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會之後的第二天,皇帝下內旨:


    授詹事府主簿周寧宣慰詔使,授詹事府侍講周延儒宣慰詔使副使,釋放罪臣楊鎬,並授宣慰詔使副使,命三人不日出使朝鮮。


    由於上述人事任命極其不合常理,這裏有必要先做一些說明。


    首先,所謂“內旨”即是由皇帝私自下發的旨意,沒有經過朝議,屬於開後門的行為,因而經內旨任命的官員一般不受朝臣待見,被認為是通過攀附太監謀求官職的小人,道德品性十分惡劣。


    其次,“宣慰”對應的是國境之內的土司,而“詔使”對應的是國境之外的藩屬國,兩者結合在一起有點不倫不類。


    按理說給藩屬國的君臣欽賜冕服、誥命的行為應該被稱為“冊封”,那代皇帝給朝鮮世子賞賜蟒袍的官員就該被授予“冊封詔使”的官職。


    還有就是周寧的級別隻有從七品,擔任了正使的職位,可擔任副使的周延儒卻是正六品,貌似座次顛倒,叫人看不太懂。


    其實這些全都是皇帝師徒玩的小花招,目的是為了掩人耳目,或者更準確一點兒說是掩耳盜鈴。


    為什麽這樣說呢?咱們逐條逐項來解釋一下。


    雖然在昨日的朝會上朱由校一直緘默不語,但他已看出東林黨人肯定不會同意給朝鮮世子賞賜蟒袍,因此通過朝議來確定冊封之事必然行不通。


    當然,這本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於是他便用“內旨”直接任命,以繞開朝臣這一關。


    既然東林黨堅決反對為朝鮮世子的身份進行背書,那幹脆連“冊封”二字也不提了,改用“宣慰”來代替,以表明皇帝派出使節的本意是關懷一下朝鮮,而非給世子正名。


    最後讓周寧做正使的原因也很好理解,即是為了保證蟒袍換糧食的計劃能夠順利施行,另外也讓周延儒有個台階下,否則堂堂狀元郎竟接受“內旨”的任命,以後還如何麵對同僚?


    老實說,周延儒對這個任命相當滿意,因為出使朝鮮是個肥差,期間能收到很多朝鮮君臣進獻的禮物,一趟下來足可撈個衣食無憂。


    狀元郎也是人,是人就愛財,能賺個盆滿缽滿的差事可不多,錯過了豈非可惜。


    再則他以高職就低位,在別人看來頗為委屈,正好可以借此證明他是被迫接受的這項工作,並未去巴結宦官。


    況且他和羅喻義這些東林黨人走得近,知道東林黨反對朝廷冊封朝鮮世子,如果將來事情出了紕漏,他大可說自己本不想出使朝鮮,都是迫於皇命才不得已為之。


    然而周延儒這點兒小心思早就在顧秉謙的算計中,侍郎大人想用狀元郎來為周寧分擔輿論壓力,自然得給些好處。


    但是,能跨進京師朝堂的官員誰又不是人精?大夥兒一眼便看穿了皇帝的小把戲。


    都是千年的狐狸精,你擱這兒跟誰玩聊齋呢?


    外廷得知消息後立刻作出了迴應:


    左光鬥、楊漣、周朝瑞請求麵聖。


    魏大中、袁化中等十一位各部給事中、禦史聯名上書力勸皇帝收迴成命。


    劉廷元、周永春、官應震等官員也上了奏疏,不過卻是頌揚皇帝的英明決策。


    所有閣臣未作任何表態,可次輔劉一燝以身體抱恙為由向朝廷請辭,韓爌告病假。


    朱由校的應對辦法很簡單:不予迴複。他既沒接見東林黨,也不搭理三黨,自個兒躲在深宮後院裏玩木頭。


    首輔都還沒吱聲呢,皇帝著什麽急?


    欽安殿內,木花刮得唰唰作響,地板上一片狼籍,美麗的奶娘端著一碗湯羹款款走來。


    “萬歲爺,喝點燕窩粥吧。”


    “嘿嘿,放桌上吧,印月,我待會兒喝。”


    “不行,待會兒就涼了,快來歇會兒,我給你揉揉肩膀。”


    客印月把碗遞到朱由校手中,隨即露出一副嗔怪的眼神,埋怨道:“萬歲爺也不知道愛惜身體,幹活兒幹得滿頭大汗,著涼了怎麽辦?”


    “沒事的,幹完這點兒事我就去沐浴。對了,魏忠賢迴來沒有?”


    “還沒呢,他去內閣值房交批紅了。”


    朱由校端起碗一飲而盡,撇了撇嘴道:“你要是看見他,就叫他把高時明和杜茂放了吧。”


    客印月的眉頭微微一皺,嘟囔道:“那兩個奴婢竟敢欺瞞萬歲爺,怎能輕饒了他們,妾身心裏不平。”


    “哈哈哈,那就打發他們去直殿監。”


    直殿監負責皇宮內院的保潔工作,在大內十二監中的地位最低,裏麵的太監也是宮中最不受待見的一群人,很難混出頭。


    像嚴銘那種能從直殿監裏爬上來的太監少之又少,堪比以舉人出身入仕,最後卻做到了部堂級別的高位,難度可想而知。


    高時明和杜茂都是司禮監秉筆,屬於太監裏的頂層人物,被下放到直殿監的話與發配充軍也沒多大區別。


    但在客印月看來這樣還不夠,她要借這二位的人頭立威,以儆效尤。


    宮裏是她的地盤,除了皇帝就屬她最大,她要做到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雖說皇帝已經開了金口,免去二人的死罪,可在宮裏要弄死兩個人也絕不是什麽難事。


    客印月將雙手搭在了朱由校的肩頭,一邊揉捏,一邊微笑道:“是,萬歲爺。我碰到魏忠賢就跟他說。”


    “叫他把汪文言也放了,省得朝臣上書。”


    “好的,萬歲爺。”


    朱由校笑著點點頭,緩緩閉上了雙眼,臉上露出了一副十分受用的表情。


    昨天的朝會已經讓他知曉究竟是哪些人在阻止救援他的軍隊,這便夠了,再去追究國書呈遞的問題沒有多大意義。


    追究出來又能怎樣?全都革職拿辦嗎?


    不行的,真若這樣做了,沒辦法善後。


    那些人曾經輔佐他坐上皇位,好歹也算有點從龍之功,他又不是薄情寡義之人,不想把君臣之間的關係搞僵。


    今天上經筵課的時候他和師傅聊了很多,從遼東的局勢一直談到了朝堂,最後他決定接受師傅的建言,將此前所發生的事情暫時擱置一邊,先集中力量解決奢崇明叛亂。


    他忍不住在心裏暗歎道:還是奶娘好啊,讓她幹嘛就幹嘛,從不添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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