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裝騎兵在戰場中是毋庸置疑的絕對主力,是一支兵團的核心戰力,但他們也有很多不足需要依靠其他兵種來彌補。


    就拿行軍來說,重裝騎兵一個人至少要配三匹馬,一匹劣馬托運甲胄,兩匹優良的戰馬輪流換乘,這樣方能保證他們隨時都處於最佳的臨戰狀態。


    如果行軍打仗都是騎一匹馬,身上還時刻穿著甲胄,先不說士兵受不受得了,戰馬走不出五十裏就得累趴下。


    因此重騎兵不會單獨進行軍事行動,必須有其他兵種協同輔助,就像航母不會獨自出海,出海就是整支艦隊的道理一樣。


    另外重騎兵對行軍路況的要求也比輕騎兵苛刻得多,崎嶇的山路、水係發達的泥地以及植被茂密的樹林,都會嚴重拖慢他們的行軍速度,甚至直接削弱他們的戰鬥力,故而他們多選擇平坦的大路行軍。


    熊廷弼派兵阻斷各條要道的行為,會迫使安費揚古不得不繞遠路返迴女真軍隊的控製區域,這就給重騎兵部隊帶來了極大的戰術風險。


    明軍的輕騎大可一路尾隨騷擾,待這些女真精銳人困馬乏之時再湧上來撕咬,和狼群對付獅子一樣。


    如此一來,哪怕獅子再強,終歸也有累倒的時候,屆時會出現什麽結果還用得著猜嗎?


    所以必須打通鎮武堡至西平堡的要道才行。


    努爾哈赤習慣於招降納叛,毫不懷疑李永芳能成功策反明軍將領,因而才會派安費揚古去接收鎮武堡。


    隻要女真軍隊拿下了鎮武堡,明軍就會前後脫節,整條廣寧防線也將隨之瓦解,遼東平原從此不再有明軍的立足之地。


    這麽大的誘惑擺在麵前,任誰坐在汗王位置上都會心動。


    努爾哈赤不是沒考慮過鎮武堡可能會出現意外情況,但他沒料到的事情更多:


    首先是皇太極與阿敏沒能拖住熊廷弼的援軍。


    其次是莽古爾泰放棄陣地、貪功冒進。


    然後熊廷弼又不來救西平堡,轉而去阻斷安費揚古的退路。


    最可恨的是開戰至今已過去了三天,竟連一個僅有數千人守衛的西平堡都沒拿下。


    預定的戰略意圖一個也沒實現,反倒將自己的老本搭了進去,叫努爾哈赤還如何淡定?


    然而局麵既然形成,熊廷弼又是指揮大戰役的好手,最終的結果便不難想象。


    其後發生的戰況隻簡略概括一下,就不再做過多贅述了。


    九月八日黃昏,馬祥麟、祖大壽、侯世祿三人各率一支騎兵,將冒進的莽古爾泰堵在一處高地上。


    酉陽兵在阻擊女真鐵騎的戰鬥中死戰不退,四千餘名將士無一生還,全軍覆沒。另有不到三千明軍撤迴城中繼續堅守。


    見奪堡無望,安費揚古正欲撤軍返迴,卻有哨探來報三貝勒莽古爾泰被明軍圍困,形勢岌岌可危。


    安費揚古和李永芳隻得率部與四支明軍輕騎纏鬥,直至九月九日淩晨才突破明軍的包圍圈,將莽古爾泰救出。


    而此時女真重騎的傷亡率已達三分之一,李永芳的三千輕騎損失殆盡,祖大壽、侯世祿二人受傷撤迴鎮武堡,馬祥麟、祁秉忠則率所有能戰的騎兵繼續尾隨安費揚古的殘部。


    到了正午時分,熊廷弼派出一支馬步兵再次對安費揚古進行阻擊,馬祥麟和祁秉忠也同時發動突襲,一戰擊殺千餘名女真重騎。


    最後的殲滅戰在黃昏打響。


    安費揚古好不容易逃到了三岔河岸邊,卻見明軍早已在此等候多時,隻能看著河對岸的鑲黃旗軍陣仰天長歎。


    他的部隊精疲力盡,負傷率超過九成,哪裏還有再戰的能力。


    為了報答努爾哈赤的知遇之恩,他率僅存的數百重騎殿後,掩護莽古爾泰沿河往下遊逃竄,李永芳自然也跟著跑了。


    努爾哈赤在岸邊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大將被亂箭射死,自己的老本被熊廷弼悉數繳獲,當即失聲痛哭。


    這不光是陣亡精兵良將的問題,還損失了掌握戰略主動權的大量軍事資源。


    精兵可以訓練,良將可以培養,但戰馬和甲胄不是一兩年就能彌補迴來的。


    種馬的數量並不多,它們生下的馬駒得拿糧食喂養,長大後還要閹割才能作為戰馬使用,培養一匹合格的重騎戰馬至少要花兩年時間,外加大量的糧草供應。


    明朝舉全國之力也弄不出來五萬匹重騎戰馬,女真這個草台班子又能有多少?


    就算遼東適合養馬,頂天也不過供養兩萬匹,再多就不是這個時代的生產力能夠負擔得起的了。(某些女頻的權謀小說除外)


    而製造重騎甲胄的材料則需要鐵匠反複冶煉,再交由專業匠戶手工打造,這個過程同樣漫長。


    明朝建立一支關寧鐵騎幾乎掏空了內帑,連皇帝都快向王公大臣們討飯了。


    努爾哈赤也是用了近三十年時間,吞並了大大小小數十個部落,還在薩爾滸打劫了一把明軍之後,才攢出來這點家底,想不到僅用兩天時間就報銷了三分之二。


    這種感覺就好比企業家兢兢業業的奮鬥了一輩子,到晚年終於建起來一家跨國公司,卻突然被宣布破產倒閉,對當事人造成的打擊有多大,可想而知。


    努爾哈赤跪在岸邊放聲痛哭,眾將圍在他身後不敢吱聲,事已至此,這仗也沒法再打下去了,女真軍隊開始為撤軍做準備。


    可熊廷弼還不打算就此罷休,他旋即下令立即架設浮橋,連夜強渡三岔河。


    隨著夜色降臨,西平堡外的女真軍營越來越多,目測已綿延了七八裏。


    周寧趴在牆頭上看了一眼,又縮迴來靠牆坐下,然後無奈的笑了笑道:“姐,外麵又來了好多建奴。”


    他全身上下被砍了五刀,鮮血染紅了衣袍,好在這些傷都不致命,也算是相當走運。


    不過他的體力透支嚴重,連說話都有點費勁,敵人若是再衝上來,他多半隻能怒目而視。


    活下去的希望非常渺茫,但人恰恰在這種時候能把一切都看開,白再香也覺得沒機會見到明天的太陽,便伸手握住周寧,輕聲道:“我想到下麵去。”


    或許守軍還能再擊退一次敵人,可若是想要再堅持一晚肯定不現實,那何不把最後的時間留給自己呢?


    去他媽的西平堡,去他媽的廣寧,去他媽的遼東,去他媽的大明朝!


    周寧抬起白再香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艱難的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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