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地上,壓著雪,雙手捂著麵龐,泣不成聲。


    戴雨農很理解他的心情,如果此時換作他,自己會比他哭的更大聲,更撕心裂肺。


    戴雨農理解他,或許對他而言這就像一場無聲的背叛,幾天前的戴雨農也有這種念頭,可是


    現在他沒有了。


    不是因為戴雨農如今在以勝利者身份直挺著妖凝視著他。


    而是戴雨農很清楚,自己是誰,他又是誰。


    他的的信念很堅定就像是紮根在土壤裏迷轂樹的根莖,不論外麵如何折斷,根莖依舊死死咬住土壤,他就是戴雨農。


    “困住你的不是不是我內心深處,而是思想鋼印,就像猿翼山上打造的每一把鐵器。”戴雨農輕聲說道。


    “如果你一直都覺得我們就是同一個人,那就什麽都好了。”戴雨農歎了口氣,然後也蹲下身。


    如果真的是這樣就好了,一個在書外修心,一個在書中道理裏修性。


    “你是怎麽做到的?”緩緩起身,坐了起來,盯著戴雨農問道。


    他問的自然是戴雨農怎麽這麽快就想通了詹拮城給他出的題,題目是什麽。


    這就像一個文章,知道題目沒用,得會下筆寫。


    戴雨農搖了搖頭,沒迴答他這句問題,其實他也不懂,更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他從地上抓起一捧雪,一手一捧,他問道:“這兩捧雪都從天上來,是不是本就是一體?”


    他點了點頭。


    戴雨農繼續說道:“然後落在人間,滿山片野,有的還在一起,有的卻隨風一飄散。”


    戴雨農將兩捧雪揉成團,一大一小,在用力一拍,兩團雪頓時散落在地。


    很簡單的道理,很簡單解釋,有時候也的確如此,問題其實很簡單,隻是思想將問題扭曲的複雜。


    他笑了笑說道:“我要是一直不承認呢?你徹底抹殺我?”


    戴雨農卻搖頭否認:“你承認不承認已經不重要了,因為戴雨農已經抹去了思想鋼印,即便現在在多出一個戴雨農,在我心裏,我依舊還是我,不會再有另一個我。”


    “這場大考,不是為了分出你我誰是主次,而是抹去思想上的限製。”戴雨農解釋道。


    “不過,我可以答應你的一個要求,保存住一點你的神識,在將來我如果可以達到元嬰境,我的陽身可以分給你,做你的真身。”


    他打量著戴雨農,有些不信。“我憑什麽信你?”


    “沒什麽好不信的,因為有一天,我相信,會有一天你會很慶幸自己也是戴雨農。”


    “而且,你沒有討價還價的能力,不信也得信。”


    “嗬。”他隻是冷笑一聲然後癱軟的緩緩向後倒去。


    然後一團紅色的霧氣,湧進了戴雨農的身體中。


    第一麵答卷算是告一段落,實際上戴雨農並不滿意,有許多想說的都沒說,想做的都沒做。


    起先他隻想快點在快點,現在卻覺得潦草,如果這一麵算是地球上的論文,那麽也的確答的太潦草了。


    戴雨農扶額搖頭,好似自言自語:“關關難過,關關過。”


    在他麵前還留有一團淡淡的紅霧,並未消散。


    一道寒風拂過。


    那團紅霧隨之擺動,但依舊沒有消散。


    相反,反而卻加速凝聚。


    然後那些寒風愈發變得猛烈,就像敲鍾錘一次又一次的撞向戴雨農。


    戴雨農隻好護住麵門,穩住身形的他毫無招架之力,最後從原地倒退了百十步。


    一切都恢複平靜。


    依舊是一襲惹眼的紅色儒衫,隻是腰間環著玉帶,在身側佩戴一枚玉佩。


    正統儒家學子的打扮。


    “你與你爭你,無錯。可你與我爭我,卻大錯特錯了。”這中年儒生緩緩開口說道。


    他自然不是戴雨農一直敬仰的詹先生,卻是戴雨農心中的思想鋼印。


    “現在給你一個機會,讓你如你所願。”此刻的詹拮城如同,如同一尊遠古惡靈,身形扭曲,變成一張大臉,那雙眸子幽深無比,好似隨時都會從裏麵鑽出一頭惡靈。


    比較那兩雙眸子,那一張嘴更是如同深淵一般可怖。


    充滿著誘惑力,好像單憑此,就可以吞噬一切。


    戴雨農忍不住向前邁出了一步。


    “來!孩子,讓我們成為一體!”他的聲音很空曠,是那種讓人聞之恐怖的聲音。


    如果不是猿翼山山上的鐵匠做好準備,可能會殃及整個草頭村。


    戴雨農又向前走了十幾步,然後又走了十幾步。


    餘下的幾十步就在眼前了,那張又紅色與黑色交雜的大口就像修行大道的山頂。


    “詹拮城不就是你心中的大道巔峰嗎?”他再次口吐人言,質問。


    就在這時,戴雨農好像被人抓住了,他的身子一頓,頓時整個人幡然醒悟。


    他迴過頭,看著另一個自己。又看了一眼那張人臉。


    “鋼印。”紅衣戴雨農淡淡吐出這兩個字。


    戴雨農還沒發問,身穿紅衣的戴雨農並說道:“拔刀。”


    遇事不決,問自己。


    兩個戴雨農緩緩重合,手中多了一把紅刀。


    “破瘴!”一道淩冽的刀罡,迎麵朝那張臉劈去。


    天地恢複清明。


    戴雨農喃喃自語:“道心惟微。”


    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紅色儒衫緩緩內斂,還是那身灰色的儒衫長袍。


    ————


    在穹廬天下,大夏王朝的國子監裏。


    詹拮城躺在躺椅上,嘴角掛著笑,溢出來的是都是欣賞,與心安。


    在他身側的不再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儒子。


    而是穿著一身僅次於飛魚紋服的鬥牛服的杜玉府。


    他是比詹拮城更早離開草頭村,但是來到大夏王朝境內卻是晚了很一段時間。


    也是今天剛剛得知,原來詹拮城如今被幽禁在國子監。


    他來了很久了,一直沒有出聲打擾,詹拮城也一直在閉目養神,更像是在睡覺。


    這會見衰弱至極的詹拮城睜開了眼,他才請安問好。


    詹拮城微微側過頭看了他一眼,笑意更濃了。


    “怎麽樣,你師弟還不錯吧?”詹拮城的聲音不在像曾經那麽中氣十足。


    換作以往,杜玉府肯定會鑽牛角尖,直言說可沒和戴雨農同窗讀過書。


    詹拮城問的自然是戴雨農這幾天的心路曆程。


    杜玉府在這站了這麽久,也不是什麽都沒做,同詹拮城將草頭村發生了的一幕幕都看了個遍,主角自然就是戴雨農。


    杜玉府扯了扯嘴角,不屑的很。


    “如果換作我,都不需要這麽幾天,當場就把他那廝給解決了。”杜玉府說的輕巧,實際上,當他瞧見兩個戴雨農同時出現在畫麵中的時候,也是心生惶恐。


    不過隻是一瞬間的事情,當局者與旁觀者自然不同。


    詹拮城笑了笑打趣道:“你小子打小就會罵人,就會雄辯,這點自然會更容易。”


    杜玉府上前走了幾步,替詹拮城理了理毯子,言語中亦如往常的桀驁:“對我而言,都不會出現在這樣的局麵,我可沒有他那麽多小心思,也沒有所謂的思想鋼印,我不信佛,不信道,更不是儒家弟子。”


    他又補了句:“隻是您的學生。”


    詹拮城不置可否,卻點了點頭。


    “不過你還是得當心,修行路是登山路,也是一條窄路,一個疏忽就算不會歪了腳摔個粉身碎骨,也容易被伸進路上的樹杈劃破衣服。”


    杜玉府展顏一笑,他也有小心思的,當初他自己不是一樣認為是被詹拮城放棄的學生嗎?


    可現在詹拮城依舊在對他說,戴雨農是他的師弟,依舊是在對他用心叮囑。


    “所以你們不要太見風就是雨,這樣的事做多了,想多了不會自由。就像將三教理念限製的芸芸眾生。”


    “那些和尚就是典型的例子,什麽不吃肉?非三淨而不食罷了,現在好了,你看看報國寺那些和善一個個瘦不拉幾。”


    杜玉府微微一笑,從草頭村來到大夏王朝境內後,平日無事也就隻能到處逛逛,報國寺那些和尚他還是有印象的,當真是各個都瘦。


    大夏王朝,武安城。兩寺一院,大理寺,報國寺,國子監。


    其中以國子監最為淵源流長,如今已經萬年之久,至於大理寺,不過是大夏王朝一個司法部門而已,說是大夏王朝的,實際上還是屬於大商皇朝。


    至於報國寺,那才是真正的寺廟了。


    “以後成了王公貴族,修行路上會有所耽誤,但也不要心急。如果真遇到什麽事,去找你師弟,他會幫你,別覺得是求人,不存在的。”詹拮城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杜玉府的身上的鬥牛服,忍不住感慨道:“賜服低了,怎麽著也可是白魚紋才對。”


    杜玉府對詹拮城前麵的一番言語當做沒聽見,倒是對後麵那句很上心:“治國平天下,什麽衣服都行。”


    詹拮城很是舒坦的呻吟了一聲,心裏頭很舒服,又忍不住嘮叨道:“以後見了雨農,幫我轉告他,遇事不懂,能問則問。不要自己一個人琢磨,這次的大考我這個做先生的其實很不滿意,就當小懲大誡。”


    他又補了一句:“先說於你聽,有些事不要瞎琢磨,心安不是琢磨出來的,何況你們倆將來都是要站在高處的人。”


    說罷他擺了擺手。


    杜玉府歎了口氣,又重新替詹拮城理了理毛毯,這才轉身離去。


    他和戴雨農一樣,心安處都是這個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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