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河就本就是一顆顆零散的星辰匯聚而成的。


    戴雨農深知自己的如今也是如此,生活與心境零零散散的變好,總有一天會變得向銀河一般璀璨。


    今天依舊還是遊延濟做那打更人,不過還好,戴雨農很早就去了城裏給自己和他置備了過冬的衣物。


    偷摸帶迴來的時候,遊延濟是紅了眼眶的。


    山上修行,大致有兩類人,一種學那神仙辟穀,不食五穀雜糧。嚴寒不侵,絕凡塵。


    另一種則是,與常人無異,吃喝拉撒玩樂皆盡興,修自然感天下四季更迭。


    遊延濟沉浮草野沒得選,他這類算是野修中身份地位最低賤的那一類,比較那位山澤野修中最為著名的星君黃鬥簡直就是雲泥之別。


    如果不是因為天賦不濟,來曆不明誰會願意做一個無根浮萍?做一個無依無靠的狗尾草遇風隨風倒?遇水隨波流?


    什麽山上神仙,無非也是被世道拋棄的人,隻求能夠活著,也希望有人與他共黃昏,有人問他粥可溫,有人囑咐一聲天寒加衣。


    他搖擺二三十年,求而不得的東西如今都在這個小小草頭村求得了,都在這小小少年郎身上遇到了。


    迴到家,遊延濟將燈籠掛在屋簷下,又跺了跺腳,捂了捂足夠厚實的棉襖。


    其實靴子上粘著的雪不多,棉襖也足夠熱乎,他就是喜歡這種感覺這才是冬天的樣子。


    不像去年,前年,很多年以前,靠著靈力維持神仙風度,嚴寒不侵。


    那時候跺腳捂衣可沒現在有感覺。


    對於遊延濟而言,冬天不是大雪紛飛,不是寒風刺骨,就是一件厚實的棉襖和一雙毛絨絨的靴子。


    戴雨農撫了撫兩邊的對聯,是羋老頭親手寫的,與去年在詹先生請的很不一樣。


    一個是“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門”橫批“多福多壽”。


    今年則是“天地無私為善自然獲福,聖賢有教修身可以齊家。”橫批“聖君賜福”。


    撫摸著這一對更像是道教楹聯的春聯,戴雨農更心安。


    就好像是去年隻是求得了一個上上簽,今年卻是得了件開了光的法器。


    見戴雨農打量著這對春聯出神,遊延濟也不由得鄭重其事思量起來。


    記得那位詹先生門口貼的是“口不絕吟於六藝之文,手不停披於百家之編”戴雨農當時還提過一嘴說是原著出於《進學解》。


    遊延濟暗自點點頭,好像也於那位隻聞其名不見其人的詹拮城詹先生很應。


    他又看著眼前這一對春聯,犯難了,他自然知道這是對道門楹聯隻是不曉得到底有何寓意,難道隻是那位老掌櫃的隨筆一寫?


    “小掌櫃的懂其中道理?”遊延濟忍不住問道。


    沒成想戴雨農點了點頭。


    遊延濟真心佩服,小掌櫃的是真在讀書,也不由得更加欽佩那位詹先生的學識。


    遊延濟不知道這句話的真解,戴雨農其實早在地球的時候就見識過。


    戴雨農緩緩道來:“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


    頓了頓又繼續補充道:“人道不修,天道遠矣。”


    遊延濟有些失落,歎了口氣,說來說去自己還是不懂。


    倒是戴雨農迴過神轉過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解釋道:“大道無情,大道自然,順應自然,萬事可成。修行就像天上的星星,一顆星星運行的軌道影響著另一顆星星的軌道,修自己的同時也要兼顧身邊人,就像我在讀書,不僅僅隻讓自己在讀書,在老遊你提問的時候我還得兼顧如何向你解釋。”


    遊延濟似懂非懂:“就像老遊我,沉浮草野多年,不僅僅隻是讓自己變得更老道,還得指導掌櫃的如何少走彎路?”


    戴雨農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老遊你更應該比我更需要勤懇讀書。”


    遊延濟嘿嘿一笑:“老了,性子使然讀不進去的。”


    戴雨農瞥了他一眼,然後四目相對,豁然一笑,異口同聲道:“老而好學,如秉燭夜遊,猶賢乎瞑目而無見者也。”


    遊延濟突然小跑一步擋在戴雨農年輕畢恭畢敬朝著戴雨農行了一個儒生禮:“小掌櫃可是我的貴人。”


    遊延濟聲音剛起,胳膊剛抬起,腰還沒彎下就被戴雨農攔下了。


    戴雨農長籲一口氣,一直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少有的自吹自擂道:“說實話我覺得我這人眼光不錯,一開始就覺得你不錯,後來又覺得臧宏祖不錯,中間也有個應鉞,你們仨算是把我這點眼力勁全都榨幹了。”


    遊延濟噗嗤一笑,笑聲有些怪異,就像黃花大閨女哭了鼻子又笑出了聲:“以後老遊肯定幫小掌櫃的盯緊些。”


    戴雨農聽到這麽噗嗤一聲,還有些嫌棄忙推開了遊延濟。


    遊延濟一改常態沒有了與戴雨農的主次之別更像是個女子!


    他趁著戴雨農走在前頭,捏了個雪球就砸向了戴雨農。


    一來一迴,三十裏路本來不遠,這會更快。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老村長掌觀山河,難得露出一臉愁容。


    臉上的褶子真應了那句一臉的黑線!


    最後嘴裏叼著旱煙,騰出雙手,掰著手指頭一根指頭一千年。


    “狗日的,大了他娘一萬多歲!老牛吃嫩草?這奶奶個腿的成精了,稀罕事!”


    臨近飛升城城門口,兩人互相撣掉身上雪印,遊延濟突然開口問道:“小掌櫃的,你剛才說天上的星星是一顆繞著一顆轉的?”


    戴雨農遲疑片刻答道:“應該是,等我修行有成就帶你去看看。”


    遊延濟嘿嘿一笑:“那可成。”


    兩人剛進城門口,就被一個目盲老道吸引了視線。


    這老道除了一杆幡子插在地麵,座椅皆是倒懸在城牆上,老道人眼蒙黑帶,頭發霜白,頭插木簪子,一身破爛道袍也不下垂。


    遊延濟有些好奇還勾著腰瞧了瞧,好家夥背後道袍還繡著陰陽魚。


    都說老陰陽少戲子,看著還真有模有樣,別的不說這老道長可比那什麽陸抗看著更像個道門真人。


    隻是這老道長雙眼看著是有些瘮人的緊,別說戴雨農,即便是見多識廣的遊延濟盯著這老道長打量久了都有些毛骨悚然。


    “陰陽術數,道門真解”遊延濟看著幡子順嘴念了出來。


    “混賬!道門箴言豈是爾等妖孽能夠口誦?”


    這下弄的遊延濟有些心頭一沉,縮了縮脖子,他沒想那麽多,單純隻是認為這神仙道長瞧不起他這類山澤野修。


    對此他也沒有反駁,事實也的確如此,山澤野修中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作惡多端之人數不盡數,就例如那星君黃鬥,不就是踩著屍骸登上的高位?


    在大多山澤野修眼裏,天大地大機緣最大,人命如草芥。


    在這些道門真人眼中,山澤野修比較那些精怪鬼魅還要不如。


    遊延濟連連點頭致歉,連連向後退去。


    他沒拉著戴雨農,更像是要和戴雨農撇清關係,拉開距離。


    倒是戴雨農這一刻死死拽住了他的袖子。


    眼睛微微眯起,盯著那目盲老道。


    他眼睛微微眯起的時候,不是不悅,更像是在審題,就像讀書的時候遇到了不懂的學問,百思不解。


    “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道長可曾聽聞?”戴雨農皺眉問道。


    目盲老道輕嗬一聲好似來了興趣:“黃口小兒也聽過這些?”


    “那說明道長是知道這些的,可是否又知道何為七善?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戴雨農的眉頭緩緩舒展,自問自答。


    “自然。”老道答道。


    戴雨農輕蔑一笑:“那就說明,書上經文沒錯,是道長您修心不夠!”


    頓時氣氛就有些劍拔弩張了,本就沒幾個行人的路上更顯得腳步匆忙。


    老道不再搭話,戴雨農抬頭看著他,目光不躲不閃,不是因為他能說的出那幾句道門箴言真言,而是他要告訴那個目盲老道他身邊這個佝僂著腰看著不像好人的山澤野修從今年夏天開始就已經不是野修了。


    老道微微一笑,繼而發聲大笑。


    他一揮袖子,好像這片空間都在扭轉,戴雨農一陣頭暈目眩,扶著那杆幡子晃了晃腦袋才緩過氣。


    “嗯?原來是真解。”


    隨著老道聲音響起,戴雨農抬頭一看,原來自己右手這會正按在‘道門真解’中的‘真解’二字上。


    “測個字?”老道問道,然後又補充道:“不準不要錢。”


    見戴雨農不出聲,他又說道:“雖然陰陽術數,貧道的確不守其道,但拆字解字算命一事貧道自認為還算上流。”


    戴雨農微微一笑,行了一個道門稽首道:“敢問,如果準了多少錢?”


    老道伸出一根手指頭:“一枚鼻蟻錢。”


    戴雨農對錢財一事依舊不上心,見他要掏錢,遊延濟欲言又止。


    也罷就當解個善緣,看這老道也不像個好惹的主兒,要怪就怪小掌櫃的還是不知道錢難賺。


    戴雨農將那枚鼻蟻錢按在老道的桃木劍旁,在行一道門稽首道:“今日頂撞真人,解字的錢請一張符就好。”


    老道很是欣賞的點點頭也不客套,一點不像目盲的樣子,利索收起錢掏出黃紙提筆蘸了蘸朱砂墨,邊寫邊念叨:“今為二十八,年夜飯一請神二請靈三請祖宗跨大門,就寫‘魂歸來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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