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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肆後院有一大塊空地,在此駐足遠望,不遠處的城外是綿延的草原,隨著地勢起伏有致,草原上零星散落著帳篷和牛羊。羊兒或是覓著草兒,或是臥在帳外閉目養神,不時有美麗的草原女子的手裏拿著不知名的東西進進出出……


    此時此地,姬千凝坐在一塊石頭上,方才的景色悉數收入眼底。她的四周,除了幾張破敗的羊皮和散落的車架,隻剩黃沙孤風相伴……


    庫爾城的清早帶著寒意,姬千凝所有衣物都落在王府,可不知從哪弄來一身褐色氈衣穿在身上,她的雙手緊緊環抱在腿上,吸吸鼻子,抬眼又望向前方,冷風不時掠過她的臉頰,眼眶竟有些濕意。


    玄啟來到她身後,依舊是一身墨衣,不過頭上少了那頂羊脂玉冠,墨發用一根絲帶鬆散地攔在腦後,手上多了一件黑色披風。第一次見玄啟這一身隨性的打扮,卻是那般風雅別致,讓人不忍多瞧幾眼。


    他在那站了半晌,靜靜看著出神的姬千凝,一陣風過,吹亂了她的發絲。


    “她的側臉竟也是如此精致。”玄啟忍不住在心裏讚歎,“一身粗衣竟也遮不住她身上的光華。”


    他默默走到她身旁坐下。姬千凝察覺到來人,轉過頭衝他微微一笑,笑中分明帶著苦澀,玄啟嘴角微微動了動,把那件黑色披風披到她身上:“冷,莫要著涼。”


    說完,不知從哪拿出一個酒袋,交到姬千凝手上。


    “大清早就許我飲酒?”姬千凝輕掂手上的酒袋,笑著問道。


    “暖暖身子。”


    姬千凝衝他一笑,拿起酒壺,猛灌了兩口,隨後把它送到玄啟手上,玄啟看著酒袋,揚起喝了一大口,之後又遞給姬千凝,就這樣一來二去,袋中酒隻剩下一小半。


    “我終究是錯了。”姬千凝說完,低下頭,拽著衣角,眼神飄來飄去,她的聲音有點沙啞,帶著些許尷尬和難為情。


    “凝兒。”玄啟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


    姬千凝抿抿嘴唇,苦笑道:“我竟是一顆棋子。”她抬手扶在額頭上許久,“那麽多個日日夜夜,我如傻子一般,癡癡念著、等著,原以為能穿上親手縫製的嫁衣,站在夕陽下,等著我的良人駕著馬車來到我的身旁,做一個幸福的準新娘,卻不知,一切都是水中月,鏡中花,我被迷失在一個謊言中。為什麽,我付出的真心,今日卻變得如此廉價?”說著,聲音哽咽,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她拿起手中的酒,一飲而下。


    玄啟搶過她手中的酒袋,姬千凝紅著眼睛看他,他一把擁她入懷,姬千凝再也控製不住,開始抽泣,玄啟有些慌亂,輕拍著她的背,溫柔地說:“沒事的,沒事的,都過去了。”眼裏滿是疼惜。


    許久,姬千掙開玄啟的懷抱,用衣袖輕輕擦幹眼淚,深吸一口氣:“玄啟,我且問你,你是否和兄長早知那人另有圖謀?”


    玄啟伸手撥弄她粘在臉上的發絲:“嗯。”


    “為何不早日提醒我?”她皺著眉頭問。


    玄啟看著她,好笑地搖搖頭:“早已被感情蒙蔽雙眼,能聽進去誰的勸告?你又不是不知自己的脾性,我能做的,隻是默默站在你的身後,保護你,不讓你受一絲傷害。”說完,一臉愧疚看向姬千凝,“我到底是失職了。”


    “不。姬千凝突然抓起玄啟的胳膊,臉上滿是歉意,“我該感謝,你為了我付出如此之多,我卻不知該如何迴報。你本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本該過著錦衣玉食、隨心所欲的日子,你有你的理想抱負,你有你的宏圖偉業,為了我,不值得。”


    玄啟聽她說完,兩手抓住她肩膀,眼睛盯著她,四目相對:“我心甘情願。”姬千凝,你知道嗎,我這人沒什麽理想抱負,更不要什麽宏圖偉業,天下對我來說隻是過眼雲煙,我厭倦了戰場的殺戮,我厭倦了王宮的爾虞我詐,我隻願與世間尋一心愛女子,矢誌不渝,白頭偕老,過平凡的日子,那個女子正是你呀,我心愛的姑娘,你就是我的宏圖偉業,你就是我的天下,隻是你如何才能知曉我的心意?自從遇見你,我才發現原來我也可以柔情似水,我灰白的人生竟也可以充滿詩意。這些話,玄啟到底沒有說出來。“凝兒,從此刻起,忘掉過去,重新開始,好嗎?”


    千凝心底有一絲悸動,她莞爾一笑,起身揚起頭,閉上眼任由陽光打在臉上:“過去隻怪我遇人不淑,昨日之事如風散。嗬,隻有深閨怨婦才會自怨自艾,我姬千凝,今日要斬斷過去不堪迴首的歲月,重頭開始。”


    玄啟望著她牽強的笑容,凝兒,真希望你能說道做到。


    姬千凝突然看向他:“玄啟,我想盡早離開這裏。”


    “好,一切都依你。”玄啟站起身,寵溺般摸摸她的頭,“蘇衛。”突然,站在不遠處的蘇衛來到二人身旁,“通知阿稚收拾行李,午膳後起身。”


    “是,主子,不過……”他輕皺了下眉頭,“孔雀宮那邊是否該留個話?”


    “本王的行程難道還得跟他們交代?”


    “屬下明白。”蘇衛說完,不見了蹤跡。


    “對了。”姬千凝突然驚唿,她貌似想到了什麽事情,“我需跟公主道別,不過王府怕是不能進了。”


    “莫擔心,我與你去,見機行事。”


    姬千凝朝他點點頭,兩人提腳沒走幾步,蘇衛再次出現在眼前:“主子,姬小姐,有客到訪。”


    兩人疑惑地互相看了一眼,突然朝蘇衛點頭,蘇衛引他們到樓上一房間,推開門,隻見是兩個女子,定睛細看,正是宜萱公主和她的侍女珠兒,姬千凝高興地迎上去:“公主,你怎麽來了?”


    宜萱看到姬千凝一身粗衣,微觸了下眉頭,突然看到她身後的玄啟,向他點頭示意,後拉住千凝的手,緊緊握住:“那晚後不見你的蹤跡,很是擔心,派人打聽到你的去處,便過來看看,沒事本宮也就安心了。”說完喚過來珠兒,珠兒拿著一個包袱,宜萱接過交到姬千凝手中:“看你把行李落在王府,本宮就讓珠兒收拾了一下,不過你包袱裏全是男裝,沒兩件像樣的衣物,私自做主,裝了幾件新做的羅裙,反正在這個地方,故國的羅裳也穿不成了,你不要嫌棄才好。”


    “不,不會,謝謝公主。”姬千凝感激地看向她,沒想到她為自己考慮的如此周全,千言萬語的感激匯成一句“謝謝”。


    宜萱搖搖頭,把她的手握得更緊,臉上閃過擔憂的神色:“苦了你了。”


    姬千凝搖搖頭,聳了聳肩:“其實這般局麵我早料到,隻是心中不肯承認罷了,所幸,繁華落幕,一切都結束了。”


    “嗯,心中萬不可有所鬱結。”


    姬千凝朝她微微點頭,後把宜萱拉倒木案旁坐下,抬起頭示意玄啟也坐了下來,她替兩人各斟上一盞茶,宜萱拿起微抿一口,放下手中盞看向眼前兩人,開口問道:“六皇子和清遠?”


    “舊相識。”姬千凝剛想出聲,玄啟搶先一步,他說完,盞中茶一飲而盡,並為自己和她們倆添滿茶盞。


    “哦。”宜萱意味深長地看了兩人一眼,心中竊笑,這六皇子看似比那三王子強多了。


    “公主,我們要離開了。”


    “離開?”宜萱有一絲驚訝,她想到清遠隨時會離開,卻不想這麽突然,故國他鄉,好不容易遇到一個朋友,卻又要分別,心中一時不是滋味,“什麽時候?”


    “午後。”姬千凝看到宜萱臉上的不舍,心裏也有些難過。


    “這麽快?”宜萱眼底滿是落寞,“不過,早點離開也好。”


    “公主……”


    “沒事,本宮隻是舍不得你走。”說完拿起茶盞,努力擠出一抹笑容。玄啟看著兩人,默默飲著盞中的茶,心想著:也許,此時此地,這種友誼最是難能可貴。或許是前世注定的緣分,有的人,即使相遇隻是短短幾日,情意卻如同幾十年的老朋友一般深厚,知己難覓,好不容易求得,卻又要忍受分別的苦楚。


    “人生無不散的筵席,隻要都在彼此心中,就不算分別,公主莫要難過。這麽多天,多謝你的理解和照顧,得一朋友不易,惟願各自珍重。”姬千凝看著宜萱,滿是感激。


    “嗯。”宜萱朝她點點頭,“以後好好的,找一個愛你的良人。”說完不經意看了一眼玄啟。


    “公主,你也要好好活著。”


    “喚我昀兒吧,王兄他們都如此喚我,聽著更親切。”


    “昀兒。”姬千凝莞爾一笑。


    兩人相視一笑,“若日後見到我王兄,告訴他我一切安好,莫要掛念。”她忍住浸出眼眶的淚水,從腰間拿出一塊玉佩送到千凝手上,“若見到李籍將軍,將此物交與他。十四歲那年,我趁他熟睡,偷偷拿了這塊玉佩,他知道後也沒索要,如今,是時候物歸原主了,殘缺的那部分本宮留下了,就說不小心摔掉了,讓他好好活著,娶個溫柔賢淑的女子……對不起。”她終是忍不住,豆大的淚珠順著臉頰滑下。


    千凝看到如此情形,也跟著難過起來,她突然急切地說到:“公主放心,我一定帶到。”


    宜萱突然意識到自己失態,擦幹清淚,尷尬地說道:“不好意思,讓各位見笑了。”說完站起了身。


    千凝和玄啟朝她搖搖頭,也跟著站了起來。


    “不早了,該走了,你們要保重。”宜萱一臉不舍地看著兩人。


    “我送你。”姬千凝說完跟著她走到門口,宜萱突然轉過身:“就到這吧,我不喜離別,珍重。”說完帶著侍女珠兒頭也不迴離開了。


    “珍重。”姬千凝朝著她的背影大聲喊叫,緊緊抱著宜萱交給她的包袱,硬是忍住了奪眶而出的淚水,玄啟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安慰著。


    “剛才離去的姐姐好美。”不知什麽時候冒出的玄稚,望著離去的宜萱,獨自讚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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