幾分憨直的男人確實讓她眼前一亮。


    然而天公不作美,晴空萬裏的天說下雨就下雨。二人不得不在山間的一處亭子裏暫避滂沱。


    雨越下越大,向南而望,整個雲京城籠罩在一片煙雨之中,江山縹緲之姿令人沉醉。


    “好美。”安雲棠望著遠處的煙雨,沉醉其中。


    “是啊。”陸子羽走到了她的身旁


    “隻是不知何時……才能再見此景。”一絲惆悵湧上安雲棠的眉間。


    “郡主今晚便要動身嗎?”陸子羽不舍道。


    “薊道艱辛坎坷,南昭還有很多事務等著我去處理,耽誤不得。”


    “郡主……”陸子羽向安雲棠的身邊靠了靠,他鼓起勇氣想要抱一下安雲棠。


    “……子羽。”然而安雲棠卻輕輕抬起手臂拒絕了,眉宇間似萬般無奈。


    陸子羽的動作僵在了那裏,隨後緩緩收迴了張開的手臂。


    望著亭外的煙雨,二人並立無言,黯然良久。


    雨漸漸停了下來,二人的衣擺也被亭簷滲落的雨水所打濕,安雲棠先開的口:“你我都有各自的宿命,給彼此留些餘地,若是他年再見,倒也不至於愧然。”說罷,便上了馬。


    “還會再見嗎?”陸子羽站在原地道。


    “若是有緣,自會相見。駕!”夕陽下,淺雨馬蹄急。安雲棠縱馬而去的身影翩若驚鴻,那是陸子羽無法挽留的一往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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