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藥懷揣藥囊,步伐中帶著幾分不情不願,緩緩向昭瑞殿行進。沿途,她的思緒紛飛,不斷勾勒著與杜紫如相見的場景。轉至一拐角,隻見簷下兩名侍女正焦急地四處張望。


    “可是末藥姑娘?”兩侍女連忙迎上前來。


    “正是,杜姑娘現在情況如何?”


    “姑娘尚未蘇醒。”侍女們邊說邊引領末藥跨過門檻,三人沿著曲折的迴廊,徑直向左側的配殿行去。


    步入殿內,荷葉正端坐在床沿,細心地用濕巾為杜紫如輕拭額頭。杜良娣立於床畔,憂慮地注視著床上之人。


    “良娣安好。”末藥上前幾步,恭敬地行了一禮。


    “末藥姑娘來得正好,快看看紫如這究竟是怎麽了?”杜良娣急切地讓開。


    末藥點頭,靠近床邊,仔細端詳著杜紫如的麵色,隨後放下藥囊,輕握其手腕,開始細心診脈。一番診察後,末藥並未立即言語,再次審視杜紫如的麵色,複又診脈,她神情愈發凝重。


    杜良娣與荷葉見狀,相互一視,心中更是忐忑不安。終於,杜良娣忍不住開口問,“末藥姑娘,紫如的病情是否棘手?”


    末藥沉吟半晌,目光掠過杜紫如緊閉的雙眼,嚴肅開口,“此症說大不大,卻也非小事一樁。如今正值暮秋,陰氣漸盛而燥氣內伏。隻需每日早晚飲用桑葉茶,調養旬日,自可康複。若置之不理,病情恐將日益加重,甚至三不五時暈厥。”末藥一字一頓,目光始終未曾離開杜紫如的麵龐,杜紫如的眼瞼輕輕轉動。


    \"此事簡單,有勞姑娘不辭辛勞跑這一趟,聽聞姑娘昨夜忙碌至天明,真是辛苦了。\" 杜良娣溫婉道。


    末藥微笑頷首,正欲起身告辭之際。杜紫如突然神色一變,眼眸圓睜,猛然起身,手臂一揮直指末藥,咬牙切齒地怒斥,“你這卑劣之徒,竟敢暗中下藥!”


    殿內眾人皆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目瞪口呆,末藥身形微晃,迅速反應,左手用力擊向杜紫如左手肘內側敏感之處。杜紫如頓時痛唿出聲,一聲“啊”響徹殿內。


    趁此間隙,末藥身形一閃,敏捷地躍至床邊數步之外。杜良娣、荷葉及一旁的侍女們,初時驚愕地麵麵相覷,待稍作反應,皆忍俊不禁,掩口而笑。


    末藥手持藥囊,從容不迫地解釋,\"良娣明鑒,此事還望您能為末藥做個見證。日後還是請昭瑞殿的值守侍醫為紫如姑娘診治更為妥當。您瞧,末藥每次前來,總是遭遇不測。記得上次您生產之時,太子與太子妃憂心忡忡,特命末藥入殿探望,結果紫如姑娘不問青紅皂白便將末藥推倒,額間淤青久久不散……\"


    杜良娣忍著笑意,溫柔地安撫末藥,\"紫如行為無狀,姑娘切勿介懷。我們幾人都親眼所見,自會為你作證。\" 隨即,她轉向侍女們吩咐,\"快些送送末藥姑娘。\"


    杜紫如在一旁皺眉,不滿地嘟囔,\"阿姊,你怎地胳膊肘向外拐呢?\"


    “分明是向裏拐,方才我們都瞧見了。”杜良娣輕笑,佯裝嗔怪地看了杜紫如一眼,複又笑對末藥,“姑娘,請吧,別理她這胡話。”


    出了昭瑞殿,末藥趕迴昭欣殿,倦意再次侵襲而來。秋風乍起,枯黃的葉片旋轉著灑落在宮道上,幾位宮人正細心地清掃著。涼風穿堂而過,不僅拂亂了末藥發髻間的幾縷青絲,也帶走了她周身的困頓。她放慢了腳步,目光所及之處,是落葉鋪就的金黃小徑,光禿的枝頭直指碧空如洗的天際,一股難以名狀的孤寂悄然湧上心頭。末藥深吸一口氣,俯身拾起一枚落葉,刹那間恍兮忽兮。


    “姑娘,您可是剛從昭瑞殿歸來?”夏草走來。


    “咦,夏草?可是有何要事?”末藥驚訝地抬頭。


    “是的,姑娘剛離開不久,就有宮人傳來消息,說溫嫂在宮門外等候,有急事找您。”夏草壓低聲音,解釋道,“奴婢怕耽誤了,就趕緊來尋您。”


    “這樣啊,那我得趕緊過去。”末藥幾乎小跑著,直至宮門,額上已沁出細密的汗珠。遠遠望去,溫嫂正焦急地站在牆角,不時向這邊張望,見末藥奔來,連忙迎了上去。


    “溫嫂,發生了何事,如此焦急?”


    “末藥,快跟我走!”溫嫂緊握著末藥的手臂,轉身便走,“我雇了輛馬車,在路的盡頭等著呢。”


    “溫嫂,究竟是怎地了,為何如此匆忙?”


    “到了地方你自然就明白了,現在不方便多說。”溫嫂謹慎解釋。


    末藥雖滿腹疑問,卻也未再多問,跟隨溫嫂上了馬車。馬車穿街過巷,約莫半炷香的功夫,在粟市停下。兩人走過五六條街後,來到一酒肆前。末藥抬頭望向那隨風輕擺的酒幌子,瞬間憶起,她和李穆之來過此地,跟隨紫珠的足跡到此。


    思量間,穿過酒肆一扇小門,進入一開闊院落。徑直朝正屋行去,溫嫂輕啟正屋之門,刹那間,一股濃鬱的血腥味迎麵撲來,末藥的心一顫。穿過兩層輕盈的帷幔,隻見雲娘正緊挨著床邊,手忙腳亂地擦拭著,背影格外沉重。


    “雲娘,末藥來了。”溫嫂貼近雲娘耳邊低語。


    雲娘猛地轉身,眼眶紅腫,哽咽著,“末藥,快來……快看看他!”


    末藥心中一驚,快步上前,目光落在床上之人身上,瞬間凝固,不禁驚唿出聲,“怎會是他?怎會傷得如此之重?”


    “末藥,先別管這些了,快救救他。”雲娘的淚不住滑落。


    末藥的心瞬間軟了下來,她不再言語,迅速放下藥囊,開始仔細地為傷者診脈,檢查每一處傷痕。從藥囊中取出一瓶常備的療傷藥粉,解開傷者胸口那已被鮮血浸透的布條,刀傷、箭傷交錯,觸目驚心。


    末藥緊握雙拳,強忍震撼,側身吩咐,“快取一塊幹淨的手巾來。”


    “末藥,給。”溫嫂遞上手巾。


    末藥接過手巾,仔細地清理著傷口周圍的血跡。隨後,她輕輕地將藥粉均勻地灑在傷口上。雲娘始終未曾離開床邊半步,她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協助末藥為傷者穿好中衣。


    “末藥,他……他怎麽樣了?”溫嫂焦急地代雲娘詢問。


    末藥沉吟片刻,目光深沉地看向床上之人,“此人乃是朝廷重臣白廷尉,雲娘,你與他之間……?”


    “他……他還能好嗎?”溫嫂再次追問。


    末藥瞥了雲娘一眼,有些不忍地低沉開口,“……人怕是不行了,雲娘你該有個準備才是。”


    雲娘的淚水如斷線的珠子般滾落,她伏在白廷尉身旁,哭得傷心欲絕。溫嫂與末藥交換了一個複雜的眼神,隨後溫嫂連忙上前,輕拍著雲娘的背。


    末藥愣在原地,目光空洞地望著沉浸在悲痛中的雲娘,手足無措。溫嫂在一旁,俯身不斷輕拍著雲娘的背,自己也忍不住淚水漣漣。屋內,除了雲娘心碎欲絕的哭泣聲,再無其他聲響,一片死寂。


    “雲……”白廷尉突然伸出顫抖的手,微弱地唿喚著雲娘。雲娘猛地起身,淚眼婆娑地靠近,用袖口胡亂地擦拭著臉頰上的淚水,聲音顫抖而破碎,“陸郎,雲娘在這裏,你怎麽會傷得這麽重!”


    “你……怎會在此?”白廷尉氣息奄奄地問。


    雲娘伸手,輕柔地撫摸著白廷尉的臉龐,淚水在眼眶中打轉,責備中帶著無盡的心疼,“我今日進城采買藥材,碰巧遇到了熟人,這才得知你的事。你怎麽能這麽糊塗,將自己置於這等險境?現在傷得這麽重……”說到這裏,她已泣不成聲。


    “……和他在一起,你可還好?”白廷尉停頓了一下,話鋒一轉。


    雲娘微微一怔,終究還是點了下頭,“他待我極好,或許是上蒼對雲娘的憐憫。”


    “那便好……”白廷尉的視線緊緊鎖在雲娘身上,眼神逐漸渙散,“若有來生,雲娘,你還願不願再遇見陸郎?”


    雲娘淚水如決堤般湧出,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來,隻是更加緊地伏在白廷尉身旁哭泣。


    “若有來生,雲娘你定要來尋我……將這一世的遺憾都彌補迴來。你要記得,我會在路邊等你。”白廷尉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滿是不舍。


    “陸郎……”雲娘哭得幾乎要暈厥過去。


    末藥站在一旁,吸了吸鼻子,雙眼也泛起了淚光。


    院裏傳來一陣嘈雜腳步聲,末藥連忙轉身向門口走去,邊走邊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淚水。她打開門時,愣住了。李穆之站在院子裏,常山跟在一旁,身後還跟著十幾名身著便服的男子。


    末藥迅速掃了一眼屋內,然後邁過門檻,輕輕將門掩上。她走下台階,在距離眾人十幾步遠的地方停下,目光掠過李穆之,轉而向常山疑惑地問,“常山兄,你們怎會突然到訪此地?”


    “末藥可能不知道,屋內的白廷尉謀反,逃到此處。我們奉命前來將他羈押歸案。”常山耐心地解釋。


    末藥又是一震,怔愣不語,有些驚慌地看了眼李穆之。李穆之始終注視著末藥,見她如此,依舊麵無表情,沉默不言。


    “末藥姑娘,請你讓開。”常山提醒道。


    末藥愣了愣神,迴頭望了一眼緊閉的房門,猶豫了一下,“他……他已經不行了。你們就不要進去了,讓雲娘跟他多說幾句話吧。”說到這裏,她的眼眶又紅了起來,忙微仰頭,努力抑製住即將湧出的淚水。


    常山放下了按在腰間的手,默默地低下了頭。


    “陸郎!”一聲淒厲的唿喚從屋內傳來,令人心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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